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北薊腦中狠狠一,眼前霎時黑了下來。

　他看不清，但能覺到，甚至能聽見俞星臣的聲音：“小侯爺！”

　有點著急,似乎是想攔阻薛放。

　聞北薊卻想：十七爺要是能直接手，倒也好。

　他這時侯已經失去了所有的痛覺，甚至分不清自己是生是死。

　也不在乎所謂生死。

　意識開始模糊,混沌中，他浮浮沉沉。

　仿佛是在死亡的邊沿徘徊，不由己地向著黑暗墜落。

　猛然間,有一點了進來,聞北薊聽見嗡嗡的響。

　似是個子在哭：“不能，不行……我一定要保住這個孩子,道長……”

　也有個男子的聲音道：“先生,求發發慈悲吧……”

　他好像變了一個小小的嬰兒。

　不,那是比嬰兒更小更為蒙昧的東西。

　聞北薊在那里,面孔都是模模糊糊的，從未睜開的雙眼安靜的合著。

　它好像是在一種舒服的沉睡中,不知過了多久,它覺到不對。

　有東西侵了進來,近了它。

　它下意識地想,但卻毫無辦法。

　那個東西有點微微涼,在它的腦門上輕輕地一,就像是破一個小小氣泡似的容易。

　它覺到,那細小之在它的腦子里輕輕地,像是在撓，又像是在找什麼。

　是有點難，但也沒什麼不妥的,不足為奇。

　畢竟它只是想睡，懶洋洋地，任憑那個東西攪來攪去。

　不知過了多久，它仿佛睡醒了似的，有所知。

　那在它腦仁里彈的東西好像已經沒有了，它試著搖搖頭，果真沒了，又揮了揮拳頭，蹬了蹬。

　它覺著有了點力氣，雖然還很虛弱，但已經不總是倦懶的想睡了。

　它舒舒服服的在那里呆了很久很久，時而酣睡，時而手舞足蹈，簡直不想離開。

　聞北宸來至巡檢司的時候，顧家也正有人來。

　顧家來的是一位管事，此人尚且并不知道聞北薊跟顧瑞湖之間的，畢竟聞北薊被傳到巡檢司，對外只說是因昨日的事配合調查而已。

　顧家管事向著聞北宸拱手行禮，卻換來聞公子的一聲冷笑。

　聞北宸拂袖離開，顧管事簡直不明所以。

　葛副隊出來接了顧家管事，那邊孟殘風接了聞北宸，分頭說話。

　聞北宸只問聞北薊的形，孟殘風才得知聞北薊在出事的消息，不便立刻告訴聞北宸，只是安。

　不料聞北宸道：“昨夜俞巡檢跟薛參將親臨府，多有無禮之，家父念在同朝為，又向來敬重馮老將軍，面為要，這才不曾為難，只是家父經昨夜一事，病激于心，他惦記北薊，故我前來探看，不知孟隊正可否做主。”

　“這是當然，”孟殘風即刻答應，又問：“侍郎大人的如何？可請了太醫麼？”

　聞北宸道：“為人父母，憐子心計，無非是心病罷了。”

　孟殘風嘆了口氣：“世事無常，這也是沒有法子的，唯有可憐天下父母心。”

　他說了幾句，對聞北宸道：“大公子稍等，我派人去問問，現在是否可以相見。”

　孟殘風來到外間，急忙吩咐自己親信：“快去看看聞小公子如何，告訴俞巡檢，大公子即刻要見他！”

　這會兒據說聞北薊正暈厥了，不管如何，昨兒來的時候還好好的，如今卻躺下了，別說是個兇嫌，就算是個兇手，巡檢司也還得仔細代，弄不好又擔了不是。

　之前那王六，進來的時候已經重傷不治，縱然如此，俞星臣跟薛放還得了一番申飭。

　聞北薊跟王六又有不同，他可是宦之子，自當加倍謹慎。

　那親信豕突狼奔趕去，告知了俞星臣此事。

　俞星臣代了幾句，，見楊儀正跟楊佑維不知說著什麼，俞星臣道：“聞公子形如何？為何又暈厥了，是……被小侯爺所傷？”

　孟殘風不知道的是，聞北薊連厥了兩次，俞星臣卻很清楚，這可不是什麼好現象。

　楊儀道：“不，十七爺的外力只是一方面，是他自己……有腦風。”

　俞星臣皺眉：“是他以前就有呢，還是……”以前也不曾聽說聞北薊時常犯暈厥之癥，倒像是從昨夜那事之后。

　楊儀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看著楊佑維道：“大哥哥可記得，先前聞公子曾親口說過，他的頭跟王六一般。也許他本就有腦風痼疾。”

　楊佑維道：“他真的有腦疾？可……莫非之前有大夫給他看過，還是他自己胡思想？”

　俞星臣卻道：“先不必管那些，當務之急是快將他救醒。”

　“救醒？怕沒那麼容易。”

　楊儀走到聞北薊床前，低頭打量年蒼白的臉。

　回想聞北薊曾說過的話。

　跟王六一樣？

　若不對王六施針，王六以后也會做出可怕的事……

　就像是他自己。

　聞北薊又做出什麼可怕的事了？對了……他大概率是沒有對解語手。

　但是，泗兒……

　聞北薊在黑暗中掙扎了一陣。

　他好像又“醒”了過來。

　雖然仍是不能，但他能夠聽見，能夠覺到。

　仍是那種令他貪的味道，是楊儀。

　的氣息有著細微的變化，他都知道。

　就像是先前薛放沖進來把抱了過去，的氣味里，突然間多了一點莫名的甜。

　聞北薊起初不懂，可那甜意滲他的心里，跟之前的暖不同，這甜逐漸開始發酸。

　于是他知道了，那種甜的氣味不是給他的，而是給薛十七的。

　實在失。

　他是真的喜歡楊儀。

　比如之前，明明已經答應過哥哥，不會說。

　可在見到楊儀之后，還是忍不住把不該說的說了。

　但可笑的是，他說的都是真話，卻未必有人會相信。

　比如……他說王六會死，自己也會。

　聞北薊覺到楊儀站在面前，他知道在測度自己。

　的緒波，氣息時刻變化，就仿佛是在跟他無聲地對話。

　直到聞北薊從的香暖中，捕捉到一點酸辛氣。

　泗兒？

　對了，他想起來。

　當時泗兒著他喝那口酒。

　聞北薊嫌惡，猛然將推開。

　冷不防，泗兒自己咽下了那口酒，只顧要用手段籠絡降服他，竟忘了，那酒原先是想留著給趙世的。

　泗兒嗆咳了一陣，氣的抓住聞北薊：“我有什麼比不過解語的？你跟都能，跟我就不了？還是說你難道不是男人？”

　翻將聞北薊住，魯地去撕扯他的裳：“我不信我的命這麼差，被姓趙的嫌棄也罷了……如今竟連個最爛的婊/子也比不上了！”

　聞北薊親近這些人，起先，是因為們都是子。

　再者，們都是極善解人意，又溫又有趣的，跟他投意合。

　他不曉得泗兒這種人的心思，看重的可不是聞北薊這個人，只因為他的份，所以才刻意的逢迎。

　如今已經是圖窮匕見的時候。

　在聞北薊眼前，泗兒的臉逐漸變了。

　這會兒已經不是子，而是一只猙獰怪相的鬼。

　是想要吃了他。

　那種氣息，令他作嘔，厭惡，恐懼。

　掙扎中，聞北薊到了泗兒藏在枕下，本來準備伺候趙世的匕首。

　他抓起來，趁著泗兒住他的時候，用力刺，

　像是鑿破了一個袋子，奔涌而出。

　泗兒驚呆了，但的狂怒跟狂喜還在腦中不退，一時竟無法反應這是個什麼形。

　把聞北薊當作最好拿到手的獵，完全沒有任何防備。

　本來想要，但是的曼陀羅起了效用，麻藥甚至讓沒大覺到疼，而只是著鮮從里奔涌，覺著吃驚，訝異。

　聞北薊看著那奔涌的流，他想起自己從解語的柜里爬出來的時候，眼前所見的那一幕。

　是……是，他雖然震驚，但事實上并不很覺著意外。

　就好像眼前所見的，才是應該發生的事。

　從他自王六的頭上聞到那難聞的氣息，從他目睹王六看解語的眼神開始，他大概就知道會發生什麼。

　他本來是想阻止的。

　可他的掙扎只是徒勞，不管是他的針失了靈，還是一切注定發生。

　包括現在的泗兒。

　在他眼前流，聞北薊的意識逐漸模糊，他只記得自己翻而起，一把抓住垂落在床邊的帳幔。

　等他清醒過來的時候，渾是，泗兒已經被吊在了床頭。

　已經死了，可笑的是，臉上的表居然重新回歸了安詳，就像是昔日那個嫻雅寧靜善解人意的泗兒又回來了。

　聞北薊著的臉，沒有在意底下的那些駭然狼藉，他覺著這才是真的泗兒，一個不錯的好姑娘。

　他沒覺著自己做錯了什麼，恰恰相反，他覺著自己做對了一件事。

　這跟發現解語被殺了的覺不同。

　他不慌不忙地下，了上，換回自己的。

　就在他準備走的時候，他看見了趙世。

　聞北薊并沒有躲。

　他以為趙世會大起來，引所有人，奇怪的是，趙世只看了一眼泗兒的樣子，就嚇得狼狽逃竄，完全沒有多留意自己。

　聞北薊心想：如果楊儀知道他腦中在想什麼，應該會更加厭惡自己吧。

　可他只是病了而已。

　他清楚的意識到這一點，可沒有人相信。

　假如……假如能看見他的腦顱，應該就會知道他沒有說謊吧。

　——“不信你可以看看我的腦顱。”

　楊儀正凝眸看著臉蒼白呼吸微弱的小公子。

　聞北薊的這句話，突然像是在耳畔響起一樣冒了出來。

　楊儀悚然，汗倒豎。

　不知為何，聞北薊明明昏迷不醒，但方才那句，就仿佛是他在方才的那一刻，親口告訴的。

　楊儀正要后退，后一人正走過來，將扶住：“怎麼？”

　是薛放，他嘆氣：“你別靠他這麼近……這個人古怪且又危險，你沒法兒猜到他到底在想什麼，也無法預測他想做什麼，他卻好像把你看的的，你別看他躺在這里像是不能，誰知道他是不是裝的……實則我們說什麼做什麼他都知道。”

　薛放特意把楊儀又往后拉了拉：“總之別靠他太近。”

　楊儀聽著他的叮囑，尤其是那句“我們說什麼做什麼他都知道”……有點恍惚，看看薛放又看看聞北薊：“真的？”

　薛放疑：“什麼真的？”

　楊儀道：“我們在這里說話，他會不會聽到？”

　“他沒有昏厥？”薛放驚訝，要過去瞧瞧。

　楊儀忙攔住：“不是，他是昏厥著，但……有沒有一種可能……”

　本來要解釋，但話剛出口，又覺著實在太過離譜，便苦笑著打住了。

　就在這時，門外有人道：“聞公子，稍安勿躁……令弟沒事。”

　說話間，聞北宸已經闖了進來。

　聞北宸的目掠過在場眾人，落在聞北薊的上：“北薊……”他不顧一切，推開擋在跟前的孟殘風，幾步。

　孟殘風無奈，看看薛放又看向俞星臣：“俞巡檢，我盡力了，剩下的給你了。”

　薛放拉住楊儀：“走。”

　“可是……”楊儀不放心。

　薛放不由分說，把拉了出去。

　俞星臣本來不想說什麼，見狀攔住：“小侯爺，你要去哪兒？”

　薛放道：“這兒沒我們的事兒了，勞煩俞巡檢。”

　俞星臣難掩不悅：“請儀姑娘來，是看診的，不是你假公濟私的。”

　薛放正道：“是要看診，我正要去看一個很要的病癥。”

　俞星臣狐疑：“我怎麼不知道？”

　“難道你什麼都知道？”薛放笑道：“你還是快去看看那位聞大公子吧。我不習慣應酬這些，你俞巡檢能者多勞吧。多謝。”

　此刻在廊下，老關，小梅，屠竹，靈樞，還有老關小梅的副手，俞星臣的副手，以及小甘。

　薛放還知道點分寸，出門立刻松開楊儀。

　一本正經帶點嚴肅地，薛放道：“儀姑娘，勞煩你再去給那個病人看看，他可很棘手。”

　他抬了抬手，向廊下示意。

　楊儀當然知道他是憑空造的，不過也算是長進了，好歹知道在這麼多人面前不能太放肆。

　騎虎難下：“請十七爺帶路。”

　薛放陪著向后走去，后，斧頭忍不住發出一聲笑。

　小甘正要追上，聞聲便抬踹了他一腳。

　斧頭著子哎吆了聲，剛要跟屠竹訴苦，又了屠竹一記白眼：“你活該。”

　“你也跟十七爺學壞了，”斧頭努：“都知道護著小丫頭了。”

　屠竹忙捂住他的。

　薛放領著楊儀到了后廳小花園。

　他特意挑人的路走，故意說些案子的話。

　可幾乎是才轉過彎，他就立刻原形畢，迫不及待地擁住了楊儀，生生把人在了后廊墻上。

　楊儀倒給他這急的樣子嚇了一跳：“干什麼？”

　薛放近了，低聲道：“知不知道我很擔心？”

　楊儀以為他指的是剛才在里屋那一場：“這不是沒事麼？而且我覺著聞公子……”

　“誰說他了，”薛放的手在后背上悄悄地一，“我是說、你怎麼進了宮了？”

　楊儀正覺著背上的，略微扭了扭想避開他：“進宮……是太醫院林院首跟、太后……你干什麼！”

　以為他能收斂，不料那只大手已經從背上挲到了腰間，雖然是隔著裳，仍是窘迫極了。又不能高聲。

　薛放道：“我是看你瘦了沒有。”

　楊儀推開他的手，竭力把往旁邊墻上靠：“沒有，不用看。”

　薛放看看掌心，道：“我看有，剛才我到你的脊骨，那麼清楚的，都硌到我的手了。”

　他說的認真肅然，楊儀不由咳了幾聲：“胡說。”

　“真的，我都數過了……”

　楊儀狠狠瞪他。

　薛放打住了：“那好吧，我不說了，你好歹告訴我，這次進宮怎樣？以后、不會再去了吧。”

　“這次好歹過關，以后如何……”楊儀搖頭。

　“那個地方可不是好人能進的，”薛放皺眉：“尤其像是你這種……”

　他想提醒，警告，又不愿意嚇到，甚至說出那些話來，有點像是咒人，他不舍得。

　楊儀聽出他的擔心，抿一笑：“我沒事。”

　想了想：“幸而林院首還算是個明白事理的，太后娘娘……也能聽得進一些醫理之說，原本我擔心太后不肯聽，那就無法可想了。”

　薛放哼道：“這次肯聽，誰知道下次如何，我只煩心以后這種事還會常有。那里頭的人，脾氣都不一樣，萬一下回遇到個脾氣壞的，可怎麼得了？你知不知道那天晚上我聽說你在里頭，我又沒有翅膀飛不進去，簡直……”

　楊儀回仰頭，著薛放：“那天實在著急，我竟忘了人跟你說一聲，抱歉。你別惱了。”

　薛放本就沒有生氣，只是過于憂慮，見如今好端端地，竟又主跟自己致歉，他哪里還有什麼氣。

　只不過這倒是個好機會。

　“我一邊要忙那案子的事，一邊還惦記你，可辛苦著呢，別說你瘦了，我都瘦了，你看看我的臉。”他趁機靠近。

　楊儀認真打量他面上：“果然有些清減了。可有按時吃飯？”本能地又出手去握他的脈，“我給你看看。”

　薛放道：“你看吧，我剛才可不是跟他們說謊，確實是你來看一個很要棘手的病癥的。”

　楊儀疑：“嗯？”

　薛放道：“你可聽仔細了，我這病可不輕。”

　“什麼？”楊儀心頭一，趕忙凝神，“別出聲。”

　薛放看當了真，默默咽了口唾，當下也不言語，只是細看。

　大概是方才的緣故，的臉頰上還有些許淺紅，從那素淡里竟出幾分春。

　薛放突然想起聞北薊說是香的，他暗暗地吸了吸，果真有一清淡的香氣，只不知是不是那小子說的那樣。

　如果湊近了的話……

　楊儀聽了會兒：“脈有點急……好似沒有大礙，你覺著哪里不適？”

　“這里。”薛放捂住口：“時不時地就難。”

　“難？”楊儀一怔，抬手在他口試了試，有些慌張：“我怎麼沒聽出什麼來？多久了？怎麼個難的法兒？”

　薛放見竟當了真，暗笑，可卻又知道這畢竟是關心才：“久的了，尤其是這兩天，一想到那個人，想到又見不著，就……酸酸的，漲漲的，有時候還發虛發疼，總之難的厲害。”

　楊儀聽著聽著就覺著不對味了，聽他說完總算明白過來。

　變了臉，把手一：“你胡說什麼！你、你竟……這也是能拿來開玩笑的？”

　薛放見真的變了臉，忙道：“我不是玩笑，是真的。”

　“你……”楊儀走開兩步，惱怒地說：“你以后再拿病癥開玩笑，我就……”

　“就怎麼樣？”薛放走到后，似乎吃定不會說狠話。

　楊儀冷臉：“我就不理你了。”

　薛放一忍再忍，終于還是忍不住，從后面把環抱懷：“姐姐。”

　楊儀微震：“放開。”此雖僻靜，難保有人經過。有點慌張地四打量。

　“別，讓我好好地抱一會兒，”薛放低頭，輕輕嗅著發端鬢邊的香氣：“我是真的想你，想你想的厲害……不是謊話也不是玩笑。”

　“你還說。”楊儀漲紅了臉，低下頭。

　“也不用診脈，也不用你給我開藥，只要你在我邊，讓我抱一抱，親……親，”薛放好歹沒說的太骨，至在他看來是適可而止，“我就好了。”

　楊儀覺著不堪耳，面紅耳赤地說：“我不想聽這些混話。你別、別說了。”

　薛放則怔怔地看見因竭力俯首而出的白膩如玉的后頸，口干舌燥，忍不住就想湊過去親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