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母子兩個還以為是怕無賴找事,忙什麼也不敢說,就跑遠了。
書生看著瘦弱,就憑這一下就能看出來是個練家子,那群家丁中有人微微瞇了,似乎在審視什麼,只是謝子介背對著他,很快拉著鹿瓊回到了人群里,看不見謝子介和鹿瓊長什麼樣子,家丁只能勉強記下他們的形,同時繼續下令打砸鋪子,并且低聲道:“不要顧及周圍。”
他倒是要看看那個書生會不會再次出手。
鹿瓊雖然不知道這群家丁所想,但是他們明顯越發的肆無忌憚了,心頭火起,剛想出頭就被謝子介按住。
“對付這種人,要用瓦舍的規矩。”
謝子介低聲和溫大郎說了兩句,鹿瓊聽的眼睛一亮,果然沒過多久,瓦舍的管事就來了。
管事一臉的不耐煩,指著周圍人喝道:“看看看,看個屁熱鬧,小心把你看進衙門里,貴人的事你們摻和,都給我滾!”
這句話一出,周圍本來還想看熱鬧的人,也知道沒法待下去了,家丁們臉上掛不住,看著那幾個人一塊消失在了人群中。
幾個家丁出去想追,可那兩個人裹在人群里,一會兒就不見了。
而鹿瓊則已經被謝子介抓著,和溫大郎他們不同的方向兩步出了這邊,沒走多久,就看見了一個俞縣令家的小廝,對他們一拱手:“老爺有請,還請謝生及夫人上門一敘。”
兩個人都想知道發生了什麼,自然欣然答應。
上次見的俞縣令還是春風得意,此時卻沉著臉,看起來像大病初愈的樣子。
他直接把謝子介引進正屋,也不顧及鹿瓊還在場,就道:“新通判姓石。”
俞縣令之前一直以為自己是有機會做這個通判的,他出江平俞家,出不錯,族中人也愿意為他添把力,寶這幾年評等也次次都是上等。
前些日子他京面見天子,問答也十分得力,他本以為自己可以一步登天,沒想到給別人做了嫁,因為他那次非常得力的問答,最后被另一個人揪出了紕,就是馬上要走馬上任的通判,石家三郎石方海。
論家世這一位是已故恩威伯的庶子,他的哥哥現任恩威伯人家和當今天子也是從小一起玩到大的,除此以外,據說他家中還有一個已經戰死了的庶弟也很得家信任,他自己也已經做過一兩任現任縣令。
人奏對的十分漂亮,就有了這次機會。
“這是下馬威,”俞縣令恨的咬牙切齒,“多可憐的五娘呀,都是我的牽連,這些大世家真的是不把普通人當人看。”
實際上江平俞家雖然不算什麼簪纓世家,但和尋常百姓差距也是很大的,因此謝子介并不接這話。反而迅速對俞縣令道:“這是對您來說也并非不是好事。”
俞縣令此次謝子介來,其實是想那個慘,再看看能不能拉拉關系,以后有機會的話,攀上江家的大樹。
但此時俞縣令卻被謝子介說的不著頭腦,可看著謝子介認真穩重的樣子,他心里又生出來新的希。
他嚴肅了面容:“請賢弟與我來書房,咱們慢慢說。”
而鹿瓊則被一個婆子帶進了后院。
俞縣令的妻子周氏來接待這位貴客,兩個兒里,俞六娘已經快要出嫁了,在屋里準備嫁,五娘則出來,陪著母親招待鹿瓊。
上次見俞五娘,這還是一個高傲的世族貴。如今卻淺淺的一點頭,并不多說話。
甚至俞五娘在自家院子里戴上了帷帽。
周氏面心疼的告訴鹿瓊:“五娘最近火氣旺盛,臉上出了不腫塊,這一下子也不能出門了,還無論如何也要擋著臉。”
是極其和氣的,對鹿瓊的尊重發自心,這樣慈眉善目的中年娘子,像鹿瓊想象里的高氏。
鹿瓊點頭,安了周氏和俞五娘幾句,們談了一會兒,五娘來給們倒茶,周氏讓五娘陪鹿瓊說說話,就在此時,鹿瓊突然站了起來。
“你不是俞五娘,”很肯定的說。
人的形可以相似,但儀態不會相同,俞五娘子狂傲,眼高于頂,做事也是大開大合的,而面前的微微躬含肩,一副恬靜模樣。
短短幾天,不至于這麼大改變。
此外,以俞五娘的脾氣,鹿瓊想,本不會讓周氏把臉上有腫塊這種事說出口。
帶著帷帽的五娘出聲,語氣很不好:“你是什麼意思!”
鹿瓊一聲不吭上前一步,摘下了“俞五娘”的帷帽,周氏呆住了,面前的并不是臉上生了腫塊的五娘,而是本來應該在做嫁的六娘。
“六娘!五娘去哪了?”周氏厲喝。
俞六娘見事敗,老老實實道:“姐姐心里氣不過,要去鋪子里找那些人的麻煩,偏娘你說讓來招待貴客,姐姐讓我替一替。”
五娘和六娘是雙生子,關系向來很好,周氏和鹿瓊一聽這話都面一變,們是知道那些“無賴”的厲害的。
周氏當機立斷,吩咐了小廝去通知俞縣令,又了護衛跟出門。
鹿瓊忙道:“我也跟著夫人去看看。”
俞五娘如何不說,至俞縣令對謝秀才是不錯的,鹿瓊還是決定幫忙。
剛剛談話里就能聽出來,周氏是從小十指不沾春水的大家閨秀,鹿瓊怕周氏對某些地無賴的手段并不了解,一起吃了虧。
而書房里,謝子介和俞縣令的談話也到了尾聲。
“如今按察使大人還沒有離開,而新通判又是這樣的子,由此可見,”謝子介指了指天上,低聲道,“龍虎相斗,府尊如今離去也是一件好事兒。”
在下面的人總是被波及的,俞縣令恍然大悟,自己已經做了十來年縣令,自然也不缺這麼一兩年,不錯,江平出是比不上石家那種龐然大的,可是只要他好好干,在退休之前坐上一任通判還是很有希的。
這可要比這一任風險極大的通判好多了,就像謝子介說的那樣,白九未除,如今一個通判已經被搞了下來,可見之后這邊還要有新的暗流洶涌。
“可是江家主的意思?”俞縣令好奇問道。
謝子介含笑點了點頭,這個時候江大的名頭是要比他一個表面上的寒門書生好用太多的。
而對于謝子介來說,新通判來自石家,也要比新通判,是俞縣令好了太多。
這次通判之位,他他也有自己的猜測,列了四個人的名單,俞縣令和這位石通判都在其中,但石家子是排在最末尾的。
因為他并不覺得座上的人能夠信任石家。
直到現在謝子介也不認為石家和天家能真的君臣相合,但是來的人是石家人,對他來說反而簡單了,畢竟包括于縣令在的其余三個人與他的計劃其實是毫無關系的,但是石家本來也是他的目標之一。
一網打盡,總是要來得令人松快。
這些話就不必出口了,俞縣令正要請他一同去吃飯,就聽見小廝慌慌張張的來報:“老爺!老爺!五小姐出門了!夫人和貴客夫人去追了!”
這時候周氏和鹿瓊還有俞家的護衛們,已經來到了鋪子旁邊,現在這里是一片狼藉,但是也沒有俞五娘的影,幾個“無賴”懶洋洋坐在店鋪折了的旗子上,鷹一樣的眼睛似乎在逡巡什麼,周氏已經被嚇得牙關打,鹿瓊反而鎮靜下來。
家丁們來者不善,俞五娘落他們手里的可能是很大的,但他們真的能把俞五娘運出城嗎?
肯定不能,時間不夠,甚至恐怕俞五娘還在這一片,因為家丁人了。
和周氏說了兩句,周氏愣了愣,還是點頭了,按理說,該拒絕的,畢竟鹿瓊要做的太危險,但周氏一片慈母心腸,比起貴客安危,還是更希能救下自己的兒。
四五個護衛跟著鹿瓊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而周氏鼓足了勇氣,對著那些無賴道:“你們是什麼人!賠我家鋪子錢!”
一個“無賴”了下眼皮,知道周氏本不是為了鋪子來的,漫不經心:“老夫人,我們不想你,你不是還有個兒麼?丟了這個蠢貨,你該高興才對。”
這話蠻橫到了極點,還暗含威脅,周氏氣得直打哆嗦,現在只能祈禱鹿瓊那邊順利,周氏跟著丈夫周轉了幾個縣,知道這些地多麼難對付,一般都是能避就避開的,可萬萬沒想到,還是有避不開這一天。
強作鎮定,一邊試探這些“無賴”,一邊拖延時間。
鹿瓊先去找了就在鋪子旁邊的管事,聽說是縣令的兒出事,管事嚇了一跳,一點也不敢瞞,按照管事的說法,那些人是五天前來的,租了個無人住的大院子,之后就是現在的樣子了。
鹿瓊問清了院子的距離,心里一沉,這個路程,俞五娘是過不去的。
線索一下子斷了,鹿瓊反而冷靜下來,記得謝子介說過,江六經常在一個茶坊,如果說這群砸了鋪子的是假無賴,那江六就是這片的地頭蛇了。
出于謹慎,沒有讓護衛們進茶坊,江六果然在,聽說了因果后眼睛閃了閃,又聽說縣令的護衛在巷子外等候,笑容便真切了很多。
他其實不在意青天大老爺們見到他,但鹿瓊這份心思江六還會很用的。
這位嫂嫂和那個里沒一句實話,總故弄玄虛的夫君比起來,實誠坦率得可。
就算為了謝子介不找他麻煩,江六也會如實告知的,但既然鹿瓊是個人,江六也了一把,給出來自己的建議:“既然裝作了無賴,這群人在東七巷子肯定有宅子,嫂嫂帶好護衛再過去,我就不出茶坊了。”
把府的人帶去東七巷子,江六就可以滾回薊北路了。
鹿瓊心想江六可能是不方便和府的人上,向江六道謝完,帶著護衛急匆匆去了。
他們到得很巧,再遲一柱香,俞五娘就要沒命了,這四個“無賴”訓練有素到可怕的地步,并不放松,也不嬉鬧,一雙雙眼睛掃視四周。
俞五娘被他們堵著,昏迷在角落里,本來鹿瓊發現了“無賴”后,就讓一個跑得快的護衛再去人,他們還打算等一等,可其中一個“無賴”一皺眉,不知道是不是發現了什麼,提刀朝俞五娘走過去。
那就必須上了,一群護衛和府兵一同圍住了這群人租的院子,純靠人海戰。
就算這樣,也差點讓他們帶著俞五娘跑了。
幸好他們大概是覺得活著的俞五娘更有牽制作用,就沒下刀,謝子介帶著俞縣令直接來了這邊,又帶來了一些衙役,才控制住局面。
俞縣令他們還要去周氏那邊,便讓護衛們把鹿瓊和俞五娘先送回家中。
半路上,俞五娘已經醒了,臉上的確生了些腫塊,此時沉默著,忽然流下淚來。
“是我害了爹爹。”
鹿瓊的確想知道到底為什麼被盯上的是俞五娘的鋪子,要知道,俞縣令的產業,可不止這一。
俞五娘哽咽著講完了事經過。
“剛開始是有人說我鋪子里的東西有問題,但是這哪有可能呀,”俞五娘很惱火的,“管事的李掌柜對我爹忠心耿耿,本來也是過來幫襯我的,才看不上這幾個東西呢。再說我和掌柜的是天天看的,雖說哪會有什麼問題。”
“可他們拿的也的確是我家的瓶子,你可能不知道,”俞五娘苦笑一聲,“也就是出了這事我才知道,我家的脂膏看著賣的紅火,其實很不好用,買的都是想討好我爹爹的。我本不知道他從哪找的瓶子,也許地上就拾起來了。”
俞五娘當初為了獨特,燒制了特殊的瓷瓶,結果卻惹來這樣的事。
“我本來是想讓爹爹給我做主的,可誰知道這群人這麼蠻橫,連我爹派來保護我的府兵都得打,后來……”俞五娘垂頭喪氣,“后來你就知道了。”
自嘲道:“我至今不知道是誰的手,我爹倒是知道,可他不告訴我,只說惹不起。”
看向鹿瓊:“你遇到這事,會怎麼做?”
才這麼一會兒,居然就又活蹦跳起來,鹿瓊也很佩服俞五娘的力。
想了想,道:“我會記住他們的臉。”
先活下來,只要記住了臉,以后總會有辦法,鹿瓊不會選擇同歸于盡,不起。
“有道理,”俞五娘眼前一亮,“我記住他們的臉了!”
“你總有機會再次見到他們的,”鹿瓊說。
俞五娘剛想笑哪有那麼簡單,突然意識到了鹿瓊的意思,臉變得不虞:“你什麼意思?”
俞五娘的確做了打算,這次回去就和父親說,要回江平,江平俞家是能給相看京城高門的。
一直都是心比天高的人,這回的事只是讓下定了決心而已。
鹿瓊沉默,其實也是試探,畢竟俞五娘向來高傲,和溫和的六娘不同,俞五娘做出了別的選擇。
鹿瓊不會輕易評價別人的選擇,人人都有自己的路,和謝秀才的婚姻戴上權宜之計四個字的時候,就已經也夠荒唐了,直到現在也談不上喜歡俞五娘,但聽到還是心生慨。
們沉默著回到府中。
俞縣令一家肯定還有家事要談,鹿瓊就和謝子介早早告辭了,這天明月輝,鹿瓊轉頭,就看見謝子介在一片和的月華里。
其實這段日子,鹿瓊覺得謝秀才已經活潑了一點,有了人味兒,像陸媽媽口里的年謝子介了,可今天晚上的謝子介,又退回了他孤冷的月之中。
想了想,問謝子介:“謝秀才,能教我唱早上那首歌嗎?詩三百里那首。以前從沒聽說過詩也能唱呢。”
詩三百本來就是歌謠,只是隨著朝代更迭大部分已經失傳,謝子介依然在那片月里淺笑:“這有什麼不可以的,大部分人是不會唱了,因為還要發古音,調子也了很多,我也是跟著長輩會一兩首曲子。”
鹿瓊并不知道,只有治學詩經廣博的大儒,如謝子介的祖父,才能做到這一點,只是眼睛亮亮的,跟著謝子介唱那婉轉的古音。
那片月終于暫時敗下陣來,謝子介不再是一孤冷了,而踏進家門那一刻,鹿瓊正了臉。
“謝秀才,我有件事要跟你說。”
“嗯?”謝子介示意說。
“我以后不能再你謝秀才了,你說,我你什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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