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錦衛的心愿, 衛廠公早上送來的。”
清晨,半枝走進漆黑的寢殿,把一沓紙放在桌上, 隨手拉開窗簾, 讓冬日金燦燦的暖灑進來。隨后, 走到床幔遮掩的雕花大床前,輕車路拉開一層又一層簾子,像剝粽子一樣,出里面睡的公主。
“咦, 您醒了?”
拉開最后一層床幔, 對上公主清醒的雙眸,半枝驚訝道。公主睡懶覺, 冬天尤甚。每天早上對方起床,和打仗一樣艱難,為此,半枝甚至自學三十六計, 可惜沒什麼效果。
“嗯, 醒了。”越長溪悶悶回答, 拉起被子一直蓋到頭頂, 把自己裹一只蠶。隨即一翻,面對墻壁不了。
這個姿勢俗稱——自閉。
半枝無語地看了一眼, 也沒管對方, 又腳步匆匆打開窗戶, 今早沒有風,可以開窗氣。
桌上的紙張被微風吹起,差一點掉在地上,半枝眼疾手快抓住, 用鎮紙住,隨口問,“這些心愿怎麼是衛廠公送來的?您昨晚沒找到他?”
昨夜,半枝左等右等,也不見越長溪,偏偏天上飄起大雪,手里的東西不能沾水,只好先回來了。
“見到了,”越長溪有氣無力回答,神郁悶,在心里默默補充,不僅見到了,還聽到一些不該聽到的話,害一晚上沒睡著。
話說,這次回宮,是不是點亮了某些技能,比如——百分百聽功,為什麼每次別人討論重要的事,都能聽見,這是詛咒嘛?
就知道!不該用五百兩銀子買平安符,報應來了嗚嗚嗚嗚!
的聲音太小,又隔著被子,半枝沒聽清,以為公主沒看見衛良,便沒多想。等房間空氣清新起來,關上窗,端來一碗元宵,笑道,“快起來用膳,您最吃的花生餡元宵,衛廠公親手做的呢。”
“誰做的?!”越長溪忽然掀開被子,蹭一下坐起來,神古怪地問道。
“衛廠公啊,”半枝放下元宵,指揮宮端來熱水、巾,“他今早現做的,衛廠公說,昨晚吃了您的元宵,心中不安,特意補償您一碗。”
“哦。”
當著宮們的面,越長溪冷靜回道。實際心已經開始尖——啊啊啊啊啊!!!!如果真是這個原因就好了!
昨晚之前,衛良給做元宵,越長溪還能天真地以為,衛良只是有職業道德。
可昨晚之后,哪怕再自欺欺人,也不得不承認,衛良對抱有某種無法言明的。畢竟,在這個不說“喜歡”“”這些詞匯的時代,昨晚他的回答,已經算十分直白。而且,慶吉后來的沉默也證實了的猜測。
然而,怎麼可能呢?衛良怎麼會喜歡自己呢?平時完全不到啊!就連道那次,衛良心跳加速,都懷疑對方是不是心律不齊。畢竟,就沒見過比衛良還要冷漠疏離的人,真的像個雕塑。你能想象,自由神像跟你表白麼?現在就是那種覺!
心里默默吐槽著,越長溪坐到桌邊,夾起元宵放進里。口瞬間,立馬愣住,元宵看起來其貌不揚,甚至有點黑,但口后,薄薄的糯米皮破開,流出糖漿一般細膩的花生餡,又香又,比普通元宵更甜,是最喜歡的味道。
忽然想到,衛良會不會和元宵一樣,表面淡漠冰冷,里溫脈脈。
越長溪:“……”
驟然推開元宵,一臉驚恐。這是什麼爛比喻,衛良像元宵???冰冷郁的衛良?趴趴糯嘰嘰的元宵?怎麼把二者聯系在一起的!只是發現有人喜歡自己,大腦怎麼還錯了!
*
一上午,越長溪在自我懷疑中度過。無論如何都無法相信,衛良竟然喜歡。甚至開始懷疑,昨晚的對話是不是有其他含義,糾結中,慶吉推門進來,臉不太好,“公主,陛下有請。”
申帝要見?越長溪撇開七八糟的想法,快速回想最近發生的事,皇后沒有搞事,三皇子也很安靜,而且因為舅舅鄭元白回京,申帝很高興。所以,應該只是普通傳召,不是出事了。
起整理服,點頭道,“走吧。”
路上,慶吉格外沉默,圓圓的臉蛋板著,似乎很嚴肅。越長溪察覺到不太對,低聲音問,“是不是有什麼事?”
猶豫半晌,慶吉艱難開口,“陛下新納了一位昭儀,想讓您見見。”
越長溪:???
當爹的納妾,讓兒去看,這是什麼作?但凡腦子正常的人,都不會這麼干,難怪九盛城有很多奇葩,原來申帝是源頭啊。
見不解,慶吉猶猶豫豫提醒,“這位昭儀是皇后表妹,奴才瞧著,有點不對勁。您見到后,不要過于驚訝。”
看見會驚訝?這得什麼長相啊?仙下凡那種?越長溪愈發迷,追問,慶吉卻吞吞吐吐,不愿再解釋。
意識到,這件事可能有蹊蹺,越長溪沒有繼續詢問,加快腳步前往乾清宮。見不再說話,慶吉明顯地松口氣,這讓更好奇了。
越長溪:所以,究竟是什麼樣子,難道是……山頂人???申帝可能納一個山頂人麼?
猶豫間,幾人抵達乾清宮。剛進院子,就聽見申帝爽朗的笑聲,還有皇后溫婉的笑,越長溪略微驚訝,這是第一次,申帝和皇后在一起時,兩人都在笑。
愈發好奇,頓時腳步加快,幾步走到門口。大門沒關,越長溪站在廊檐下,看清里面的景后,腳步一頓,下意識扶了下旁的半枝。
半枝的手也在抖。
只見乾清宮里,申帝和皇后坐在兩側。兩人后站著個年輕子,正對著申帝,只出半個側臉。
而那張臉,與越長溪驚人地相似……
微微晃,扶著半枝,越長溪才勉強站穩,余瞥見,慶吉正擔憂地著。
越長溪知道慶吉誤會了,他以為這位昭儀像,才會吞吞吐吐。但慶吉宮晚,并不知道,的側臉與當年的孝靜皇后幾乎一模一樣。所以,這位許昭儀不是像,而是像孝靜皇后。
慶吉的小腦袋,一天都在想什麼啊?衛良那麼冷淡的人,怎麼會收這樣一個徒弟,腦又大又跳,不去寫話本可惜了。
越長溪想笑,手腳卻止不住發冷,知道申帝薄,但對孝靜皇后,他還是有幾分真心的。畢竟這麼多年過去,申帝一直沒有忘記對方,可現在看來,不過如此。
他深的對象,是孝靜皇后,還是一個溫婉順、永遠把他放在首位的妻子,抑或是……一張貌的臉。
越長溪心中扯出個冷笑,面上卻不顯,只維持著驚訝的表,小聲驚呼一聲,“啊——”。
果然,這道聲音引起了申帝的注意,他笑著招手,“寶寧,你快來。”
越長溪慢吞吞走進正殿,視線一直若有若無黏在許昭儀上,哪怕行禮時,也瞥了一眼。
的作未加掩飾,申帝自然發現,等起后,笑道,“寶寧,這位是許昭儀。”
越長溪怔怔看著許昭儀,看見正臉,才發現,許昭儀最多五分像孝靜皇后,的下更尖,眼睛更大,比孝靜皇后俏,卻不如對方溫和順,總而言之,是孝靜皇后和孝靜皇后mini的關系。
慢慢紅了眼眶,不是裝的而是氣的,極小聲喊了句,“母后——”母后,您要是在天有靈,看見這一幕,怕是棺材板都能掀開吧。
申帝看見的表,威嚴的面孔微微和,“這位是許昭儀,孝靜的表妹,如果你想念母后,可以和說說。”
京中世家都有姻親,如果算,孝靜皇后、皇后、許昭儀都算表姐妹。但此時,越長溪本顧不得這個,都快忍不住說臟話了。我呸,我想我娘,然后去看別的人,替娘親?這都什麼鬼?
強忍罵人的沖,垂頭低低應道,“太好了。”好你爹啊!
確實,如果沒有個“好爹”,誰能攤上這事?
申帝看不出的憤怒,還很滿意這個決定,他拉起越長溪的手,“還是皇后跟朕說,讓你見見許昭儀,你也許會高興,果然如此。”
越長溪:“寶寧謝謝皇后娘娘。”真是謝謝您全家嘞!
正在心里激辱罵皇后時,一直沉默的許昭儀突然開口,聲笑道,“臣妾在閨中,就聽過寶寧公主的盛名,聽聞您容貌驚人、書畫一絕,如今見面果真如此,而且,臣妾還聽聞您掌管六宮事,果真是德才兼備。”
申帝微不可查地皺眉。
皇后被足,寶寧才會掌六宮事,如今想來,的確不合適。
不用看皇后的表,越長溪就知道,對方肯定很得意。繞這麼大一個彎,原來是為了這個,想要回六宮權柄?想得!你想要,偏不給!就是扔地上,從這跳下去,也不給!
不等申帝或者皇后開口,越長溪先起,一拜,正道,“兒臣正要說此事,兒臣以公主之掌管六宮,心惶恐不安,唯恐出差錯。然而皇后娘娘子不好,不敢以瑣事叨。兒臣想,不如讓賢妃與妃主事,兒臣在旁輔佐,不知父皇意下如何?”
除去皇后,宮中還有二妃四嬪,妃和賢妃雖然不得寵,但都是宮中的老人,讓們掌管后宮,是最合適的。
申帝出思索的表。
皇后驀地握指尖,眼中閃過怒火。特意讓家中尋來與孝靜相似的子,就是為了討申帝歡心,奪回六宮權柄,怎會任由權柄分散,出端莊的笑,剛要開口,忽然被打斷。
開玩笑,還能讓你說話?玩過游戲都知道,對方出大招時,一定要打斷的技能!越長溪哪會給對方機會,繼續道,“原本,皇后娘娘主掌六宮、許昭儀在旁輔佐,也是可以的。但兒臣想著,母后在時,便最煩這些宮中瑣事,時常抱怨,許昭儀是母后的表妹,肯定和母后一樣吧。”
你選擇當替,就要有替的覺悟。孝靜皇后不喜歡,你就不能喜歡,怎麼樣,作繭自縛,現在傻了吧?
皇后心思深沉,還能維持表面平靜,只是角下,出些許怒意。許昭儀卻已經面不悅、想要爭辯,還是皇后輕咳一聲,才不不愿退回去。
看著兩人竹籃打水一場空、敢怒不敢言的樣子,越長溪心中忍不住笑,知道申帝一定會同意的做法。多提供幾個選項,讓對方誤以為自己有選擇的權利,這是衛良教的方法,據說對申帝特別有用。
皇后娘娘,您輸得不冤,誰讓有外掛呢。衛良,不愧是你!
想起衛良,越長溪的手指微微了,心緒莫名,但很快下這緒,專心對付皇后。
不愧是前司禮監掌印,衛良對申帝十分了解。沉思片刻后,申帝果然同意的做法,“皇后子不好,該多休養。就讓賢妃和妃暫領六宮事,寶寧從旁協助。”
申帝漫不經心定下此事,帶著許昭儀回寢宮。
幽幽大殿中,越長溪對上皇后怒不可遏的目,緩緩出一個笑,慢悠悠道,“皇后娘娘,您聽過一句話,不蝕把米麼?”
今天是十六,按照規矩,申帝應該留在皇后宮中,但皇后為了刁難越長溪,借故子不好,特意來許昭儀,結果,刁難不,申帝還走了。
皇后也反應過來,頓時沉下臉,眉宇間仿佛籠罩著一層烏云,郁憤怒。
越長溪勾,轉離去。
*
雖然申帝的作有點惡心人,但能打擊到皇后,今天還是值得高興的一天。越長溪心不錯,哼著歌回永和宮,見到一個不該出現在這里的人。
驚訝道,“衛良,你怎麼在這?”衛良去搜查大皇子府,至三天才能結束,怎麼不到半天就回來了?
衛良似乎回來的很急,風塵仆仆,黑沾染著塵土的痕跡。他沉沉看了一眼,跪地道,“這是您要的匣。”
大皇子死前,給一把鑰匙,能打開他書房里的匣,里面藏著三皇子的犯罪證據。越長溪知道衛良搜查大皇子府,便拜托對方幫拿回來。
但是,這麼著急送來,難道里面有重要的東西?可是,衛良沒有鑰匙,又是怎麼知道的?難道……他不僅有讀心,還有視眼?他是超人吧!
越長溪滿頭霧水接過匣子,想回房間打開,可發現,衛良并沒走,依舊跪在地上。
他沉默冷淡地跪在前,不言不語,和平時一樣。但莫名地,越長溪不自在起來,拽了拽擺,問道,“衛廠公,你還有事?起來說話吧。”
衛良頓了頓,起開口,“聽說宮里迎來一位昭儀。”
“你在宮外也聽說此事了?不愧是東廠,消息真靈通,”越長溪微微驚訝,想到對方的份,又了然,“那你肯定也聽說,特別像孝靜皇后。”
“您認為呢?”衛良問。
越長溪想了想,“本宮看來,許昭儀與孝靜皇后不過五分相似,但僅有這五分,已經足夠。”恍然大悟,“你是擔心皇后借此復寵?應該沒那麼容易。”畢竟那個許昭儀,看起來很有野心的樣子,未必會乖乖聽話。
衛良搖頭,“臣并不擔心此事。”他是擔心……
衛良沒有繼續開口,偌大的院子里只有風吹與雪落的聲音,莫名像昨晚的場景,一想到對面這個人也許喜歡自己,越長溪愈發不自在,鼻子,想說,如果沒有其他事,可以走了吧?站在這里有點冷,匣子也很沉,但不好意思。
越長溪:“……”等等,為什麼不好意思?衛良只是喜歡,又不欠他什麼,憑什麼不好意思!
正要開口說離開時,衛良忽然從懷里掏出個東西,掌大小,銀閃閃的,他道,“這是臣在大皇子府搜出來的東西。”
“這是……九連環?”越長溪眼前一亮,興致接過來,沒想到,大申也有九連環,還這麼漂亮。把匣子給半枝,讓對方放進屋子。自己則拿起九連環,擺弄幾下,然后……原本就復雜的九連環頓時更復雜了,第三次差點把手指鉸進去,無奈道,“可惜本宮不會玩。”
“臣可以教您。”衛良拿過九連環,給演示。冷白修長的手指在眼前上下翻飛,不過幾下,纏在一起的九連環就被解開。
越長溪蒙了,“等等,你怎麼做到的?”剛才發生了什麼?
冰天雪地的院子里,兩人莫名其妙玩起九連環,衛良解,越長溪學,然后拿過來解,失敗,再重復以上步驟。
最后一次,差點就功了,只差最后兩個纏在一起,卻怎麼也解不開。越長溪忽然惱怒,氣呼呼抬頭,把東西塞進衛良懷里,“本宮不玩了。”垃圾游戲!垃圾!
的作太突然,衛良還沒反應過來,來不及作。所以,越長溪抬頭時,正好對上他的目。
這才發現,衛良并沒有看九連環,而是在看。
黑眸深深,認真地、專注地、近乎執拗地著。
……
陌生的緒涌上來,像是熱水沸騰后冒出的氣泡,在耳邊噼噼啪啪小聲開,越長溪遲鈍的大腦靈一閃,不確定道,“衛良,你是在……擔心本宮?”
衛良指節蜷了蜷,很快低下頭。
沉默是最好的答案。
越長溪恍然,終于明白,衛良為何突然回來。他知道申帝尋來一個很像孝靜皇后的妃子,怕難過,所以馬不停蹄趕回來,帶著一風霜,卻什麼都沒說,只用略帶笨拙的方式,試圖哄開心。
心臟驀地,越長溪眉眼和,輕輕道,“別擔心,本宮沒事。”
衛良低低應了聲,“嗯。”
說話時,他還垂著頭,雪花落在他的睫上,隨著他的作,輕輕,像是纖薄的蝶翅,莫名脆弱。
他這幅樣子,哪還像傳說中冷漠郁、手段狠辣的東廠督主。
越長溪有點想笑,卻又笑不出來,就像經歷了纏綿的雨季、偶然見到一抹彩虹,滿心都是過于飽脹的緒。
沉默片刻,忽然抬手,拂去衛良肩上的雪。恍惚想著,原來……衛良真的喜歡,在他冷淡漠然的外表下,用獨屬于他的方式,靜默地、無聲地喜歡。
作者有話要說:越長溪:我不信——我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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