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趕東找西找,勉強找了個帶椅背的竹椅。
就很配不上尊貴的天子。
比貴妃低,孟岽庭不坐,站著。
傅星河背靠太師椅,頓時舒服,臉上依然凜若冰霜:“橫豎是死,什麼難言之講出來聽聽。不要以為藏著掖著對太傅好,父親行得正坐得端,陛下英明決斷明察秋毫,你抱有的想法很荒唐。”
孟岽庭眉梢一揚,他第一次在青樓見傅星河,對方也是藉機誇他貶低王逍。
雖然每次都不是單純為了誇他聖明,反正聽起來蠻順耳。
季清構被冷嘲熱諷一通,心裡搖擺不定,這時他突然注意到陛下和貴妃兩人的姿勢。
一個坐,一個站。
站的是陛下。
他突然升起一點希——那群人給太傅安了一個莫須有的罪名,罪大不大,全在陛下一念之間。
季清構忽然覺得,陛下之念,並非那群人說的瘋狂,而是裹挾了一點。
季清構閉了閉眼,坐在牢門邊,慢慢回憶:“罪臣和太子不深,太子被廢之後,有人告訴我,太子在杭州的,荒唐,是了人挑撥,廢太子沒有去過江南,一時被酒蒙眼……”
這話並不新鮮,廢太子出事後,不人用這番話為他求。但是先帝堅決廢掉了太子,“將來繼承大統,他會面對更大的,一次就知道不堪用。”
還有人將這個“人”指向孟岽庭,但是先帝不予採納。
季清構:“那人說,一開始薛婁在的時候,廢太子還會聽進忠言,反省自己,後來薛婁被暗害,廢太子邊無人敢提點了。”
薛婁也是翰林院的人,陪廢太子下江南,與季清構是好友。
那人說廢立太子是一場謀,縱然太子有錯,但是幕後之人更是不擇手段,為了扳倒太子暗害薛婁。
季清構將信將疑,對方提出讓他幫忙藏匿皇孫。
那人道,孟岽庭對太子趕盡殺絕,但是皇孫是無辜的。如果季清構不答應,他只能再找太傅試試。
季清構怕恩師又扯上太子,也怕傅寒最終心惹禍上,乾脆自己答應了。
不想,皇孫只是一個開始,季清構上了賊船,被不斷要挾傳遞消息。他在翰林院任職,有時能第一時間掌握朝廷向。
傅星河不認識薛婁是誰,有點想問,又不敢暴自己無知。
孟岽庭倒是認識,他冷笑道:“薛婁?你可知薛婁中間寫信向太傅求助如何勸導太子?只不過他信沒送出就死了。”
孟岽庭朝獄卒頷首,獄卒拿出一封信來。
“本來朕是不喜歡讓人死得太明白的。”
傅星河突然想起“反派死於話多”,多反派死在“我讓你死個明白然後開始講故事”途中。
孟岽庭變態,讓人做糊塗鬼。
季清構接過信,筆跡是薛婁的,不過上面說的事實全部相反。薛婁勸太子本不起作用,太子甚至還把他打出去。眼見運河越來越,薛婁家族是站太子的,他怕直接上報陛下會搖太子地位,寫信給太傅求助。
信沒發出去,人先怒太子一命歸西。
這封信差錯落到孟岽庭手裡,那時他在戰場和李霄徵敵,收到消息後,立即命令跟他一派的某個員上奏彈劾太子。再跟李霄徵一合計,乾脆趁此奪嫡。
季清構不可置信地看完薛婁的絕筆書,老淚縱橫,他的好友竟然是這麼死的!
是被廢太子殺的!
傅星河道:“季叔難道是被人抓住把柄就屈服的人?那人後來還威脅你什麼了?”
季清構抬頭,看看孟岽庭,了下。
傅星河:“看陛下乾嘛,說。”
季清構跪在地上:“那人說,陛下為何對廢太子趕盡殺絕,是因為一件陳年往事,及陛下逆鱗,如果我不答應,就把此事栽贓給太傅……罪臣與陛下細說,天牢冷,娘娘請回去照顧太傅大人。”
季清構因此洩了一次消息,導致了山谷裡的後續。
孟岽庭眸一深,居然也趕人:“貴妃去外面等朕。”
傅星河憤憤不平,哪有審訊到**了,把人趕到一邊兒去的!
是本妃的好奇心不值錢嗎?
但是季清構要說的事,擺明了是暴君的**,不給聽也不能聽。
傅星河踢著石子,踢踢踏踏地出去。
鬱悶啊,本宮廢了這麼多皮子,關鍵時刻還得迴避。
什麼事啊,難道是廢太子以前下藥把所有兄弟都毒得不舉了,然後栽贓是太傅教的?
嘖,這個可能極大!
孟岽庭不了,吼道:“傅星河,好好走路。”
傅星河腳尖一頓,立即大步流星地走了。
傅星河在外面沒等多久,甚至還沒走出天牢,孟岽庭就從後面追上了。
孟岽庭嫌棄道:“貴妃還是要多練練走路。”
傅星河問:“季清構他……可以活嗎?”
孟岽庭突然停住,眼裡閃過難以捉的瘋勁兒:“你去讓狗咬一口,朕就饒他不死。”
傅星河:“……”孟岽庭是條瘋狗吧?
“讓陛下咬一口可以。”傅星河退一步,好生商量。
孟岽庭目深深地看著傅星河,角扯了下,快步越過傅星河,挖苦道——
“朕把他流放黃州,倩貴妃有意見嗎?”
傅星河:“應該沒有。”
“行,那閉吧,不然朕真會咬你。”
傅星河閉了,暴君被提及往事顯然不愉快,想起平庸的太后,做母親的若是無法在深宮中立足,孟岽庭被人欺負估計是家常便飯。
但是……先帝雖然被太子這個演員瞞了二十幾年,但終究不是等閒之輩,太子欺兄弟,應當是私底下,悄悄的,誰都抓不住證據的那種。
悄悄進行,並不意味著小打小鬧。
起碼在孟岽庭心裡留下心結,二十年了偶爾還會瘋。
然而這個手指一抬就是一條人命的暴君,雖然沒有敲門的德,卻有讓座的德。
傅星河清晰地聽見自己的聲音,鎮定地不像話:“你咬唄。”
三個字在天牢四壁撞出了數道回音,想吞回去都不行。
真是瘋了,好奇害死貓!怎麼會傻想要打開暴君的心結!
孟岽庭高大的影倏地頓住,烏沉的眸子轉過來,在暗的天牢裡出令人心驚的微。
“朕的閒事你也管?”
傅星河冠冕堂皇道:“首先,季清構是我審問的,我有個優點,做事有始有終。其次,此事關乎到我父親,好奇之心人皆有之。”
惻之心人皆有之。
孟岽庭見叭叭一堆有的沒的,聽起來跟他都沒什麼關係,迫近,出手指在脖子上點了點:“咬下去,朕不會輕易鬆口。”
“你可能會死。”
傅星河視線與他相,寫滿了“渾是膽”。
“那就別後悔。”孟岽庭啞著嗓子,低頭目嗜地在脖頸逡巡,彷彿在挑哪裡下。
傅星河覺得這個場面慕名悉。毫不懷疑暴君說的“可能會死”,然而係統沒有任何警示音。
鎖骨上面突然一疼,是暴君的指腹狠狠碾過,食指驟然勾住的領向外一扯。
傅星河閉上眼睛。
咬脈。
疼痛沒有在預想的位置發生。
孟岽庭良心發現一偏頭,隔著服啃在了肩頭。
但暴君良心並不多,這一口實打實的,傅星河微微吸了一口涼氣。
疼的。
還不鬆口。
傅星河不知道該不該慶幸服不厚,掀開披風很容易讓暴君咬出。
但是暴君的牙齒是黏在肩上了嗎?傅星河抬起左手,點了點暴君的肩膀。
一。
沒有起到效果,反而又是一口。
但是這次不一樣,覺像叼著洩憤,沒有實質傷害。
孟岽庭嫌這個姿勢不滿意,抬手似乎想掰住傅星河的臉。
系統滴了一聲。
傅星河又慌又懵,電石火間,斷開的神經猛地接駁,手摀住自己鼻。
暴君的手一下子覆在傅星河手上,沒有接到五。
傅星河鬆一口氣,看來孟岽庭眼睛認不出來,手掌對那晚的的五記憶深刻。
孟岽庭有些不滿地抬頭,乾脆放開了傅星河,背著手,想了一會兒,好像在思考怎麼講故事。
孟岽庭繼續往前走,這回腳步有些慢。
“朕五歲時,宮裡有一條惡犬,或者說瘋狗。”
孟岽庭似在回憶:“朕在花園遇見它,爬到了樹上,掉下來磕了滿口。然後,太子和悅地過來向朕賠罪,還給了朕一碗炒年糕。”
五歲的孟岽庭也不,因為他在樹上看得很清楚,瘋狗是太子放出來的,他用一碗年糕炒把瘋狗喚回去,鎖起來。
那條狗狂躁流涎,嘶吼異嗜,到攻擊人,呼哧地著年糕,骯髒粘稠的口水順著碗沿淹沒年糕。
瘋狗把挑完之後,太子居然把年糕擺在了五歲的弟弟面前,名其曰賠罪,還要看著他吃。
孟岽庭不吃,他裡有傷,那條狗有瘋狗病,他不想變瘋狗。
太子仁善一笑,賜給了孟岽庭邊的小太監。
小太監哪敢不吃,瘋狂狗剩下的年糕,怕自己吃一口,這口飯就會餵到小皇子裡。
孟岽庭被摀住了,只能嗚嗚地掙扎,他咬了一口捂他的人,打掉了那碗年糕。
“啪!”太子侍甩了小太監一掌,“太子賜食,你連碗都端不好?”
小太監裡溢出鮮,抖著去捧碗。
太子說,皇弟,他不吃,你就得替他吃。
最終那碗年糕,是孟岽庭和小太監一起吃的。
兩天之後,那條瘋狗病死了。三月之後,小太監突然畏風畏水,他很警惕,怕自己的死狀刺激到小皇子想起那日的事,故意失足落水。
幾千個日夜裡,對太子的恨,對不知何時發作的瘋狗病的恐懼,時時刻刻摧毀又重塑一個抖的靈魂。
這事深深扎進孟岽庭裡裡,只有福全和李霄徵知道。當初那個小太監是福全的侄子。
“朕討厭太傅,因為那天他誇朕字寫得比太子好。”
那天太傅有經過花園,但沒有註意到這邊毫不兄友弟恭的事故。
之後,孟岽庭就沒有再去學堂。傅寒是太子太傅,永遠不會是孟岽庭的太傅。
太子餘黨妄圖把此事與傅寒扯上聯繫,季清構會相信這個威脅,因為那天他跟著太傅宮,確實在宮裡看見過一條夾著尾的瘋狗。
傅星河咬著牙關,人往往是被長久的恐懼瘋的。
孟岽庭或許是快瘋了想拖個人一起瘋,或許是報復太傅,他咬了一口。
當時沒有人救孟岽庭,現在就沒有人能阻止他趕盡殺絕。
孟岽庭按了按傅星河肩膀上的傷:“貴妃怕了?”
傅星河疼得皺了下眉。
且不說瘋狗病潛伏二十年的幾乎不存在,系統也沒有給風險提示。
孟岽庭大概真是天之驕子,他並沒有被染,活該繼承大統。
孟岽庭笑了下,他大概有點病吧,才會告訴傅星河。
遂難得好心,附在耳邊,提醒道:“朕就是條瘋狗,貴妃以後收斂一點。”
“不是。”傅星河很篤定地道。
孟岽庭看,眼神無可無不可。
傅星河指了指他的,“陛下是天之驕子,就算陛下的滲進我的傷口,也沒事。”
孟岽庭眼睛一瞇,故意曲解:“怎麼,朕為了咬你,還得先弄傷自己?”
傅星河:“瘋狗病沒有匿二十年還不發作的,我以命擔保。”
孟岽庭定定看了一會兒,“行了,閉。”
兩人吵著到了天牢門口,此時太高掛中天,秋高氣爽,曬在上難得的舒服。
傅星河的肚子彷彿一見就,扶著牢門,居然有點得。
孟岽庭給的一天探親假,還剩下半天。
傅星河聲音有氣無力:“臣妾去看看太傅。”
孟岽庭眼神不善:“該說的,不該說的,貴妃心裡要有數。”
傅星河舉起三手指:“我發誓,我若說出去天打雷劈。”
孟岽庭:“皇宮酉時三刻門。”
傅星河:“……遵旨。”
暴君現在好像不願意給學生批假的夫子,傅星河心裡吐槽,太小氣了。
來天牢坐的是傅星河回娘家的馬車,孟岽庭與共乘一車。
現在兩人分道揚鑣,傅星河抓住車轅,一使勁跳上馬車,立馬虛弱地靠在車廂上。
好。
說話這麼費力氣的。
孟岽庭遠遠看著傅星河又理所當然地上了唯一一輛車,了額頭。
他是不是剛剛提醒過傅星河收斂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