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過花，嗅了嗅花蕊，“9月份種下，12月就開花了？”

“誠所至金石為開。”陳淵靠近，大散發出清冽的雪霜氣息，“知道你喜歡梅花，于是用盡辦法催它快些盛開。”

沈楨審視他，噗嗤笑，“梅花從播種到開花，需要三年。陳淵，你不適合油舌。”思索了一會兒，“你很周正，你的眼睛會暴你的謊言。”

一向容易上當，沒想到突然開竅，陳淵悶笑，“是我在路邊摘的，我種下的梅樹還未發芽。”

沈楨把花束擺在窗臺，“陳家的男人最會騙人了，你們的話，我只信一半，你瞞不住我。”

陳淵皺了下眉，“我不是。”

背對他，往花苞灑了水，“你不是什麼？”

“我不騙人。”

沈楨整理著包住花枝的彩紙，“從來沒騙過嗎。”

“至，我不騙你。”

側過，“騙過其他人？”

陳淵十分坦白，“騙過我母親。”

沈楨沒忍住，“不算。”

“曾經，也騙過你。”

神一頓，“你騙我什麼。”

陳淵走過來，握住手，“讓你嫁給我。”

“我沒當真——”

“不。”他打斷，“我所謂的騙你，因為我不是表面那樣理智，被迫。相反，我很愿，而且期待你答應。”

心口沒由來地窒息。

當初周海喬娶，是磨泡婚。

甚至沈國文和李惠芝齊齊上陣，承諾婚房當嫁妝，周海喬不得已才松口。

求婚，玫瑰，圣潔的誓言。

沈楨從未擁有。

陳崇州也從未許諾過婚姻。

一樓的西洋鐘沉沉敲擊了十一聲，輕輕出自己的手，“我收下花，夜深了，你回去。”

陳淵抿，“我和萬喜喜斬斷得很利索，不會有任何人指責你，辱你。”

心跳急劇，卻靜靜垂眸，“我困了。”

他膛起伏著，片刻，嚨喑啞，“晚安。”

陳淵退出房間的同時，一陣穿堂風灌，吹得梅花搖搖墜墜，清脆的響聲落地，彎腰撿起，竟然是一枚鉆戒。

沈楨愣住。

緩緩比試中指和無名指，恰到好的尺寸。

顯然，是特殊定制。

住戒環，許久，放回屜。

沈楨整個人心如麻，剛躺下，傭人叩門，“沈小姐，您睡了嗎。”

“芬姐。”頭昏腦漲，“我真撐得咽不下去了。”

傭人說，“三爺請您到北院一趟。”

倏地坐起，“三叔不是休息了嗎？”

“三爺失眠。”

失眠...

跳下床，抄起床頭柜的《西部事》，風風火火直奔北院。

“三叔是不是太閑了？他在一線累得半死不活，不失眠吧？”

傭人尾隨小跑，“三爺擇床。”

“太巧了，我也擇！”

“那您昨晚打呼嚕...”

沈楨一噎，“我睡不會打。”

連傭人都清楚，做客是假，制約二位公子是真。

這位沈小姐冰雪伶俐，怎會不明白呢。

既來之則安之的鎮定自若，反而打消陳政防備生事的戒心，在老宅舒舒服服自保。

北院的客房，隔著一扇門，傳出陳翎磁有力的聲音，“沒鎖。”

沈楨小心翼翼進門，陳翎穿著藍灰的睡，坐在腳踏上，胳膊搭住床畔，專注研習一本圍棋棋譜。

站定，“三叔。”

陳翎都沒掀眼皮，淡淡嗯，“保姆告訴我，你要見我。”

“我喝了燕窩，謝三叔的關照。”

他目不著痕跡掠過，又移開，“不妨事。”

沈楨打量他，確實神采飛揚，沒有倦。

必須提及李惠芝士了，有一招必殺技，催眠。

小時候，沈楨的病多，挑食，滿腹壞心眼，凌晨不睡覺，藏在街口扮鬼，像男孩似的，野難馴。

李惠芝作為教育工作者，一大把的整治手段，在這，統統失效。

后來，到一個關竅，每次翻書溫習，沈楨就犯迷糊。

甭管什麼書，是書，準瞌睡。

以致于天一黑，李惠芝到抓，抓住對準耳朵念書，那一片的教師宿舍再沒鬧過“鬼”。

沈楨如法炮制，在陳翎的臥房念書。

“西北荒漠中，兩個男人對峙，彪哥大吼，你媽了個子——”

立馬捂，黑葡萄一般的眼珠滴溜轉。

陳翎不冷不熱瞥了一眼，沒言語。

深呼吸，翻下一頁，“阿斌然大怒，秀華是我嫂子，你我嫂子——”

沈楨攥拳閉眼，心里啐罵。

這誰買的書。

陳政麼。

“停止。”

膽戰心驚從書后探頭，上半張臉匿在昏黃的燈火里，，“三叔...我換一篇。”

“不必。”陳翎合上棋譜，盯著，“你喜歡小孩嗎。”

一怔，半晌沒吭聲。

陳翎發覺，輕描淡寫遮掩，“你很有耐心哄人。”

沈楨挽著耳鬢垂下的發，“我在報答三叔的燕窩。”

他大抵好笑，“讀故事報答？”

歪腦袋，“給你花錢回禮，不是行賄嗎。”

陳翎愕然，旋即，徹底笑出來，“人小鬼大。”

沈楨了書的扉頁，“我媽有一個四十多歲的表妹，上個月介紹陳淵認識，他沒瞧上。”

“所以呢。”他站起，開窗戶，“打算推銷給我嗎？”

撇，“我表姨配不上三叔，我想起這茬覺得好玩，講給你聽。”

陳翎佇立在窗前，舌含了一粒參片。

“三叔。”視線瞟過墻角，“你焚了熏香嗎。”

“鼻子夠靈。”他舉手示意，掌大的藥瓶，“是藥香。”

陳翎咳嗽了幾聲，沈楨自覺應該幫他做什麼，不能傻呆在那，太沒眼力，不懂事。

走過去，手拍他后背順氣。

他僵住，驟然沒了反應。

也僵住，“三叔，我拍痛你了？”

陳翎否認，“我哪有這麼貴。”

是了。

陳三爺是什麼人，之軀捅一刀，巋然聳立，面不改。

這一刻，窗外更深重，窗里夜微醺，陳翎的眉目間莫名盛了一汪秋水，仿佛火焰深的鋼鐵，錚錚傲骨，又消寂溫。

濃稠的，強烈的藥味，象征脆弱與蒼白。

他又偏生堅毅，勇武，不屈。

塑造出一種剛而悲壯的味道，孱弱且破碎的沖擊。

極致的矛盾，悲愴，是一個男人最高級的風。

在外界眼中，陳淵矛盾，陳崇州亦然。

事實上，最極端的是陳翎。

他有多耀眼，便有多空白。

在仕途，陳翎滿綺麗，熠熠生輝。在里，他純粹簡潔，如同嶄新的布匹。

沒有花紋，沒有灰塵。

一鏡到底。

“明天你跟我走。”

沈楨猛地回過神，“去哪？”

陳翎揭過面前的玻璃，注視，“你不愿意離開嗎。”

“但陳伯父同意嗎。”遲疑，“三叔會不會為難。”

“我從不手陳家的政。一旦手，無人不服從。”陳翎轉，“老二說，你無意跟老大。”

沈楨右手從他脊骨下。

“老二呢？”

沒答復。

陳翎笑了一聲，手背拂掉發尾粘住的一朵梅花。

***

早晨，陳崇州正在浴室洗漱，外面忽然踹門，踹得一下比一下用力。

他拉開門，沈楨堵在過道，一副興師問罪的氣勢，“你什麼意思？”

陳崇州緘默一瞬，悟出道理，不聲用巾干凈牙膏沫，“找茬麼。”

人臉皮薄，有心服，沒臺階，自己鋪臺階。

這節骨眼，務必順著。

“你干過什麼好事，自己心知肚明。”

他完，氣定神閑倚著門框，“然后呢。”

沒頭沒尾的一出，沈楨懵了，“什麼然后？”

男人笑得風流倜儻，“撲到我懷里，擁抱，索吻，流淚。套路雖然不新鮮，不過——”他瓣挨在脖頸，曖昧低聲，“我很用。”

沈楨氣得火冒三丈，“你吃皂了？滿吹泡。”

陳崇州眼底漾笑，心的。

這可是頭一回主低頭。

他識破了，臊得慌。

“行了。”陳崇州掌心裹住臉頰，“我知道你心意。”

沈楨強火氣，惻惻笑，“是啊，我對陳教授意難舍——”

手臂像妖嬈的蛇，恣意攀著他，陳崇州任由攀附，攬住腰肢，沉浸其中。

下一秒，起鞋落，五厘米的高跟使勁碾在他腳面，完全下死手，只恨沒法搗碎他的骨頭。

陳崇州這才意識到，真惱了。

“我招你了？”

沈楨最后狠狠一擰他肋骨，掐青一塊，“有本事當面，別在背后玩損的。”

一甩，摔門離去。

陳崇州被折騰得臉烏黑，此時傭人在天臺晾曬服，他走出臥室，“客房出什麼事了。”

傭人一頭霧水，“沈小姐的客房嗎？沒出事啊。”

“那發什麼瘋。”

“二公子。”傭人言又止，“您得罪沈小姐了吧。”

他煩躁，“誰會得罪，那麼刁蠻不講理。”

“我們平時照顧先生和夫人，偶爾犯錯，先生不怪罪，夫人心不好，我們會挨罵。”傭人抻了抻床單，“人敏，要求高。”

陳崇州腔窩了火，一言不發下樓，途經長廊之際，發現一名年輕子站在金鳥籠前。

他認出背影，步伐一滯，“你怎麼來了。”

人聞聲扭頭，“我未婚夫的家，我不能來啊？”

陳崇州抬腕看表，“待多久了。”

“一小時。”何時了同他并排而立，“你不找我，我只好找你了，電話不接，短信不回，我不積極見面，如何談呢？”

他撥弄著鸚鵡的腳鏈，“一方積極，一方消極，談得了嗎。”

莞爾，“取決于積極的那一方，備多麼重要的籌碼了。”

陳崇州沒回應。

“沈楨，沈楨！”嘶鳴響起，鸚鵡撲棱著翅膀，“是一個壞人！總惹老子。”

他當即恍然，難怪毫無征兆發脾氣，原來為這只鳥。

不笑出聲，一定沒聽全，鸚鵡也沒說全。

不然，不至于生氣。

他分明重新教了它后半句，“是一個可的壞人。”

陳崇州食指了鸚鵡尖銳的紅喙，“后半句呢。”

鸚鵡爪子勾著木桿，在籠中倒吊，“陳二喜歡，陳二喜歡。”

他笑意愈發濃，“下次正主在，記得甜一些。”

一粒瓜子仁丟進鸚鵡里，陳崇州偏頭，何時了捧著紙包，收回手，“你比我想象中，有趣。”

他也不解釋，“是麼，你喜歡嗎。”

何時了表不高興，“你給另一個人訓練的鸚鵡，我能喜歡嗎？”

陳崇州拾起鑷子，夾開蟲罐，添了一勺米蟲，“不喜歡我的行為，更不了解我，這段婚事你太虧。憑你的條件，天下的大好男兒任你選，為什麼虧待自己。”

不甘心，鼻梁幾乎在他下，“我比沈楨差嗎？”

他仔細端詳這張面孔一番，“比強。”

何時了問，“你又為什麼虧待自己呢？”

四目相視間，陳崇州被逗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