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畔有些鬧不清了,不知今天是怎麼了,姨丈和姨母的神和往常不一樣。
惴惴坐下后,迎來的也是長久的沉默,覷覷姨丈,又覷覷姨母,輕聲道:“二位大人這是怎麼了?可是有什麼話要吩咐巳巳嗎?”
舒國公低下了頭,明夫人囁嚅半晌才道:“今日太后召我中,和我說了好些話。你表姐要嫁魏國公,你是知道的,家無后,魏國公和陳國公、楚國公三位,日后必有一位承繼大統,但目下人選未定,中難免猜忌。太后的意思是要你姐姐盯魏國公的一舉一,明是公爵夫人,暗是太后眼線,可你瞧你姐姐這模樣,自顧尚且不暇,哪里能依太后所言行事。后來……話趕話地說起了你,你爹爹做的那些糊涂事,太后早有耳聞,順提及,莫如你替了你姐姐……”
話到這里,實在是沒臉說下去了。明夫人著云畔,一臉錯愕,顯然沒想到事會發展到這一步。
要說荒唐,確實是荒唐了,替嫁這種事只在話本子上見過,如今確確實實擺在眼前,怎麼能人不彷徨。
門外日漸炎熱的天氣,仿佛一下子投到了的眼皮上,眨了眨眼,眼角發燙,翕著想說些什麼,可一個字都沒能吐出來。
舒國公最終也表了態,“是咱們對不住你,不曾想梅芬這麼不長進,否則斷不能讓你替。姨丈今日也給你一句話,日后你就是我向君劼嫡親的兒,梅芬將來如何娘家庇護,你就如何娘家庇護。你的妝奩,全照梅芬出閣的規格置辦,還要給你多添三……唉,越說越覺得虧心,倘或你阿娘還在,不知該怎麼怪罪我們。”
他們的愧怍,其實不必言語表示就能看得出來。上京那些帶著爵位的能臣們,并不如面上那樣一帆風順,在其位謀其政,尤其是中發出的號令,即便你不能達,也得想方設法通過你達。
梅芬的況,自己在府上幾日也親眼目睹了,確實不能怪長輩們出此下策。梅芬要是嫁到人家府上,恐怕一天都活不過,萬一脾氣梗起來做出什麼傻事,那懊悔就來不及了。
而今讓替嫁,已經不是姨母自己的主意,而是太后的示下。舒國公再家重用,在這件事上,恐怕沒有商討的余地。自己回不了幽州那個家了,但名義上還是開國侯嫡,要換人選只在公爵府里挑揀,西院的蘭芬是庶出,份低了些,也只有自己占著這出,能填那個缺。
檎丹也惶惶,和換了下眼。
云畔思忖過后,臉上倒沒有流出傷懷來,頓了頓道:“巳巳知道姨丈和姨母的難,既然中發了話,姨母自然是不好違背的。自上回生了變故,我來到上京一直姨丈和姨母關懷,心里激二位大人,原想著將來有了出息再報答二位大人,現在這樣……倒也好。”
說完這話,明夫人掩住了口,“你這麼說,愈發姨母沒臉了。”
云畔浮出個笑容,“姨母快別這麼說,孩子總是要嫁人的,像先前阿娘替我定的東昌郡公家,要是不出岔子,我不也得過門麼。這麼想來,就覺得坦然了,我還能幫表姐一回,無論如何總是好事。”
舒國公原先只覺得這甥乖巧懂事,卻沒想到竟這樣識大,因長嘆著,“江珩辜負了這麼好的孩子,可真是瞎了他的狗眼。”
橫豎這回說定了,就再難更改了,其實所有人都別無選擇,今天這局面,是無數的因果堆砌起來的。有時候真是不能不信命,誰知道當日魏國公相助才到上京,最后竟然就了這樣一場意外。
云畔納了福,仍舊返回一捧雪,路上檎丹攙著,憂心忡忡說:“那日在幽州見到魏國公,公爺雖沒臉,但子瞧著不大好。”
魏國公弱好像是出了名的,也不知道究竟得了什麼樣的病癥。
云畔嘆了口氣,“手上那些錢財和鈔引,尋著機會還是得經營起來,錢生錢來得最快,這世上靠誰都不如靠自己。這會兒咱們在上京還沒扎穩基,盲目出手鬧不好要被那些牙郎算計,且再等等,等這樁婚事傳揚出去,借著魏國公的名聲,好歹沒人敢坑咱們。”
這也算晦暗前路上唯一值得慶幸的地方,借著這樁半路得來的婚姻,為自己謀求一點現實的利益。
沒有半句抱怨的話,是因為經歷了些風浪,已經可以泰然之了,但檎丹覺得心疼,“娘子一點不委屈嗎?”
云畔笑了笑,“委屈什麼?今天沒有李郎子,明天還有張郎子、王郎子,除非一輩子不嫁人。”
檎丹也輕嘆了一聲,“小娘子能這麼想,我就放心了。既到了這一步,唯有自己看開些,左不過換了個地方過日子。這里雖好,終不是自己的家,出閣之后家立室,就不是浮萍,是有底的人了。”
可不是嗎,總得自己開解自己,要不然也得憋悶出病來。
梅芬得知了這個消息,從滋蘭苑跑進一捧雪。先前一門心思想讓云畔替,現在果然事了,心里反倒大大愧對云畔起來。
進門時候見云畔坐在窗前翻曬線香,倒踟躕得不敢進門了,還是鳴珂瞧見,問:“娘子怎麼不進來?”
云畔回過頭看,見梅芬畏著站在門上,不由笑起來,“阿姐怎麼了?外頭多熱的,快進來。”
梅芬這才邁進門檻,到了面前先掩面哭起來,“總是我不中用,連累妹妹了。”
近來和家里鬧,弄得消瘦了不,云畔把扶到椅里坐下,好言道:“這回是中的令,和姐姐不相干的。你還記得我和你說過的話嗎,這世道人人盲婚啞嫁,我也不能例外。反正嫁誰都是嫁,姐姐也別因這個自責,只要往后自己好好的,我這一回,也值了。”
梅芬仍舊泣不止,云畔只得接著寬:“我嫁了魏國公,家里那個姨娘和妹妹愈發眼紅,將來我也有辦法收拾們,你說這樣不好麼?”
梅芬這才止住了哭,低頭說:“把和我定了親的人,強塞給妹妹,我是臊得沒臉活了。”
這話要是傳給魏國公聽,想是要被氣昏了。在這家里,就是姐姐不要的親事扔給了妹妹,好好的國公爺,鬧得沒人待見似的。
云畔又說了好些開解的話,勸得梅芬不再傷心,自己心里也覺得好笑,明明該被安的是自己,怎麼現在卻要反過來勸導梅芬。
母親的在云畔眼里失敗得很,自己從來對婚姻沒有任何期許。不期待,就不會失,因此婚事草率地被定奪了,也沒有在心上留下任何痕跡。
下半晌還是照舊閑適地過,及到將夜,聽見廊下使招呼,說姚嬤嬤來了。
云畔放下手里的小戥子扭頭看,姚嬤嬤到了門上,便笑著了聲嬤嬤,“你怎麼過來了?”
姚嬤嬤是明夫人的仆婦,有要事必定是傳話。進門向云畔行了個禮,見跳的燈火下小娘子娉婷立在那里,上穿一件煙的襦,人像芙蓉一樣,致的皮出細帛一樣的澤。
這樣的姑娘,怎麼能不惹人。姚嬤嬤放了聲氣道:“魏國公想是得了中的消息,登門拜訪來了。”
云畔聽在耳里,延捱著,沒有任何反應。
姚嬤嬤只得又道:“夫人說,讓小娘子上前頭去一趟,就是喝一盞茶再走,見一見人也是好的。”
云畔想了想,反正早晚要見的,躲躲藏藏也不是自己的風格,便應了聲:“那嬤嬤待,我換件裳就隨你去。”
姚嬤嬤道是。
雖說先前在幽州時候已經見過,但彼時小娘子正落魄,天災過后滿世界灰蒙蒙的,就是個絕世的人,在滿目瘡痍下,也不顯得容驚人。
姚嬤嬤站在屏風外等著里頭換裳,高案上點了一盞燈,燈火過羊角的罩子,照出屏風后綽綽的影。
正值豆蔻年華的姑娘,纖纖的條真是令人賞心悅目,胳膊抬起來,碧玉鐲子寬綽地在手腕上停歇著,出好大一段空隙,便顯得那四肢愈發地與清瘦。
鳴珂端著大托盤從梢間過來,姚嬤嬤看了一眼,是一套青楸和山嵐的襦,這個時節穿著雖清爽,終究過于素凈了。
“今日是頭一回正經見國公爺,還是穿得明些吧,看著也喜興。”姚嬤嬤掖著袖子,和煦地說。
屏風后的云畔略思量了下,對鳴珂道:“就依著嬤嬤的意思吧。”
鳴珂道是,退出去重新準備。
國公府上使也是見過世面的,被分派在小娘子屋里伺候前,須得先接審的熏陶,尤其伺候穿戴和妝容的,后院甚至有專門的教習嬤嬤引導們配。因此說要喜興些,便換了喜興的來,經過姚嬤嬤跟前停下讓過目,待姚嬤嬤點頭,方端進去伺候小娘子。
云畔出來的時候,換上了一件檀的對襟窄袖衫,底下配凝脂的百迭,拿豆綠的腰帶仔細拴著。姑娘的發式并不復雜,隨常云髻上簪著珠玉的茉莉花簪,和領緣袖口的鑲滾正契合,很有大家閨秀的端莊。
姚嬤嬤再三看了,笑著說:“這樣很好,很合小娘子的氣派,既不顯得過于隨意,也沒有隆重打扮的痕跡。總是閑在些,方不顯得咱們依托魏公爺。”
姑娘家也要有姑娘家的持重和清高,魏國公的份縱是尊貴,咱們小娘子也不是看重人家門第,上趕著做他梁忠獻王一脈的宗婦。明夫人派遣姚嬤嬤來主持,就是怕底下使拿不好這個度,反倒損了娘子的面。
既然一切準備停當,那就往前廳去吧!姚嬤嬤一路伴著云畔走在回廊上,悄悄探看一眼,廊子底下懸掛的燈籠照亮的臉,就是那樣眉眼坦,毫無拘謹的做派,讓這位在公府里伺候了大半生的老嬤嬤,產生了一點由衷的贊許。
“娘子不怕嗎?”姚嬤嬤問,“娘子這婚事,來得過于倉促了。”
云畔微微笑了笑,“在幽州時,我聽父母之言,在上京時,我聽姨丈和姨母的安排。雖說婚事來得倉促,我盡好自己的本分也就是了。”
變不驚,委實有大家主母的風范。姚嬤嬤到這時方覺得,云娘子著實比自家小娘子更適合這門婚事。人生大起大落,就得有一顆力狂瀾的心。嫁了那樣一位皇親,只要運氣夠好,興許有更一步的就,也說不定。
使挑著燈在前引路,走過一截青磚甬路,前面就是會客的花廳。
上京的夜晚,了夏也有瀟瀟的晚風,吹得庭院里芭蕉招展。
那頭花廳里燈火通明,從甬路上過去,只看見上首的舒國公端坐著,不時說笑兩句,倒沒有一本正經會見朝中同僚的意思,畢竟平時朝堂上相很多,因此這場會晤似乎在松快的氣氛下進行。
云畔走在廊下,檎丹萬分仔細地攙扶著,仿佛怕摔倒似的。暗里發笑,于來說只是平常的見面罷了,況且上回在幽州已經有過集了,也不是毫無前的初見。
“幽州事務都已經置妥當,只剩馬步軍命整頓,過兩日我還要去息州一趟……”
一個不不慢的聲線穿過垂掛的竹簾,從花廳傳出來。云畔對這個聲音不陌生,讓想起大雨滂沱中,那駕馬車上隔著桃錦垂簾的慈悲。
門上侍立的使見到了,輕聲向門通傳,說小娘子來了。
云畔邁進門,先向舒國公和明夫人行了禮,余中瞥見一旁圈椅里的人站了起來,量看著比向序還高些。不便抬眼張,只看見滾著云頭紋的霽藍袍裾和皂靴,心里暗想,不是因公事登門,今日魏國公穿了便服啊。
這種況下的相見,多還是有些窘迫的,先前他們相談甚歡,因進來打斷后,話頭就再也續不起來了。一時間花廳里靜悄悄的,似乎大家都在為找不到話題而苦惱,還是明夫人先發話引薦,說:“巳巳來,來見過魏公爺。”
云畔上前道了個萬福,那影拱起手來,很鄭重地還了一禮。
有時候不得不嘆緣分奇妙,早前的相救,原來是為今日的緣分打前站。
互相見過了禮,云畔挨著明夫人落座,本以為不得由姨母從中斡旋,沒想到先開口的竟是魏國公。
一個十六歲場的人,已經能夠很從容地應對一切突發的事件,雖說婚事上的變化傳到府里的時候讓他到意外,但幾乎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他就坦然接了。
“今日中黃門承太后懿旨,已經將一切知會忌浮,我夜冒昧登門,是想請小娘子海涵,也請小娘子放心,公府上慎重對待這樁婚事,不敢有半點馬虎。”
這麼一說,竟然奇異地讓人心安定下來。
像這種換親的事,最怕就是對方退而求其次后心生不滿,慢待后來人。云畔也做好了準備,甚至能夠接自己遭遇繼室的尷尬,卻沒想到人家特意登門說了這番話,實在讓頗為意外。
坐在椅上欠了欠,不好說什麼,這一低頭的作,便表示激了。
舒國公嘆了口氣,“小的病癥想盡辦法都治不好,要不是這個緣故,也不會中途生出變化……總算,郎才貌,仍是一段好姻緣。巳巳在我們眼里,和梅芬是一樣的,往后就托國公照顧了。倘或有什麼行差踏錯的地方,請國公爺告知我們,由我們來管教,橫豎千萬千萬,別讓了委屈。”
云畔忽然覺得眼眶發酸,原本說這話的應當是爹爹,可自己的親生父親,現在又在哪里?
家中寶貝,人家也不敢輕視,魏國公道:“世伯言重了,小娘子到我府上,我必定盡力護周全。”
明夫人松了口氣,笑道:“國公的人品自然是沒得說的,府上是簪纓門第,也絕不會慢待巳巳。”一面哦了聲,“巳巳上京,就是了公爺相助,真是沒想到,緣分打從這里便有了。”
說起這個,云畔便起向他福了福,“我一直找不見機會向公爺致謝,上次幽州招災,我流離在外,要不是公爺相助,我也不能這樣順利抵達上京。”
魏國公忙又站起回了一禮,“賑災是我職責所在,況且我與尊長們都有些,不過舉手之勞,小娘子不必客氣。”
從無到有,乍然換了種關系,彼此之間的對話到底著拘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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