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融融的夕籠罩住男人側臉，他噙著一笑。

“倒是宋黎小姐，曝出胡蘊芳的丑事，給繼父捅了大婁子，被封在家教育。”李哲不好笑，“宋黎小姐可老實不，學刺繡，烹飪，茶藝，據說母親報了禮儀班，約束的子。沈小姐要見一年半載是無了。”

男人挑眉，“宋黎沒那麼多鬼心眼。”

李哲一琢磨，“也對，宋黎小姐與津德無冤無仇，自然是幫沈小姐出頭。”

“沈楨滿腹的花花腸子。”男人笑紋愈發深，“誰招了，憋主意報復。”

李哲慨，“二公子，三爺，包括您都護著，可不有底氣猖獗嗎。”

老總簡單包扎了顴骨的傷口，進休息室。

推開門，男人坐在主位左一的真皮椅，板正的鐵灰西裝，風度極其溫雅。

他漫不經心用杯蓋撣了撣茶葉末，“有勞了，秦總。”

“陳董。”秦總揮手，“是萬文開出的條件比津德優厚，商人擇利而為，我棄他投您，不是很正常嗎？”

陳淵使眼，李哲遞出合同，“5%的利潤比，秦總過目。”

秦總接過，從頭至尾瀏覽了一遍，簽字蓋章，“陳董，合作愉快。”

他放下茶杯，并未同秦總握手，不疾不徐站起，“秦總這一拳，挨得委實冤了點。”

“無妨。”秦總悻悻收回手，“三公子驕橫慣了，津德有權又有錢，他委屈的何止我一人呢。”

陳淵意味深長，“秦總似乎沒有理解我的意思。”

對方詫異，“您的意思是？”

“津德的當家董事長目中無人，在談判桌手，違背和平法則，應該為自己的魯莽付出代價，不對嗎？”

秦總一懵，“我...曝他？”

“曝與否，取決于秦總，我只是建議。”

“這...”秦總有顧慮，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畢竟津德家族是全省的第一大族，盡管三公子不氣候，老爺子一天不死，津德的余威尚在，明面絞殺惹火燒。

“不如放他一馬，三公子剛三十歲，年輕氣盛嘛，何必計較呢。”秦總了手，“陳董的意，我心領。”

陳淵十分冷漠，“秦總很諒津德啊。”

這沒頭沒尾的一句，秦總沒來得及品味，他轉離去。

“陳董——”

李哲沒有跟上，而是留下提點他，“秦總打算息事寧人，可陳董的心思，商人有商人的原則，津德三公子打破談判場的規矩，必須罰。”李哲耐人尋味看著他，“秦總若是不講原則，萬文集團怎能與您長期合作呢？因為咱們陳董是原則至上的商人。”

秦總終于明白陳淵的深意了，他許諾自己利益，自己作為他的利刃，他的墊腳石，廝殺津德，報所謂的私仇。

這盤局不大，且直白，相當符合陳淵的為人世。

蔽，干脆，手起刀落，蠶食獵。

他吐氣，“津德后續恢復元氣，對我下手...”

李哲笑，“萬文集團的合作伙伴，陳董自會關照，津德又能對秦總如何呢？”

胡蘊芳的風波未消，萬文集團又撬了一樁工程，是津德與外省首富蔣家聯手打造的3d科幻園，業評估s級的大工程，只要上市，吸納周邊六省四十二市的客流，盈利不可估量。

津德已注資5億，蔣家也注資2億，而萬文集團的總部隸屬香港，在子公司走賬，等于大半的商稅繳納給地，因此備省里的扶持，萬文看中的項目，到手往往易如反掌，陳淵以同價位7億拿下，直接造津德現金斷流。

原本數億元的缺口在津德不致命，可恰逢多事之秋，集團票大跌，三公子又曝出毆打同行的視頻，口碑下嚴重，堅了四天，老太爺不得已打起神，在病房召開高層大會，試圖彌補。

副董事長親眼目睹三公子盛氣凌人不聽勸誡，非常懊悔，“二公子品行端正，又是原配夫人所出，是繼承企業的最佳人選，比三公子面，他純粹自尋死路。這半年，津德公報私仇，搶占富誠的市場份額和資源，百般打陳二，他之前應聘金融公司屢屢挫，是鄭野出面才找到這家風投公司。三公子舉報到衛生局、醫療機構，以陳二有前科為由，不準他重舊業，甚至揚言聘用他，會招兵買馬醫鬧，讓醫院不太平，未免也太過分。陳淵這回明顯震怒了，要圍剿津德，他在商界的實力深不可測，誰想到他一己之力捧集團上市？萬文集團短短八個月，市值擴張五倍，堪稱風頭無兩，他這份道行連陳政都蒙在鼓里，陳家倒臺，陳淵不僅屹立不倒，反而再續輝煌，業界同僚紛紛見風使舵，站隊他賣人，津德是嗑上茬子了。”

老太爺愁眉不展，“有法子嗎。”

一位董事猶豫不決，“就看陳淵肯不肯賣您一個面子了。”

副董事長搖頭，“陳夫人出會所，曝便曝了，無非是宅院的艷聞，離婚逐出家門，很容易平息。可三公子打人是商業質的過錯，在同行中影響惡劣，陳淵但凡給津德留余地，他登門提出易籌碼，我們答允他，照樣有轉圜，他此舉是斷咱們津德的基了。”

“斷基？”董事愕然，“津德有六十年的歷史，萬文集團區區的新秀，斷得了？”

“大浪淘沙，幻滅在沙灘的前浪比比皆是，后浪已嶄頭角，你防得住嗎？陳智云在商場號稱人面狐心，那是商戰的好手，陳家垮臺后，他名下的百洲國際不也節節敗退嗎？老太爺一旦...”副董事長言又止，“憑三公子的資質，陳淵都懶得吞并，否則津德易主，早晚而已。”

老太爺神沮喪，合住報表，示意他們出去。

次日上午，陳淵趕赴清月茶樓。

在總醫院直線距離1.1公里的位置，邁301包廂，一隊醫護人員在隨侍。

老太爺偎在椅上，要起，陳淵打手勢攔住，“您坐著。”

“陳董。”老太爺合手作揖，“犬子多有得罪，我賠不是了。”

陳淵繞到他對面，慢條斯理坐下，“老爺子是替三公子賠罪嗎。”

“養不教父之過，我賠罪是理之中。”

“為何賠罪呢？”男人不吃，“三公子打秦培德，不是打我。”

老太爺很通，“沒有陳董的支援，秦培德有膽量同我津德為敵嗎？”

陳淵放聲笑，“老爺子深謀遠慮。”他舉杯，“我敬您一杯。”

護工挪著椅到桌邊，杯后，老太爺沒喝，托在手里，“我服藥不宜飲茶，但陳董有何要求，我盡力一試。”

“老爺子爽快，我也直言不諱。”陳淵注視他，“老爺子的外甥在衛生局，侄婿是藥監部門，醫療人脈很廣，我要求通過陳崇州的錄用申請。”

老太爺蹙眉，“醫學生有前科，初次錄用不亞于登天。法律淡薄，道德瑕疵，萬一心不正，視人命為兒戲，會釀大禍。”

對面的男人一言不發，只斟茶，喝茶。

“好在二公子曾經是醫生，病患口碑不錯，他的前科是經濟罪名，不是惡案件，當初的量刑也過重，再加上私刻印章是自家的章，他目的為自保，不是轉移公款，談不上前科，重返醫生崗位不是全然沒可能。”

陳淵轉著茶杯，“老爺子有意向幫忙了？”

老太爺沉思片刻，“主任的頭銜...怕是保不住。”

“無妨，當醫生即可。”男人態度緩和，“老二有醫，他自己憑本事晉升。”

“二公子能委曲求全，這事不難辦。”老太爺向他，“至于科幻園的項目——”

“津德前期注的5億資金，我接手后這筆款凍結在萬文的賬戶，事，我會原路匯回津德。”

老太爺點頭，“陳董仁義，萬文集團有今日的就，我心悅誠服。”

***

陳崇州結束外市出差回到家，沈楨親自下廚，鹵了一鍋三鮮蟹黃面。

他一邊倚著門一邊拆領帶，“乖不乖。”

“我很乖啊。”

陳崇州掌心裹住臉蛋，“胖了點。”

回過頭，“順利嗎？”

他笑了一聲，“說順利，你不信，說不順利，又不是實話。”

“所以吶——”沈楨收拾著廚，“男人不要有騙老婆的前科。”

陳崇州手指溫流連過小腹，“你真乖麼？”

意識到不妙，支支吾吾要跑，“我了...”

他不由逃，一把拽住，腋下連攬帶夾，卷著放在大理石臺邊緣，“你干的？”

沈楨故作不解，“我干什麼了呀。”

“還裝傻？”陳崇州一副識破詭計的模樣，“津德老太爺在總醫院搶救了一天兩夜，市人民心腦管專家集會診。”

“關我什麼事啊。”，晃悠著倆腳丫，“胡蘊芳包-養男公關，花錢流水似的，又沒包我，我沒收一分錢。”

他氣極反笑，“還犟？”

沈楨耷拉眼皮，醞釀了緒，驀地大哭，“我肚子痛...”

陳崇州瞬間慌了神，將摁在懷里，沖進臥室，“哪痛？”

翻來覆去地打滾兒，“哪都痛，拿紙——”

“紙？”他褪下子，撅起打量，“尿了？”

“哎呀，沒尿！”沈楨蠕著，要掙開，“我寫書！”

陳崇州冷靜一秒，走出房間，欠，鬼鬼祟祟窺探，他停在墻，不知在思索什麼，大約又過了五六秒鐘，他返回。

男人眼底掠過一縷，不聲，“我救護車。”

一骨碌爬起，“救護車干嘛啊？醫療設施多張啊，別麻煩了。”

陳崇州彎腰，懸伏在上方，眼神溫和俯視，“寶貝。”他音蘇得很，沈楨卻莫名發，“耽誤不得，打針，喝湯藥，針灸，，每樣都嘗試，先止痛，你說呢？”

“能耽誤！”站在床中央，扭了扭，“哎？奇怪啊，沒覺了，就痛一會兒。”

他笑容本來也淺，此時一寸寸凝固，“下來！”

沈楨垂頭喪氣跳下床，在他面前站軍姿。

“糊弄我？”陳崇州手發了力，腦袋，“到底痛不痛。”

心虛啜喏，“不痛...”

“好玩麼？”他惱了。

沈楨梗著脖子寧死不屈，“他們仗勢欺人，津德的老家伙就該死！我連他喪事的禮金都備下了，他沒死我嫌憾呢。”

這膽大包天、恣意妄為的德行，果然是他寵壞了。

陳崇州無奈發笑。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們欺負你，我還擊是理所應當，重了是他們倒霉，輕了我再補一刀。”沈楨得意洋洋，“津德倘若不收斂，我有得是手段折騰呢。”

他接住，笑意更濃，“把你能耐的。”

認認真真地故弄玄虛，“我的手段嚇死你們臭男人。”

陳崇州摟住，埋在發間，聲音發悶，“什麼手段這麼厲害。”

沈楨咯咯笑，“以后惹不惹我了？”

“我惹過你麼。”

彪悍推搡他，“你撒謊！意圖瞞我真相。”

“沈楨。”陳崇州忽然鄭重喊名字，“我不愿你擔驚怕，我不在乎境，我在乎我的妻子有資格得到任何想要的東西，而不是羨慕某個人。我希嫁給我，是你未來幾十年都不后悔的決定。”

所有的胡鬧都止息，綿綿枕著他膛，“夫妻不就是同甘苦共患難嗎？沒有什麼東西比你重要，我已經有大房子，有兒子，有我的男人，我這輩子無所求了。”

陳崇州笑出聲，“是兒。”

高高揚頭，屁使勁拱他，“你煩不煩啊。”

傭人煲了湯，擺在餐桌，試了試打鹵面的溫度，走到主臥招呼他們用餐，敞開的門中，男人抱著人，眉目滿是意。

傭人沒吭聲，躡手躡腳退下。

“宋黎告訴我，陳淵在對付津德和陸氏，狙擊得格外兇猛。”

陳崇州一不，著頸窩，灼熱的氣息往深鉆。

“你見過他嗎。”

“見過。”

他目定格在搖曳的窗簾，窗外是漫無邊際的燈火，從西城到東城，從城里到城外。

霓虹連綿不休，淹沒了太多屬于這座城市的恨仇。

“在哪？”

“東疆灣酒樓。”

沈楨環住他腰背，仰面，“津德的高層刁難你那晚，陳淵也在嗎。”

“在隔壁應酬。”

“江蓉固然有錯，是上一輩的恩怨，母親也原諒了，你還不原諒大哥嗎？我清楚你其實不恨陳淵，長實集團和國貿的把柄，是你主給他的。”

他面無表襯衫，隨手丟床上，走進浴室，“我洗澡。”

***

陳崇州去見倪影那天，正好做完化療，外面飄著細雨，街口的井蓋咕咚咕咚冒出前一日積的雨水。

他收了傘，豎在門后。

拂落外套沾染的水珠。

“你來了。”

倪影萎靡躺在病床，青白的面孔沒有半點，的確時日無多，“我相信你一定會來。”

陳崇州直奔床尾的陪護椅，落座，“二叔不在麼。”

倪影一臉苦，“自從陳政獄，富誠查封，陳智云再沒出現過。”

他分開，傾軋，手肘抵住雙膝，攥拳掩，“百洲國際的稅務有問題，在重查。”

哂笑，“難得你愿意用善意的謊言安彌留之際的我了。”

天沉，病房沒開燈，晦暗的盡頭，倪影從枕頭底下出一個信封，“陳智云公司全部的賬款記錄，都在這里。”

陳崇州沒反應，“我不需要這些。”

“陳智云不是輕易認輸的人，他的黨羽眾多，哪日破釜沉舟，手向萬文集團，你不需要，也許陳淵需要，你只當賣他，不是也有錢賺嗎？我沒什麼能給你的，算是最后的念想了。”

陳崇州抿，像一只無形的大手，扼住他，越來越，越來越狠。

倪影劇烈咳嗽著，“沈楨懷孕了，是嗎。”

“是。”

“恭喜你，當父親了。”

他自始至終沒抬頭，盯著腳下的瓷磚。

“崇州，我后悔了。”戰栗著，“我這一生，追求了不該追求的，失去了不該失去的，如果我早點醒悟，現在陪伴你的人，會是我。”

陳崇州瞇眼，斂去一切波瀾。

“可我得了這樣的病，是我的報應，也是你命好。”倪影抹掉眼角的淚，“不然我撒手人寰，你要帶著孩子當鰥夫了。”

陳崇州嚨溢出淡笑，也笑，“你后悔嗎。”

“后悔什麼。”

“當年上我啊。”

他直起腰，視線落在別，“都過去了，當年不后悔，如今不留。”

“是啊。我這種人，哪里值得你留。”

突然間，啐出一口，那口在空中融化，氤氳一團，鋪天蓋地的蔓延。

陳崇州睜開眼，分不清現實還是夢境，那日見面的場景，天氣，對話，幾乎一字不改的重映。

他坐起的作大，驚醒了一旁的沈楨，擰開臺燈，他急促隆起的后背，“怎麼了？”

陳崇州額頭是細細的汗漬，掉舊的，又滲出新的，像不完。

沈楨抱住他，“崇州？”

他肩膀輕，闔目捂住半張臉，瀉下的汗珠淌過鼻梁，“沒事。”旋即，掀開毯，“我去煙，你先睡。”

陳崇州佇立在走廊，平靜煙。

木梯上，一片月。

那樣孤冷蒼白的調，像祭祀的靈堂。

他深呼吸。

這支煙熄滅的一霎，他接到廖坤的電話。

擔心吵到沈楨，避到天臺。

“在家？”

“嗯。”

那邊緘默，“有心理準備了？”

陳崇州心臟一沉，眺市區閃爍的燈塔，沒回應。

廖坤嘆息，“倪影半小時前死在icu了，癌細胞全擴散，衰竭。”

他五指收，住機殼。

整個世界沒了聲息。

腔一陣抑的窒鈍，他嘶啞開口，“知道了。”

廖坤安他，“為了等你，比預計多活了幾天，你要是一直不來，興許熬到年底，也算沒憾了。”

陳崇州靠著桅桿，凌晨的風涼，骨頭也發寒，他攏了攏睡的襟。

廖坤繼續，“尸存放太平間，有辦法聯系的家屬領取嗎？”

他單手點煙，形容不出什麼滋味，點了許久才點燃，“倪影父親98年去世，母親改嫁之后，不認了。”

廖坤恍然，“和沾親的，只有你二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