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算日子,婚期越來越近了，這天吃晚飯的時候，許老爺子說,“廣漢,香蘭，俊生結婚這麼大的事兒，你們可不能只當甩手掌柜,東西可以讓孩子自己置辦，但有些禮節，還是必須你們出面的，盡快訂個時間,去拜訪一下小林的父母。”

　其實許廣漢也想到這個事兒了,兩個孩子結婚證都領了，作為男方的家長，的確應該登門去拜訪方的父母了，但他跟田香蘭提過一次,田香蘭說,不用著急，離著婚期還有時間，而且最近單位特別忙。

　也就這麼拖著了。

　許漢瞅了一眼妻子，說,“爸，我們也早有打算的,只是最近我和香蘭都忙，您放心,會盡快安排的。”

　就這麼一件小事,兩口子商量了好幾天才定下來。

　周五下午,田香蘭問，“小林，我們打算后天時間去一趟你家，后天你上什麼班？”

　林雨珍說，“我后天倒是正好休班，但我不確定我爸媽有沒有時間，今天下了班，我回去一趟，跟他們商量商量。”

　田香蘭沒想到，林雨珍竟然沒一口答應，還能裝的，還以為別人不知道呢，那父母，一個就是游手好閑的大爺，哪天沒時間？繼母也不過是紡織廠的工，跟其他人換換班不就行了？

　剛參加工作那會兒，要是想周末跟朋友一起逛街，李霞就會跟鋼廠的同事換班。

　田香蘭沒有任何表的說，“，等你問好了我們再去。”

　反正沒空就晚幾天去唄，又不著急。

　傍晚，林雨珍下班后，沒去柳枝胡同，而是直接去了秦家胡同。

　張大舅也剛剛從學校回來，看到外甥高興，說，“雨珍，你上次拿回來的那些卷子我都看了，我發現你進步快，要是按照這個速度，明年參加高考，也不是沒有希！”

　他的話說的比較保守，其實前幾天他和張二舅探討過，一致認為雨珍明年一定能考上大學的。

　但能考上什麼樣的大學，還要再看。

　林雨珍笑了，說，“大舅，您放心，我一定不蒸饅頭爭口氣，一定要考上大學。”

　張大舅又是一連說了好幾聲好，鼓勵，“雨珍，你想的對，學習就是要有這個信心和決心！”

　張歷城聽了，默默地離開了屋子，去院子里做煤球了。

　張大舅是教高中數學的，林雨珍掏出一個本子，把最近積攢的問題和難題拿出來，一一請教他。

　一個認真講一個認真聽，這麼著很快一個多鐘頭就過去了。

　大舅媽已經做好了飯，笑著進來說，“樹青，雨珍好不容易來一趟，你別顧著給上課了，我瞧著這一陣子倒是瘦了，趕吃飯吧，我炸醬面都做好了，再不吃都坨了！”

　張大舅好脾氣沖妻子笑了笑，說，“知道了，就剩兩道題了，馬上就好了。”

　林雨珍沒上過高二和高三，基礎肯定有些弱，考慮到這一點，一開始，張樹青還過要給每天補課的念頭，但很快又被他自己否定了。

　如果真要補課，那最好其他學科也要補，補數學肯定是不行的，而且要是用補課的辦法，那雨珍就不能去上班了，得把所有的時間都用來學習才行，不然課程本安排不過來。

　現在的學習時間非常不充足，單補一門會占用太多的時間，倒不如什麼也不補，就讓繼續自學加刷題練習。

　實在有不明白的，時間給講解一下就行了。

　他負責數學，他二弟負責理和化學。

　終于把所有的難點都講完了，大舅媽趕的端上來一大盆熱氣騰騰的面條，張歷城跟在后面端著一瓷碗炒好的蛋醬。

　最小的張歷婷手里也端著切好的菜碼，笑著說，“雨珍姐，你以后多來我家吧！”

　林雨珍問，“為啥啊？”

　張歷婷說，“家里天天吃棒子面！我吃的嗓子都變了，也就你來了，我媽能做點好吃的！”

　林雨珍聽了有些疑，大舅家現在還過得這麼艱難，按說起來，不至于啊。

　首先大舅已經恢復工作了，一家四口的口糧也花不了多錢，即便沒恢復工作，大舅媽一個人的工資也應該夠了，何況還有表哥做小買賣，不也掙錢的嗎？

　這是咋回事兒？

　大舅媽瞪了一眼兒，“別瞎說，哪有天天棒子面，我就這幾天蒸了幾鍋窩頭，是你哥和你爸想吃了，玉米面甜，越嚼越香！”

　其實實是，月初家里接到了甘肅的電報，雨珍的二姨說那邊鬧干旱，缺糧。

　張大舅這回第一時間把自家人全部的口糧都給買出來了，都做了炒面，分兩批寄過去了，末了還嫌不夠，還把張歷城帶來的大米也寄走了一百斤。

　這樣一來，家里不但沒有了細糧，就連大米剩的也不多了，吃干飯肯定不，那樣消耗太快了，大米粥也就舍得每天喝一頓。

　不過也不打，不能去公家的糧店買，只要有錢，黑市上其實什麼都能買到，張歷城最近掙了點錢，他爸也給了他十塊錢，他本來起了個大早是去買小麥面的，但一問，小麥面一斤竟然都五錢了，這真的是太黑了，簡直把人當傻子了，糧店一斤才賣兩一，他才不買呢！

　后來瞧見有賣玉米面的，價格是一五一斤，雖然也比糧店貴多了，糧店才一一，但還不算太黑，他就買回來一百斤。

　張大舅和大舅媽都是年輕的時候吃過苦的人，窩窩頭都吃習慣了，沒覺得怎麼樣，唯有張歷婷特別有意見。

　張歷城沒買細糧，家里想吃細糧就得等下個月，可不就的天天吃棒子面嗎，今天這面條，還是從張二舅家里借的面呢。

　張大舅笑了笑，說，“沒事兒，給你二姨寄了點細糧，所以就短缺了，你表哥說，細糧現在有錢也不好買，就多買了點玉米面，等下個月就好了。”

　林雨珍扭頭，趁人不注意瞪了張歷城一眼，這瞎話說的，也就大舅和大舅媽這種實誠人能信。

　兩口子但凡問問別人，或者跟張二舅打聽一下，就能知道兒子在撒謊。

　笑著說，“大舅，您把二姨的地址給我吧，我的口糧用不著，我領出來給寄過去！”

　張大舅點了點頭，說，“好。”

　其實上回雨珍就問過了，他考慮到外甥剛返城，干掃大街的活兒那麼累，也掙不了幾個錢，自己且還顧不上呢，但這孩子打小心善，指定會往甘肅郵東西，就沒給。

　但現在，他也的確是有點吃不消了。

　二妹一家是一家子全部都下放到了甘肅，兩口子帶著四個孩子，現在孩子們也都大了，六個年人，一個月咋也得兩三百斤糧食了。

　四九城現在規定的口糧，大人一個月一般是三十二斤，小孩是十九斤，本來家家都不夠吃，都要去黑市上再買點糧搭配著。

　這回他和張二舅一起，湊出來八十多斤糧食，另外還寄了點錢過去。

　現在雨珍的況，倒是比之前好一點了。

　張大舅說，“，我一會兒抄給你。”

　吃過飯，張二舅也過來了，看著外甥高興，說，“雨珍啊，你這腦子可是真好使，一樣的卷子我讓歷宏做了，沒想到他還不如你呢，比你還多錯了兩道題！”

　張力宏是張二舅的大兒子，是二表哥，二表哥當年也下鄉了，不過因為比大一歲，是上完了高二才去保定農場的，現在也回來了，沒找工作，更沒像張歷城一樣干小買賣，而是專心在家里學習，備戰明年的高考。

　林雨珍說，“那備不住是巧了，二舅，您看看我這幾套題，就錯了不！”

　張二舅開始給講理化學，這兩門功課呢，一講就是倆小時。

　此時都夜里八點多了，林雨珍收起自己的筆記本，把大舅二舅新給的卷子放到包里，說，“我今天來，還有一個事兒想跟兩個舅舅商量。”

　張二舅的格要比張大舅外向多了，他翹著二郎，搶先問，“什麼事兒啊？”

　林雨珍說，“我這不快要結婚了嗎，俊生的爺爺提出來要雙方父母見個面，商量一下這事兒。”

　張二舅點了點頭，問，“雨珍，那你是咋想的？”

　林雨珍說，“我不想讓他們去柳枝胡同，那麼多人家里也坐不開。”

　張大舅說，“雨珍，要不，讓他們到這兒來？”

　張家的房子倒不是大雜院，是兄弟倆住著的，但院子只有掌大，正房三間，廂房個兩間，聽著多，兩家也十口人了，也不算寬敞。

　但好歹，正房還有一個廳，廳里還放著一張八仙桌，還有幾把沒掉的椅子，條件還算說的過去。

　林雨珍點頭，“我也是這麼想的。”

　張二舅則直截了當的說，“有我和你大舅在，還有你爸也得來，你那繼母，那姓黃的就不用來了。”

　有一回黃翠芬罵林雨珍，巧被張二舅看到了，他可沒有張大舅那麼有涵養，劈手上去就給了黃翠芬一掌。

　為了這事兒，林二爺還跟他鬧了一回呢。

　那姓黃的人忒壞了，人前還偏要裝出一副溫良的樣子，張二舅看著就心煩。

　商議完這些，時間就有點晚了，都九點鐘了，張大舅讓張歷城去送林雨珍回去，不想跑第二趟，特意繞到柳枝胡同，把這事兒告訴了林二爺。

　林二爺一聽許俊生的父母要上門，倒是高興，以前真是做夢都不會想到，他這麼一個人，這輩子還能跟大學校長當親家。

　他說，“，后天是吧，讓他們來吧，我讓你媽準備點好吃的。”親家第一次上門，肯定要留一頓飯的。

　黃翠芬正要笑著答應，林雨珍說，“不來咱家，去我舅家。”

　林二爺愣了一下，臉上的笑容淡了，但還是很快想通了，雖然他和兩個舅哥關系都不好，但現在是雨珍的喜事兒，想必也不會為難他。

　而且，他自己住的這破房子，忒小了，有點丟人不說，也的確坐不下那麼多人，椅子不夠不說，還有一把是壞的。

　要是小許的父母真來了，他還得去借椅子，還得去修椅子，還得管一頓飯，不劃算，倒不如去秦家胡同合適了。

　畢竟雨珍的兩個舅舅住的比這邊寬敞多了，談事兒也方便。

　他說，“也行吧。”

　黃翠芬也笑著說，“那我后天跟人換個班，早早過去幫著嫂子收拾收拾，做飯。”

　林雨珍瞅了一眼說，“你不用去，我兩個舅媽呢，用不著你。”

　林二爺皺眉，“雨珍，怎麼跟你媽說話呢，你的婚事，不去，合適嗎？”

　“怎麼不合適了，有我兩個舅舅在，還不啊？”

　黃翠芬以退為進，說，“我不去倒是行，有你爸還有你兩個舅舅，估計也不到我一個婦道人家拿主意，但我要是不去，你婆婆不會挑理嗎？”

　林雨珍說，“您放心吧，不會的，我會提前跟說。”

　林二爺也覺得黃翠芬沒必要去，這種大事人不一定非要參與，而且，不讓去，恐怕是兩個舅哥的意思，要去了，兩個舅哥的臉肯定會更難看，指定也落不著好。

　他說，“翠芬，你就別去了，上趕著去幫忙做飯，累不累啊，你該上班上班，這事兒你甭管了。”

　黃翠芬不好在說什麼了，心里卻又記恨上了。

　林雨珍說，“，爸，那我先走了啊。”

　表兄妹倆騎著車子，一前一后往東城走，走到天橋的時候，迎面過來一個人，也是騎著車子，速度倒是不快，可他左手拿著手電筒，不停的晃。

　張歷城在前面就被晃到眼睛了，覺得這人可真缺德，沒想到那人大聲嚷嚷起來了，“雨珍，是我！”

　林雨珍剛才就覺得那影看著眼，說，“俊生，你咋來了，我不是告訴你，不用接我嗎？”

　幸虧這是上了，萬一走岔了，那不是白費功夫。

　已經提前跟許俊生說了，還要去舅家請教功課，指定回來的晚，但許俊生沒想到，吃晚飯的時候林雨珍沒回來，沒能吃上王媽做的椒鹽蝦，等到八點多鐘了，也還是沒回來。

　他坐不住了，在東廂房來回打轉，九點鐘，實在等不了了，推著車子就出門了。

　許俊生把手電筒掛在車把上，飛快地騎過去，看到張歷城，猜著應該是雨珍舅家表兄，趕先道歉，“對不住啊，剛才沒晃到您的眼睛吧？”

　張歷城十分小氣的說，“晃到了，這會兒還不舒服呢。”

　許俊生笑了，說，“那我再跟您道個歉，您消消氣，對不住啊。”

　張歷城也笑了，覺得表妹找的這對象，倒還算實誠，而且看起來長得還行，個子高，臉上的五看不太清，他也不好意思拿起手電筒照一照，不過，大約莫也能看出來，五應該是端正的。

　林雨珍笑著跟許俊生介紹，“俊生，這是我大表哥張歷城。”

　又沖表哥說，“表哥，他就是許俊生。”

　張歷城說，“小許，早就聽雨珍說起過你了，我尋思能讓表妹看上的，指定不是一般人，今兒這一見果然如此，這說是人中龍也不為過。”

　他這個人，要是他自個愿意，可以特別甜，說出來的話特別讓人聽，反正，說好聽的話又不花錢，需要的時候他很吝嗇。

　許俊生被夸得心里，“表哥，今兒晚了，改天一定去家里坐坐啊！”

　張歷城說，“好，那你們一路小心著點啊。”

　回到金山胡同，見正房的燈已經滅了，就沒去，兩人直接進了東廂房。

　許俊生先問，“不，要不要吃點東西？”

　林雨珍搖頭，說，“不用了，不過我還得看會兒書，你要是困了，就先去睡。”

　最近他倆雖然一個屋里住著，一個床上睡著，但其實關系特別清白，親歸親鬧歸鬧你，從來也沒有滾到一起去。

　林雨珍說，老北京的規矩，家里老人走了，得素著，得守孝，以前孫子輩得守三年呢，現在要求沒那麼高了，但至也得過了七七才行。

　不然就是不孝。

　一頂不孝的大帽子下來，許俊生再谷欠火燒，也不敢輕舉妄了，每回都是在最后的關口主撤離。

　說實話，真的難，也窩火的。

　所以，這將近一個月的時間里，許俊生的神生活特別割裂，一方面，他高興，因為可以天天見著雨珍，兩人同吃同住，和在農場的時候差不多了，而且還扯了結婚證，是明正大的合法夫妻了。

　但要說差不多，其實也差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