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安公主這一離開, 寧晏郁郁寡歡,晚膳都沒吃上兩口, 燕翎瞧在眼里, 怕悶壞,便道,“隨我去書房坐坐?”
寧晏怔怔點頭, 先去間拿了一件銀的披風出來,裹在上跟著他往書房走,細雨如煙, 點點黃桂散落石徑間,涼氣刺骨, 幸在他掌心是溫暖的,能沖淡心頭許離愁。
了書房, 風被隔在外頭, 溫暖許多,寧晏將披風解下, 掛在角落里的高架, 扭來到北邊的桌案旁彎腰去倒茶, 修長的脊彎下,將那纖細的腰給烘托出來,燕翎看了一眼在桌案后坐下。
寧晏先給他遞一杯熱茶,自個兒抱了一杯往羅漢床上一坐,燕翎剛將邸報的匣子取出, 見穿著白的玉足往側收著,擔心冷,
“我拿件薄衾給你蓋著?”
寧晏怎好勞他, 趿鞋下來, “在哪兒,我自己去拿。”
“在室。”
寧晏便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掀簾而,里面果然有一間室,想必他不回明熙堂時便宿在此,室并未點燈,借著外頭朦朧的可見長塌上有一薄衾,很快抱了出來,外頭卻不見燕翎,正疑著,卻見燕翎從東書房拿了兩冊書給,
“你翻翻看。”
寧晏瞄了一眼書封,皆是與泉州和海貿有關的書冊,甚合心意。
寧晏道了謝,重新往羅漢床上一歪,燕翎開始專心理公務。
大約半個時辰后,云旭匆忙推門而,也不敢進來,只立在博古架一側,語氣急切,“主子,上回您不是安排底下鋪子暗中存糧平抑價嗎,京城淮南糧荒影響,糧價高出平日兩倍,姚管事吩咐南那邊運糧到京城,剛剛小的收到消息,負責這樁事的吳管事被霍家的人給抓了。”
燕翎眉心一,“吳平被抓了?”
寧晏聽得這話,連忙直起腰,將被褥往旁邊一擱,端端正正坐起,輕聲問道,“會牽連世子嗎?此人知不知曉錢莊的底細?”
云旭出愁,“他是世子手下二等管事之一,知曉不,他人骨頭,大約是不會背叛世子,但重刑之下,難保萬一,倘若他把咱們都供出來,屆時便與霍家正面對上。”
“中秋那一日,三皇子主請纓接手糧荒一事,現在不朝暗中走霍家的門路,霍家勢頭正盛,于咱們不利。”
“世子,咱們要不要想個法子救人?”
“救人?”燕翎眼尾輕輕挑起,出一輕慢的笑,“救人只會打草驚蛇,繼而順藤瓜查到咱們頭上,我正愁尋不到霍家縱糧荒的證據,你想個法子遞消息給吳平,告訴他,讓他趁此機會打敵營,霍家現在還不知我在查他們,他們無非就是想要這批糧食,讓吳平自認囤積居奇,再借著機會攀上霍家,任霍家驅使。”
云旭神一亮,“小的明白。”立即退了出去。
寧晏一面佩服燕翎的城府,一面心存憂慮,“這個吳平可靠嗎?”
燕翎輕輕著狼毫,神不變,“吳平跟隨我多年,他妻兒都在老家,不會背叛我,我底下這幾人都是狡兔三窟,他們一時查不到我頭上來。”
“他明面上是什麼份?”
“行走在京城與荊州一線的行商。”
寧晏頷首,“原來如此,”忽的語氣一頓,“對了,世子剛剛說,是霍家控糧荒?這是怎麼回事?”
燕翎俊臉浮現一抹怒,“早在數月前,霍家暗中從江州一帶收購糧食,營造糧荒的局面,后來波及越來越廣,影響到淮南,恰恰淮南發生水災,況愈演愈烈,雖然太子明面上不是霍家害死的,但若非霍家設此毒局,太子不會憂心糧食,自然也不會去什麼農田,不會遭遇意外。”
寧晏聞言心頭有些緒說不上來,“就這麼讓霍家得逞,實在是便宜他們了。”
燕翎頷首,“此事一經發生,我便安排人去搜集證據,只是霍家做的蔽,又轉了幾道人手,為免打草驚蛇,我的人終究不敢追得太,不過現在不一樣了,太子已死,霍家便會放開手腳,只要吳平順利取得霍家的信任,咱們就有辦法揪住他們的辮子。”
“三皇子此人我先不論,霍家如此險下作,決不能讓他們橫行霸世。”
寧晏聽了這話,悄悄給自家夫君鼓了鼓勁。
燕翎近來多著素衫,襯得他俊雅翩然,寧晏不由多看了幾眼,燕翎正埋頭寫信,余注意到小妻子盯著自己,頭也未抬,
“瞧什麼?”
寧晏雙手撐著床榻,擺晃著,明眸輕眨,“夫君好看...”
燕翎手一頓,將筆擱了下來,看著。
寧晏雙頰鼓鼓的,略有幾分不好意思,往羅漢床上一,“我不說話了....”
小烏了回去。
燕翎想起那日在浴室的滋味,這會兒眼神炙熱了幾分,腰兒往一側歪著,上擱在桌案上,托得那脯鼓囊囊的,燕翎慢吞吞挪開視線,著自己沉下心來寫信。
寧晏看了一會兒書,脖子僵,便下來走,晃了幾步晃到燕翎附近,發現他正在用左手寫字,
“你平日用左手嗎?”
燕翎搖搖頭,挪了挪筆下的宣紙,“我慣用右手,必要時為免被別人發現痕跡,便用左手寫。”
寧晏眨眨眼,“這麼說下回我也可以幫你?”
燕翎停下筆來,饒有興趣道,“你會左手?”
“會!”
寧晏時無聊,經常左手右手同時畫圈習字。
燕翎干脆將位置讓出來,“你抄寫一遍。”
寧晏興致坐了下來,對著燕翎新寫的信,用左手抄了一遍,燕翎負手立在后,看得端端正正一筆一畫寫得很認真,左手的字跡與右手鮮見不同,沒那麼秀氣,還真能用上。
“我這多了一名諸葛。”
寧晏寫完后,燕翎看了很滿意,把自己原先寫得那封給撕毀,將寧晏寫得這封塞一個羊皮制的筒子里,又有蠟漆封好,給門外的暗衛。
寧晏沒料到他就這麼用了自己的信,又興又忐忑,“沒關系嗎?”
“無礙的。”燕翎將抱了起來放在桌案,握著雪緞般的手問,“你還有什麼本事是我不知道的?”
寧晏靦腆地咧了咧,“沒有了....”
燕翎捧著面頰吻了起來,“若是被我發現你還有本事瞞著我,下回便要罰你....”
他吻得很用力,片刻寧晏只剩半口氣吊著。
又過了兩日,云旭告訴燕翎,吳平已被霍家接納,幫著霍家把那批糧食投市面。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燕翎吩咐云旭暗中配合吳平行事。
太子停靈一月,于九月初二出殯,皇帝深念太子功勛,以帝王規格下葬太子,百著縞素護送靈柩葬于燕山。
太子安葬后,民間除服。悶了一月,銅鑼街一帶喧囂達旦,逐步恢復往日的熱鬧。
三皇子近來奉旨置糧荒一事,時不時便往京城各的平準署視察,依著霍家的安排,三皇子召集各地糧商,平準均輸,平抑價。太子突然離世,于三皇子與霍家而言簡直是天賜良機,只要把這檔差事當好,定能收攬人心。
寧宣因給太子守喪,悶了好長一段時日,這一日借口回娘家探病,順帶到了明宴樓對面的茶樓喝茶,自三皇子領了糧荒的差事后,寧宣的地位水漲船高,近來已有不宦夫人明里暗里給送禮,寧宣收禮收到手,自忖這是否極泰來,終于要揚眉吐氣了。
心心念念想見寧晏一面,好耀武揚威一番。
不知是老天爺要全,這念頭一起,就發現一道悉的影從明宴樓踏了出來。
“咦,那不是三小姐嗎?”寧宣側的侍道。
寧宣頓時心澎湃,二話不說將新買的玉鐲往手腕一套,趾高氣昂下了樓。
自寧晏能在公務上幫到燕翎后,燕翎大膽培養,讓沒事便去市集轉一轉,了解平準均輸的靜,穆家亦有人常年行走江南與京城這條線,寧晏暗中指使一名管事響應府號召,參與到平抑糧價的計劃中來,替寧晏打聽一手消息。
大晉富商背后多有權宦做靠山,寧晏也沒藏著掖著,是以三皇子知道穆家有一商隊參與其中。寧晏外祖穆家的事,三皇子從霍家那也有耳聞,這一次拿到霍家遞上來的名單,便格外對穆家這名管事上了心。
恰巧今日召集商戶在市署聽差,三皇子要去明宴樓用膳,路上撞上這名管事,三皇子端得是平易近人,那管事惶恐加,戰戰兢兢回著話,三皇子只道自己是寧晏的姐夫,表示自己知曉對方底細,也是存著親近的意思,管事寵若驚。
二人恰恰行到明宴樓附近,三皇子就看到自己的妻子將寧晏拉扯到無人的巷口,語氣十分囂張,
“原先你急于與寧家一刀兩斷,現在后悔了吧?我告訴你,你就是想沾也不到你!”
寧晏原本要回,余瞥見三皇子面冷立在寧宣后,刻意將姿態放謙卑了些,
“我早說姐姐是有福氣之人,姐姐偏生不信,平白折騰出那麼多事來,姐姐若看得起妹妹,妹妹自然樂得沾姐姐的,姐姐既是視妹妹如眼中釘,妹妹以后自退百里,絕不招惹姐姐。”
寧宣聽了這話,心口憋著的那氣順了,下往前著,“你想沾我的是沒門,你想我放過你就更沒門。”
寧晏越發低眉順眼,“我不知何惹姐姐如此記恨,還請姐姐大人大量饒了我。”
寧宣看著那張艷若桃李的臉,目淬了毒,“你不該生得這麼,你不該嫁給燕翎....”
話落,后傳來一道寒聲,
“是嗎?不若本王現在休了你,你改嫁燕翎如何?”
寧宣聽了這話,脊背一涼,急忙轉,對上丈夫冷到極致的眼神,打了個寒,旋即搖曳多姿扭了過去,牽著三皇子的袖,語氣了幾個調兒,“殿下您誤會了,妾的意思是該讓二妹妹嫁給燕翎,三妹妹這樣忘恩負義的人,不配沾寧家的。”
三皇子臉稍稍好看一些,卻也沒好看多,寧宣這副小人得志的臉令他厭惡,難怪當初燕翎答應得爽快,可見燕翎早看穿了寧宣的德,心中不喜,可恨自己瞎了眼,被蒙騙。
當著寧晏的面,三皇子也未多斥責妻子,只溫聲與寧晏道,
“你那名管事已在運糧的名單中,你放心,我已吩咐霍家照看他。”
參與的人越多,他籠絡的人心越廣,他現在不缺機會,不缺人手,更不缺銀錢,缺的就是百的信任。京城的商戶與各宦世家牽扯甚深,他樂得賣人面子。
寧晏連忙屈膝道謝,又借口告辭,三皇子也未留,只視線一直追隨,目送上了馬車,寧宣見丈夫目凝著寧晏不,頓生警惕,“殿下....”聲撒著,出一行眼淚,“您是不知道,這寧晏面上和,暗地里卻惡毒得很,以前在寧家嫉妒祖母喜歡我,總是使絆子害我.....”
三皇子涼涼看著,“是嗎?”
摔袖上了馬車,寧宣心慌意跟了上去。
三皇子一路撐額假寐,本不理會寧宣,腦海浮現的是寧晏那張臉。
當真是得不可方。
他若早些遇見寧晏,又怎麼會跟燕翎搶寧宣,燕翎真是好命,甩了寧宣這門親,轉背娶了寧晏這樣的大人,他暗中嘖了一聲,無不憾地搖搖頭,著自己拂去雜念。
待回了王府,寧宣依然淚水漣漣,絞盡腦編排寧晏試圖博取三皇子的同,三皇子耐心告罄,扭頭一掌呼在臉上,將掀翻在地,“寧宣,本王警告你,我現在急需獲得燕家的支持,你若再得罪寧晏,這個三王妃你也別做了。”
寧宣聽得丈夫一而再再而三維護寧晏,忍無可忍,捂著臉恨道,“殿下,您是不是看上寧晏了?”
三皇子邁開數步又折了回來,俯住下顎,用力往上一挑,眼中冷氣滲人,“若是我早些見到,哪里到你做這個三王妃。”
三皇子松開,居高臨下看著,吩咐管家道,
“看好,沒有本王準許,不許隨意出門!”
再讓這蠢貨在外頭橫行霸道,他到手的太子之位怕是又要飛了。
寧宣呆如木。
太子下葬后,朝中漸起儲君之議,以禮部尚書施源為首的老臣堅持立太子嫡子為皇太孫,霍家一黨的朝臣以“國賴長君”為由,提議改立三皇子為太子,朝野各執一詞,爭論不休。
皇帝并未表態,只在某一日被炒得頭疼了,掀了案,吼道,“太子尸骨未寒,爾等便急著議儲,你們是一點都不惜念太子,還是盼著朕死?”
至此,誰也不敢在明面上提起立儲之事。
這段時日,寧晏日日都要去燕翎書房點卯,倒也沒別的,全靠從燕翎這里得到邊關的消息。
燕翎時刻記著淳安離開時蠱寧晏的那句話,不許寧晏藏心事,生怕不高興,哄著,若真走了怎麼辦,這小烏是個極有本事的,指不定那天就將了他一軍,是以寧晏問什麼,他答什麼。
說來自淳安隨兵出征,大晉將士深鼓舞,士氣高漲,戚無忌此人行軍詭異,不按常理出牌,其路子比燕翎還要野,烏日達被他牽著鼻子走,最后干脆按兵不。
烏日達幾番請韃靼大漢舉兵南下,合力攻打大晉,可韃靼大汗見大晉只派了個戚無忌迎戰,那戚侯,燕國公與燕翎均不見蹤影,擔心大晉暗中有詐,不敢輕舉妄。
這麼一來,戰事陷僵持。
十月初一這日夜,寧晏擰著食盒到了書房門口,聽得燕國公在里頭,原本要走,燕翎發現了,喚進來,寧晏大方邁進書房,給燕國公行了禮,將煮好的銀耳蓮子湯盛碗里,給他們父子倆各人一份。
只聽得燕國公喟然長嘆,“若是能發一筆橫財,在短時間充盈國庫便好,否則無忌撐不了多久....”
燕翎也憂心忡忡,“淮南水災,賦稅必減,江南因霍家攪風云,江州一帶疲敝不堪,我已與程首輔商議從湖湘撥糧北上,待軍屯秋收上來,無忌那頭的軍糧能供上,但是到了明年開春,怕又要遭遇新一的糧荒....”
寧晏一面邁著步子往外走,一面嚼著他們的話,
發橫財...橫財....
那些沉積在腦海深的字眼忍不住往腦門竄,扶在博古架,步子遲遲邁不,眼神閃爍著慌,心里的念頭被剝繭的勾出來,漸漸變得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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