陳翎同桌的男人羅志偉，政法系統干部，去年退休，職務低于陳翎一級半，但他是陳翎在警校的教導員，屬于師徒關系。

他們相談甚歡，這時，突然傳來一道人的聲音，“爸爸，我加班整理案宗，沒耽誤吧？”

“無妨，陳翎可不是小氣的人，當初在一線，他親自臥底等歹徒，等了兩天兩夜，四十度的酷暑啊，在草坪里紋不，額頭被毒蚊子咬腫了，碩大的包，后來染發炎，住進ICU，我沒說錯吧，陳翎？”

陳翎笑了一聲，“我的糗事，羅老師到宣揚。”

“是英雄往事啊，我兒十分敬慕你。”羅志偉比劃手勢介紹，“陳翎，這是我的兒，羅桑，中級法院的審判員。”

人相當大方得，“陳廳，還記得我嗎。”

陳翎主握手，象征一，及時離，“我沒印象了。”

羅志偉也笑，“我兒是工作狂，從不拋頭面，難得愿意過來。”他詢問羅桑，“你曾伯父邀你去他家吃飯，你推三阻四，今天心好？”

“我與陳廳有過一面之緣。”羅桑微笑，“05年警校畢業典禮，陳廳致辭，親手頒發我的畢業證書。”

羅志偉詫異，“怪不得你那麼寶貝證書啊，鑲裱了藏在保險柜。”

掏出一副金邊眼鏡，有年頭了，鏡框已經褪生銹，“那天你的眼鏡落主席臺，如今歸原主。”

陳翎怔住一秒，其實他不戴眼鏡，由于職業危險，頻繁接亡命之徒，凡是在公共場合，會適當改變形象。

他一向剛，所以傾向斯文的裝扮，遮蓋真容。

陳翎接過，“你保留很久。”

羅桑眼里有，“我始終相信，我們會有再相見的一日。”

“陳翎，你歲數不小了，是時候考慮個人問題，你認為呢。”羅志偉添滿茶，示意羅桑遞他，陳翎沒有給機會，直接端起，“我個人不急。”

“還不急啊？”羅志偉拍他肩膀，“不之年了，盡快娶妻生子安定下來，再拖著，不擔憂以后有心無力啊？”

陳翎轉著陶瓷杯，堅毅英朗的眉目投映在茶水，人致的柳眉也照在杯面，“不至于。”他也打趣，“您瞧我像虛嗎。”

羅志偉一愣，放聲大笑，“升遷了，皮子也學得刁鉆圓了。”

“羅老師，區局那邊，據說放人了。”陳淵轉移話題。

“你指陳智云嗎？他的公司沒有查出違規行為，只是稅務方面有幾千萬的出，商人嘛，基本不查，懲治得太狠，牽一發而全，尤其爬到陳智云的位置，際圈是數不勝數的巨鱷，他萬一管不住舌頭，供出同行，不能不抓，抓了，十個，百個，恐怕無一幸免，商界豈不要癱瘓？商業萎靡，財政疲，一系列連鎖影響，上面顧慮多，算是保他了，罰一筆款了結，天下太平。”羅志偉納悶兒，“陳翎，他是你二哥，你正義無私，可外界揣測你們兄弟不睦，我勸你為了聲譽，不要過分手了。”

陳翎喝著茶，緘默不語。

羅志偉中途接了一通電話，掛斷后，他起，“陳翎，我臨時有應酬，辛苦你一趟，送我兒回家。”

羅桑聞言，有些張，“會不會太麻煩陳廳了？”

“沒辦法嘛。”羅志偉拾起的車鑰匙，“我用你的車。”

陳翎摘下椅背的外套，明顯有推諉之意，“這麼晚了，羅老師有應酬？”

“我去總醫院的急診科，探視一位故友。”羅志偉揮手，喊服務生買單，陳翎截住，刷了卡。

從電梯出來，羅桑跟著陳翎，他走在前面，抬手系紐扣。

男人背影瀟灑寬闊，敦厚的力量。

陳翎的男人味，不是歲月沉淀，他曾經氣方剛的年紀，便如此濃郁。

那年，他二十七，時任本市重案一組隊長，負責刑事大案，作為昔年警校的風云人，回校演講。

在校園的板報墻，著一封表白信，校長告訴陳翎，有不生看過他的紀錄片，非常仰慕他。

他轉，朝圍攏在背后的生說，“我并不值得你們仰慕，與其信仰我，不如尊重信仰我的職業，我的警服。”

羅桑恰巧在對面的教務，本無意，他亦不知。

驚鴻一瞥，一眼萬年。

無人不慕陳翎。

他是塞北雪蓮，聳立在高山之巔。

回憶往昔，莫名笑出聲，“陳廳，我們不止一面之緣。”

他偏頭，“是嗎。”

陳翎真真實實站在面前，彼時羅桑只覺像夢一樣，“最早的一面，有十三年了。”

他沒接茬，紳士拉開后座車門，待坐穩，繞到前排駕駛位，提醒，“安全帶。”

羅桑抿，整個人匿在晦暗里，車發瞬間，“陳廳，安全帶壞了。”

“壞了嗎。”他作勢下車檢查，羅桑卻先下車，坐到副駕駛，“也許卡住了，是我力氣小，拽不開。”

陳翎作停下。

半晌，他沉默，重新發。

“我上班的地方，距離你的辦公廳不遠。”

陳翎淡淡嗯，“中級法院明年年初搬遷至昌平道，比現在遠十五公里。”末了，又補充，“很遠了。”

他不聲豎起屏障，無法逾越。

“你住哪。”

羅桑回過神，“春風巷12號樓。”

陳翎按下音樂播放，澎湃的節奏流瀉而出。

——金盾牌，熱鑄就。

——年壯志不言愁。

這座城市的燈火，有江港的倒影與悲傷的故事，路過它的人，都為此而沉淪。

可沒有任何一晚的沉淪，羅桑會到這一刻的滋味。

洶涌，震，窒息。

是一種沸騰的愫，扼住了的心臟。

窗外霓虹仿佛一顆顆彩珍珠，一個接一個破碎，淹沒，無影無蹤，統統凝為他的一張臉。

駛過北洋公園，直行是紅燈，左拐是綠燈，午夜漫漫，寂寞的十字街口空無一人，唯有一輛車躥出，肩之際，陳翎減緩車速，視線恍惚游移。

“我三十二歲，警校談過一段，你呢？”

男人音質低沉，經風一吹，像磁人的大提琴，“也談了一段，警校同學。”

浮掠影間，陳翎右手把持方向盤，左手虛蜷抵住鼻，側棱角分明，有漢的野，有儒雅的風。

羅桑不由看得癡了，“我聽過你的事跡，包括史。位高權重的男人，大多也重，你比他們潔白。”

他虛攥的拳掩住結，目視前方，“公務和兩碼事。”

“至你沒有污點，沒有肋，同僚畏懼你，又無可奈何你。陳廳，我稱呼你陳翎，可以嗎？”

陳翎扯了扯角，“隨意。”

羅桑覺到他回答得心不在焉，也循著去，奧迪A8漸漸駛離，駕駛位是一個極為年輕的人，盡管模糊，也分辨得出樣貌多麼清純明。

是男人很喜歡的那款白玫瑰，不諳世事，天真無邪。

警校見得，打司見得多，功名就的男人在風月場栽跟頭，往往都毀于這樣的人手中。

羅桑的直覺，這個人很特殊，起碼在陳翎的生活中留下過不可抹殺的痕跡。

“你認識？”

陳翎收回視線，“一個朋友。”

“需要打招呼嗎？”

他不吭聲。

羅桑試探，“你是不是介意我在車上，不方便？”

“多慮了。”

綠燈亮起，陳翎猛踩油門，疾馳而去。

那頭沈楨回到娘家，已是凌晨一點。

泊車上樓，收到一條短信。

備注是三叔。

——夜不歸宿，壞病。

陳翎那人，嚴肅正經，輕易不玩笑。

何況深更半夜，他既然這種口氣訓斥，百分百看到了。

沈楨嚇得一激靈，跑出樓道東張西，問他：在哪？

膽小，下次就老實了。

陳翎笑著，將手機放在中控臺，沒回。

調頭離開春風巷，羅桑在二樓的窗戶，注視他。

強烈的直覺再度席卷，他編輯短訊的專注認真，臉上淺淺的笑意，羅桑盡數納眼底。

那是一個不與人知，莫測的陳翎。

他的心事，他的。

籠罩著一團無盡的迷霧，難以形容。

***

餐廳雅間，周源割了一塊烤，桌角的油燈燒得正旺，熏燎著青花木的香氣。

“政府征用太平商圈的工程，有地皮補償嗎？”

陳崇州對準火苗，焚了一煙，銜在手上，“晟和集團在16號簽署合約，10號部開始有風聲，太平商圈的工程劃歸上面持有，17號凌晨落實紅頭文件，時間差卡得很懸，十有八九沒補償。”

周源樂了，“那晟和虧大發了。”

他舀了一勺泉水，兌在茶壺里烹煮，“晟和虧了三億。”

“賠錢倒次要，關鍵陳淵辦事不力，董事局會問責，他后面的日子不好過。”周源越講越高興，“二公子，你簡直太高明，把我老子撈出泥潭了，我老子一心要在太平商圈投資，錢都準備齊了，好在給了陳淵，不然周家幾個世伯能饒了我老子嗎？他們只認錢。”

陳崇州盯著炙紅的火焰，心思卻一跌再跌。

太平商圈不是他設下的陷阱，純屬是意外。

上一任老總破產，公司拍賣失敗，導致地皮荒廢，一直擱置。年初，市政對外招標，商人迷信，覺得這塊地的風水不景氣，干一個黃一個，最后項目流標，市政索又擱置了。

周家的老爺子有人脈，一分錢沒花拿下地皮的使用權，給周秉臣做度假村的生意，試一試他道行。

省里近期搞市容市貌，太平商圈位于市區和郊區的分界，市里看準它的環保價值，打算收歸建設地公園，而這塊地在商業化的過程沒有批到正規手續，是擅自工，所以無論企業前期注多資金，都打水漂了。

陳翎在上面混，必定了解一些況，就算他守口如瓶，他是陳淵的親叔叔，買他面子的同僚何其多，結不了他本人，自然背地里結陳淵，晟和集團開發太平商圈的項目，他們怎會不提點其中的玄機。

倘若陳淵對幕一清二楚，為何甘愿上鉤。

陳崇州腦海飛快閃過種種可能，手倏而一，冷卻的茶傾灑了半杯。

周源立馬出紙巾拭，“怎麼了？”

他瞇眼，思量片刻，“我高明嗎。”

“當然高明，二公子，我是跟定你了。”

陳崇州撂下茶杯，“螳螂捕蟬黃雀在后，我費盡心機布下的局，也有馬失前蹄的一天。”

周源不解，“馬失前蹄？”

他閉目靜心，“你先回去。”

周源走后，薛巖進雅間，“何小姐仍舊在包房，五分鐘前何鵬坤打來電話，我說您在路上。看來您不去接，還會耍手段，一旦捅大婁子，鬧出丑聞，您也牽連。”

陳崇州站起，眉間幾分不耐煩，“玩什麼把戲。”

薛巖尾隨在他后，“何小姐的目的，無非是一步步您松口，答應婚事。”

抵達三樓A11，陳崇州踢開包廂門，何時了這會兒躺在里面的U型沙發，長發披散，神志不清。

包房中的男男被驚，紛紛靜止，打量他。

陳崇州一眼認出坐在點歌臺的人，是胡驕。

這姑娘在名媛圈以“不怕丟人現眼的豪氣”揚名立萬，五年前，倒追朱家的三公子，朱老三是家族的老幺，朱家在澳門開賭場，因此他的綽號是麻將牌的幺，胡驕他得瘋狂，在朱公館門口拉橫幅——我是胡驕【胡椒】，你是【朱賭】豬肚，我早晚和你睡在一個鍋里，熬到你娶我。

何時了的子斂，但也英氣，與胡驕八竿子掄不著，陳崇州沒想到在這遇到。

出于面禮節，他頷首，“胡小姐。”

胡驕扔了麥克風，去吧臺斟酒，“陳二公子，一起喝一杯嗎？”

陳崇州婉拒，“不了。”

“我爸爸說，你接管富誠了。”莞爾，“這些公子哥，到底你的本事最出，時了有福氣。”

“胡小姐和朱三公子婚姻滿，何嘗不是福氣。”

客套過后，他看著沙發上的人，“何時了，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