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安公主在大婚前正式行了冊封大禮, 戚無忌亦在公主冊封后被授駙馬朝服與儀仗,到了大婚當日,淳安公主清晨在奉先殿祭拜祖先。午時, 朝臣皆在奉天殿舉行大宴。
戚無忌亦是自家祠拜過,再辭別長輩出發趕往皇宮接親, 他著大紅駙馬朝服攜雁至午門行三拜九叩之禮,自西角門宮,等候公主鸞駕。
彼時淳安公主正在乾清宮拜別帝后與諸親長輩,皇帝一面沉浸在長子早逝的悲痛中, 一面又憂心活潑可的兒嫁為人婦,眼眶數度泛紅,頗有些多愁善。
皇后見他緒難抑,勸道,“陛下,男大當婚大當嫁,這是喜事,淳安馬上就要進來了, 您稍稍止一止吧。”
皇帝用龍袖揩了揩淚花, 振了振神道, “沒錯, 朕該要高興, 戚無忌視如命,一人在邊關有同生共死之誼, 當不會虧待。”
片刻,公主在監引導下了乾清宮正殿,在后,跟著一捧著漆盤的侍, 遠遠的,似還聞著一些香味,皇帝沒在意,目一直落在兒上。
淳安一大紅宮裝喜服,頭戴點翠冠含笑立在帝后跟前。
多麼肆意淘氣的姑娘,如今也出落得端莊秀,皇帝眼眶又熱了起來。
淳安沒有半分即將出嫁的傷,見帝后眼眶潤,反而俏皮地眨了眨眼,總算是將皇帝給逗樂了,在侍引導下行四拜禮,待起,皇帝這才端起架子,語氣敦厚道,“從今往后,你既是皇家,亦是戚家婦,需收斂,上敬尊長,下禮族親,與駙馬結琴瑟之好,同心同德。”
淳安屈膝道,“兒謹遵父皇教誨。”隨后行至皇后跟前下拜,皇后又含著淚誡道,“往后在夫家,要循規蹈矩,切莫任妄為,不能有失皇家面。”
淳安垂眸行禮,“兒謝母后教導。”
皇帝見舉止言行十分溫婉乖順,越發覺得兒懂事了,思及親母早逝,一人磕磕長大,心痛不已。
淳安轉示意侍將漆盤端上來,又吩咐宮人端來一長條案,將漆盤擱置在上,紅綢被掀開,出一道紅燦燦的東坡肘子,皇帝愕住。
淳安指著那盆肘子含笑道,“父皇,兒得知您心心念念要嘗這盤肘子,這三日從晏兒拿到配方,親自下廚練三日,總算得了一盤不錯的肘子,味道不比晏兒差,您嘗一嘗。”
皇帝這一刻談不上是什麼心,只覺心腔一時滿一時空,反倒越發難以自持,侍在淳安公主示意下,取一塊肘子奉給皇帝,皇帝嘗在里,細,有嚼勁又不油膩,當即震住了,這等滋味還真不亞于當年那道山河盛宴,不,是有過之無不及。
這是兒親手所制。
皇帝克制著翻滾的心緒,與皇后一人一口,將那盤東坡肘子給吃了個干凈。
外頭禮已高喊吉時到,宗親命婦上前替淳安公主蓋上紅蓋頭,攙著往外走。
帝后隨至門廊前,迎著闊麗的晚霞,就這麼目送捧在手心長大的一步一步走向遠方,霞覆在后,大紅繡金凰的擺昳麗生輝,的影如展翅的蝶漸漸模糊在淚中。
行至宮門口,三皇子和五皇子并禮部員及侍衛悉數侯在廊外,淳安乘小轎,由眾宗親命婦送至奉天門,寧晏著霽藍繡金燕的縣君服,一路護送淳安公主小轎至奉天門外,彼時戚無忌與迎親的儀仗已在此等候多時,寧晏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燕翎。
他穿著一品錦補子朝服,立在戚無忌后不遠,因為個子高,他刻意靠邊一些,寧晏朝他輕輕抿了抿,燕翎捕捉到了寧晏那兩個甜甜的酒窩。
禮高唱賀詞,禮畢淳安公主下轎寬大的四駕婚車中,戚無忌翻上馬引著婚車前往戚府。燕翎在人群中尋到寧晏,牽著出了午門上了燕家的馬車,一道隨送嫁儀仗趕赴戚家吃席。
到了戚家門前,燈籠滿掛,流金炫彩,正是天將暗之時,朦朧的紅與彩霞織浮在半空,燕翎將寧晏送至戚府側門,眷從側門府去垂花廳吃席,寧晏掙他的手要進去,第一下卻沒掙開,扭頭去瞧他,燕翎臉上并無喜,那一貫溫含的眉目里,流淌一抹愧,深深的,跟揮之不去的疤嵌在那雙極為好看的眸魄里。
寧晏大約猜到他的心思,用力回握了下他的手心,“都過去了,人要往前看。”過往的荊棘何嘗不是為了鋪就更好的現在,寧晏朝他揮揮手,迎上熱來打招呼的眷,與大家有說有笑進了戚府。
燕翎來到前廳,被崔玉拉去席面上,其他人時不時起四應酬,唯獨他一個人枯坐不,那自心深散發出來的難過化作一張無形的屏障,將他隔絕在這片喧鬧和喜慶之外。
就那麼看著戚無忌牽著淳安進廳堂,看著他們三拜天地,朝戚侯與侯夫人行拜禮。
過往的畫面一點點翻涌出來,原先那些不在意的細節一下子充滯在腦海里,窒息的痛漫過心口,一口口冷酒下去,澆滅膛的灼熱,片刻后,那冷酒以更加燙人的熱度灼在他肺腑,竄至那猩紅的雙眸,那一團團紅與喜慶的笑臉從眼前漫過,無地在鞭撻他。
沒有人察覺這位年輕閣老的悲傷,好像他本該是這等模樣。
比起前院的熱鬧,后院則井然有序,侯夫人臉上雖掛著笑,大家卻看得出來笑得勉強,并非是不高興,更多的是忐忑,娶了一位公主媳婦,面上是榮,里卻艱難,就戚無忌這麼個兒子,本以為有朝一日也能擺擺婆母威風,不想娶了一尊佛回來,旁人都有媳婦伺候,怕是得伺候媳婦,想一想,就笑不出來。
寧晏與云蕊之坐在垂花廳,年輕夫人與姑娘都聚在這里,大家對泉州開的事十分好奇,紛紛圍繞寧晏側打聽,寧晏耐心解答。
“哎呀,可惜泉州太遠了,否則我一定得去瞧瞧。”
寧晏輕笑道,“有機會的....”燕翎已吩咐府上幕僚在籌劃建海港的章程,津口離著京城近,若當真開放海貿,其規模定在泉州之上,屆時場面更為壯觀。
戚無雙帶著家中婢過來擺果奉茶,立在廳口遠遠朝寧晏來一眼,可以不再針對寧晏,卻不意味著會來討好,故意尋著旁人說話,只讓婢過來擺茶。
寧晏自然不會理會,云蕊之在一旁悄悄告訴,淮侯世子程毅已在今年開春娶了大理寺卿家的閨,戚無雙那年若沒在侯夫人壽宴上鬧事,嫁去淮侯府的就該是,那程毅心儀多年,淮侯府又看重,本是一門好姻緣,就這麼給作沒了。
恰恰今日那程夫人也在場,人就坐在寧晏側,看到戚無雙在另一頭遲遲不來,攏著袖鄙夷一笑,“戚大姑娘真是好命,旁人在您這樣的年紀都早早在夫家持家事,倒是您還能在家里當閨,過著舒坦日子,旁人艷羨不來呢。”
程毅喜歡戚無雙的事,闔京皆知,程夫人嫁給程毅之前也告訴自己不要去計較,可真真睡一個被窩里,面對丈夫的刻意掩飾,心中多有幾分不快,故而今日見著戚無雙,便有些按捺不住。
程夫人話里話外都在諷刺戚無雙嫁不出去,依著戚無雙脾氣怕是要將人給趕出去,可想起父親的警告,生生把這口氣咽下來,
“人除了嫁人一途就沒別的事了嗎?我想嫁便嫁,不想嫁我爹娘亦可將我留在家里,我著實有這等福分,程夫人羨慕不來也怨不著誰。”
“哦對了,我打算去邊關組建一只子軍,男人能上戰殺敵,我也可以。”戚無雙是個不服輸的,雖驕縱,卻不是燕玥那等生慣養的子,這一回聽說兄長與淳安在邊關大殺四方,也心生向往,即便不能嫁給那個男人,至也可以追隨他的星前進。
程夫人聞言自然是不服氣的,一向伶牙俐齒,“這麼說,戚姑娘也打算東施效顰了?”
“什麼東施效顰....”戚無雙視線在寧晏上一落,嗓音戛然而止。
寧晏的功績被傳得神乎其神,京城人人樂道。如今信誓旦旦要去邊關當兵,不就是效仿寧晏麼。
“子行軍打仗非同小可,戚姑娘想要忠報國我能理解,可別連累別人與你一起送了卿卿命。”
戚無雙七竅都在冒煙,也知這等事糾纏無益,等到拿出本事來,旁人自然服,忍耐著點頭,“多謝程夫人指點。”轉離開了。
程夫人朝背影眨眨眼,“脾氣還真收斂了?”
話落,卻見戚無雙走出幾步忽然停下來,轉看著,“程夫人,我并不喜歡程毅,你犯不著針對我,也犯不著嫉妒我。”
程夫人傻眼了,“我嫉妒你?”冷笑一聲,揚聲道,“你有什麼值得我嫉妒的,你喜歡的人對著他心的妻子微,喜歡過你的男人對著我噓寒問暖,你一個人孤零零的,值得我嫉妒嗎?”
眾人慨:程夫人這張啊。
戚無雙眼角狠狠了幾下,拳頭都著颯颯作響,念著今日兄長大婚,終是拂袖而去。
待離開,云蕊之勸著程夫人道,“你說幾句,小心回頭到了家里落不著好。”程毅這個人云蕊之還算了解,護戚無雙護到骨子里,程夫人今日給戚無雙難堪,回去沒準吃排頭。
程夫人懶懶了擺,氣定神閑道,“沒事,誰還沒幾個青梅竹馬呢。”
眾人扶額。
這時,一宮婢來到寧晏跟前稟道,“公主已與駙馬喝完合巹酒,遣奴婢請縣主過去說話。”
戚無忌大約要去外頭敬酒,一時半會回不去,寧晏與云蕊之凈了凈手,連忙跟著婢來到婚房。
嬤嬤們都已退去,婚房喜燭通明,寧晏乍然踏東次間,恍惚有種回到房之夜的錯覺,定了定神,卻見公主已取下冠正在屋中活筋骨,“沒想到婚這麼累,我這胳膊啊都不是自個兒的,今夜房怕是不了....”
云蕊之跟在后面進來,笑盈盈道,“房也犯不著你費勁,你說不,駙馬還沒答應呢。”
公主聞言往寧晏瞥了一眼,輕咳一聲,“是我失言....”
寧晏掩輕笑,云蕊之見狀打量一人,“怎麼,這是有什麼我不知的典故?”
“沒有,沒有...”淳安面微有幾分窘紅,拉起云蕊之問起了花廳的事,“聽說戚無雙被程毅媳婦給懟了?”
云蕊之斜了一眼,“你這什麼意思?看自己小姑子笑話?”
“怎麼會呢?”淳安拳掌道,“我還打算好好教導教導小姑子,教怎麼做人,絕不能讓辱沒戚家威風呢。”
寧晏見一人這話題聊得沒邊,拉著淳安公主坐下道,“行了,你有點新娘子的模樣,坐在這好好等駙馬回來。”
淳安一條翹了起來,樂得看著寧晏,“你以為我是你,房任由丈夫冷落,你等著瞧,若駙馬不行,我即刻辦了他。”
云蕊之哈哈大笑,坐在另一邊,挽著胳膊道,“你出宮前,皇后娘娘沒教導你,讓你循規蹈矩,不能失了皇家面嗎?”
淳安一本正經道,“我沒忘啊,我與駙馬在邊關約法三章,我們家的規矩就是公主為天,駙馬為地,我這不就是在循規蹈矩嗎?”
寧晏和云蕊之服氣地點頭。
“突然發現,崔夫人也不過爾爾了...”云蕊之嘆道。
淳安目在一人上流轉,最后著寧晏慨道,
“說來說去,咱們這群人中最沒出息的就是晏兒了,你什麼時候能給我支棱起來?”
“就是,”云蕊之在一旁附和道,“我們就等著看燕翎被你降服,你指東他不敢往西。”
寧晏咧一笑,這回倒是沒拒絕,大方應道,“我知道了.....”
云蕊之有孩子鬧騰,不敢逗留太久,不一會便離開了,片刻,來稟,說是駙馬已酬過賓客,正往后院來,寧晏于是起道別,出了門,如月便迎了上來,小丫頭被人塞了好幾個紅包,獻寶似的告訴寧晏,寧晏笑道,“你自個兒收著吧。”
戚無忌的院子離著花廳比較遠,走了一段,來到上回被戚無雙刁難的那個空曠院子,抬眸去,燈火惶惶的穿堂口立著一人,不正是戚無雙麼。
如月扶著寧晏腳步一凝,不客氣道,“戚姑娘,你攔在此作甚?”
戚無雙沒看,目不斜視過門檻,直視寧晏道,“今日是不是你挑撥程毅的媳婦來對付我?”
還真是加之罪何患無辭。
寧晏面若冰霜道,“你若還有點腦子,便讓開路去。”
戚無雙最不了寧晏眼中的淡漠,“你別在這了裝清高,也別以為自己立了功就了不起,你能做的事我也能做,別人之所以對你歌功頌德,奉承你,不是因為你寧晏,而是因為翎哥哥....”
戚無雙的每一個字寧晏皆不在意,但這聲“翎哥哥”卻刺了的耳,
寧晏從來不是子,相反,誰了底線,絕不手,這會兒骨子里那占有便蹭蹭冒了出來,毫無預兆揚起手,一掌,清脆而響亮地拍在戚無雙面頰,
“滾!”
如月狠狠吃了一驚,已經很多年不見寧晏親自手,連忙往前一站,擋在寧晏跟前,生怕戚無雙反擊。
戚無雙捂著臉,腦子跟被雷轟了一下似的,甚至都忘了痛,震驚地看著寧晏,難以想象這個看起來溫如水的子,竟然敢打。
正想破口大罵,忽然到后刮來一陣涼風,扭頭一看,一道影卓然立在穿堂外,夜風無聲獵著他擺,他拔而英俊。
戚無雙已不知多久沒見過他,看到這張朝思暮想的臉,忍不住吸了幾口氣,眼中的淚綿綿溢出來,手掌一松,五個手指印清晰映出來,
“燕翎哥哥,你瞧瞧,寧晏竟然手打我?先在廳堂慫恿程毅的媳婦埋汰我,剛剛無緣無故又甩我掌,我承認我之前有錯,因為你娶了,我不高興,可這麼久了,我什麼都沒做,居然在我兄長和公主的婚宴上,堂而皇之打我....”
戚無雙委屈地泣不聲。
如月看著燕翎那張冷漠至極的臉,不由打了個哆嗦,回過眸來,忐忑地看著寧晏,畢竟上一回在這里,燕翎因為戚家與寧晏生了嫌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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