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璟又失憶了,這次他誰都不認識,只認得花嫵一個人。
殿的熏爐里燃著香,氣味淡淡,煙霧縷縷,裊娜上升,在燭下投下輕影,爾后漸漸消散在空氣中,無人說話,四周寂靜無聲,針落可聞,這形約有些眼,上一次也是發生在周璟失憶的時候。
花嫵立在一旁,看太醫給周璟診脈,問道:“皇上如何了?”
姜太醫面遲疑,收回手,道:“老臣行醫數十載,皇上的這種況,簡直聞所未聞,上一次皇上是跌到了頭,如今又是因為溺水,短短幾個月時間,就得了兩次離魂癥,這實在是……”
花嫵眼神微,問道:“能治好嗎?”
姜太醫苦笑道:“老臣從前就告訴過娘娘,離魂癥這病奇得很,實在是說不好。”
他又想起什麼,道:“皇上之前不是痊愈過一次麼?這次也說不準什麼時候就自己好了。”
太后在一旁又急又慌,忍不住用手絹拭淚,道:“真是造孽啊,怎麼就攤上這種事了呢?”
周璟從頭到尾都拉住花嫵的手,用陌生的目看著眾人,眼底帶著幾分警惕的意味,花嫵能覺到他整個人都是微微繃著,不肯放松。
又問劉福滿:“皇上不是出去醒酒麼?怎麼會突然落水的?”
劉福滿跪在地上,他知道自己這次大禍臨頭,躲不過了,面慘白,聲解釋道:“皇上那時有些醉了,就說出去氣,不許奴才們跟得太,奴才只好遠遠看著,不敢有疏忽,誰知皇上走著走著,就到花園的湖邊去了,他在石欄邊往水里看,像是看見了什麼東西,一沒。”
說到這里,劉福滿已是大汗淋漓,卻不敢手拭,只繼續道:“奴才隔得遠,也不知皇上在看什麼,正想上前去問一問,誰知皇上手往水里撈了一下,就、就掉進去了!”
花嫵神疑:“水里有什麼?”
劉福滿快要哭出來了,道:“什麼也沒有啊,救起皇上之后,奴才還特意去看了看,湖里真的什麼都沒有,今兒又沒有月亮,水面黑黢黢的,什麼都看不見。”
他說著,又磕頭不止:“奴才罪該萬死,沒保護好皇上,請娘娘降罪!”
這磕頭是實打實的,幾次下去,額頭上就見了,花嫵到底有些不忍,示意他停下,猶豫片刻,道:“此事興許也并非你們之過。”
太后正惶急呢,聽了這話,瞪著那群沒用的宮人,罵道:“不是他們的過錯,還能是誰?這麼多人跟著,還能讓皇上掉進水里去,都是廢東西!要哀家說,都該拖出去一個個全部杖斃!”
這話一出,不太監都低聲哭起來,怕得瑟瑟發抖,抖如篩糠,花嫵卻道:“太后娘娘就沒想過,好端端的,皇上怎麼會去水里撈東西?大晚上的,能有什麼東西值得他親自去撈?使喚一個宮人不行麼?”
聞言,太后一時怔住,這時候有些六神無主,覺得花嫵說得也有道理,道:“那你覺得是怎麼回事?”
花嫵淡淡地道:“依臣妾之見,皇上應該是被魘住了,迷了心智。”
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忽然有一陣風挾著水汽自門口吹進來,簾幔隨之飄忽而起,一時間人心頭發冷,所有人都噤聲了。
太后顯然也被嚇到了,臉有些發白,扶著宮婢,聲音哆嗦道:“被、被什麼魘住了?你是說……皇上遇見了什麼不干凈的東西?”
下意識握住了腕間的翡翠佛珠,低聲念了兩句佛號,的悶雷聲音自外面傳來,雨聲如瀑,殿氣氛莫名開始變得抑沉重,花嫵的雙眸一眨不眨地著太后,輕聲幽幽道:“太后娘娘不是還親眼見過麼?花想容給皇上下了咒的傀儡人偶。”
太后的神很難看,既驚又懼,看了周璟一眼,對上那雙冷清的眼睛,不見了往日的悉,而是著全然的陌生,就像在看一個不認識的人,太后忍不住在心里猜測,難道這就是花想容的真實目的?想讓周璟失憶,忘記當年的所作所為,然后再趁機接近?
這心思未免也太險惡了。
可倘若真的認定此事是花想容所為,謀害天子的罪名一旦坐實,那麼背后的花家勢必要被牽連,太后又猶豫了,花嫵便轉向周璟,道:“皇上覺得呢?臣妾說得有沒有道理?”
周璟不假思索,頷首道:“我覺得絨絨說得很對。”
太后:……
著佛珠,在心底默念三遍阿彌陀佛,這才道:“既然如此,那皇上覺得,要如何置花想容?”
“謀害天子,其罪當誅,”周璟一不地著花嫵,像是要從的神中推斷出什麼來,語氣變得有些慢,斟酌道:“應以極刑。”
花嫵的表沒有一波,倒是太后微微變了臉,周璟有所察覺,直接問道:“太后不愿意?”
“沒有,”太后立即矢口否認,勉強道:“只是花想容畢竟是花家的孩子,哀家有些不忍……”
花嫵垂眸,聲音輕輕地道:“這如今已不是花想容一個人的事,而是關系著整個花家,太后娘娘會為難,也實屬正常。”
說著,看向周璟,道:“所以此事究竟如何,還要看皇上的決斷了,倘若皇上愿意,饒過這一回……”
“不,”周璟想也不想便道:“我……”
他突然改口,道:“朕決不會輕饒此事,既然是花家的,那就把花家所有人都抓起來,一一審問,按律法查辦吧。”
這話一出,太后的表驟變:“皇上,這是不是太——”
“朕意已決,”周璟并不看,握著花嫵的手了,語氣冷淡地道:“按照律例,謀害國君,花府有造反之嫌,當九族連坐,斬首示眾。”
驚雷落下,上好的翡翠佛珠忽然斷了線,碧的圓珠一粒一粒落,蹦跳著四散開去,再無可尋,太后的神驚惶,臉蒼白,了,終究沒能說出求的話。
謀害天子,意圖造反,這幾個字砸下來,豈是區區一個花府承得了的?任何一個帝王,都不會輕輕放過此事。
今夜的變故和驚嚇實在是太多,令人心俱疲,太后也撐不住了,見周璟沒什麼大恙,便稱病回慈寧宮去了。
一時間,眾人皆紛紛散去,聽雪齋里只剩下花嫵和周璟兩個人,他披著外袍坐在那里,眉眼在燈燭下愈發顯得俊無儔,長發依然漉漉的,給他平添了幾分脆弱之。
男人這模樣實在不多見,花嫵便盯著他瞧,瞧得久了,周璟耳微微泛起薄紅,還強作鎮定道:“你……在看什麼?”
他拉著花嫵的手一直沒放開過,掌心熱,像是與花嫵黏在了一起,花嫵一手托著腮,看著他若有所思道:“皇上真的什麼也不記得了?”
“不,”周璟搖首,道:“我記得很多事。”
花嫵黛眉微挑,問道:“記得什麼,皇上說來讓臣妾聽聽?”
周璟便道:“有關你的事,我都記得。”
聽了這話,花嫵笑了,眼波亮,眼角微微挑起一個向上的弧度,十分漂亮,戲謔道:“不對呀,皇上怎麼會知道自己忘記了什麼呢?又如何能篤定沒有忘記與臣妾有關的事?”
周璟想了想,道:“看見你,就想得起來。”
他說這話時,看了花嫵一眼,又別開視線,那匆促一眼中,竟著幾分溫的赤忱意味,像是真的沒有說謊,花嫵開始將信將疑。
又問周璟記不記得太后,記不記得劉福滿?甚至把綠珠過來讓他辨認,周璟都說不認得,他看綠珠的眼神是全然陌生的,就像真的是初次見到,花嫵都挑不出病來。
這太奇怪了,簡直像是中了邪。
花嫵心里微微一跳,一方面覺得周璟沒必要撒謊,一方面又覺得不可思議,就像姜太醫之前所說的那樣,一個人怎麼會接連失憶兩次?也太巧了些。
“絨絨不相信我?”
周璟自然是察覺到了花嫵的懷疑,他皺起眉頭,語氣有些急:“我為什麼要那麼做,騙你有什麼好麼?”
是啊,花嫵又有些搖擺,他是一國之君,天下之主,花這麼大的力氣來騙,有什麼好?就因為喜歡?那這未免也太荒謬了。
即便心中猶疑不定,花嫵也沒表現出半分,反而輕笑起來,道:“臣妾自然是相信皇上的。”
聽聞此言,周璟也并沒有很高興,言又止,花嫵看出來了,卻故作不理,只是聲提議道:“天不早了,皇上又折騰這麼久,想是累了,不如先回乾清宮休息吧?”
周璟牽著的手沒放,沒有起的意思,而是沒頭沒腦地道:“你從前不是這般喚我的。”
花嫵一怔:“什麼?”
周璟抬起眼直視,悶聲問道:“你現在怎麼不我璟哥哥了?”
語氣里出的指責意味,幾乎讓花嫵懷疑自己是個翻臉不認人的負心漢了。
花嫵驚訝地看著他,周璟神認真,竟不像是玩笑,這覺真新奇,花嫵忍俊不道:“皇上喜歡聽臣妾這麼你?”
周璟略略側過臉,他的耳又泛起些微紅,語氣卻很鎮定:“嗯。”
頓了頓,他又補充一句:“喜歡。”
“好麻啊,”花嫵故意唱反調:“又不是小孩子了,臣妾不喜歡這麼。”
周璟的臉上迅速浮現幾分失,花嫵稍稍傾,湊到他耳邊,小聲問道:“不若換一個?皇上想聽臣妾怎麼稱呼你呢?”
聞言,周璟飛快地看了一眼,道:“我說什麼,你都肯麼?”
花嫵笑得眸如新月:“當然啊。”
周璟輕咳一聲,他不知想到了什麼,竟微微紅了臉,道:“那、那就夫君吧?”
“我們已經親了,”周璟一本正經道:“你應當我夫君,我你娘子,這才是對的。”
語氣平靜,理所當然,又帶著些許小心翼翼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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