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濟寺

　柳嬤嬤推開門,將齋飯放到了案上。倒好茶水，看了眼太后，終是忍不住道:“娘娘,皇上一大早來，在外面等兩個時辰了。”

　太后靜坐在團上,轉幾圈佛珠，眼眸微闔，并未睜開,“他愿意站，就站著吧。”

　柳嬤嬤嘆了口氣,廂房的窗正對著床榻,往外玄披的帝王站立著,姿拔如松。

　昨夜圣駕出宮到了普濟寺，今一早就來了廂房，只是太后娘娘計較著宮里的事,依舊不肯松口。太后娘娘氣宸妃娘娘是次要,最氣的還是皇上的態度，皇上送太后出宮，豈不是明擺著為宸妃出頭，說白了,皇上心里最偏向的人是宸妃娘娘。

　然也無可厚非，宸妃娘娘陪在皇上邊有些年頭，又生了一子一，自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太后跟宸妃作對，豈不是把皇上越推越遠。

　廊外，李玄翊眼眸看向遠,拇指按了兩下白玉扳指，倏然停住，福如海躬跑過來，“皇上，徐尚書求見。”

　得了徐才人喪子的信，徐尚書馬不停蹄地跑到了普濟寺，求皇上主持公道。

　李玄翊眼眸幽深，未就出分毫的緒，“宮里呢。”

　福如海心一咯噔，頭垂得愈發低，“一早芙蓉軒就走水了。”

　汐汐秋風波天邊一席曉云，廊下帝王負手而立，言語間便定了世人生死，“瑯琊這顆毒瘤，朕必要除個干凈。”

　福如海埋頭不敢說話，皇上的打算哪是他敢揣測的，明面上看是徐才人，宸妃娘娘相繼喪子出自端嬪之手，誰人不知，這是皇上暗中授意，實則是端嬪趁機出宮，拔出瑯琊王氏。先帝在時，世家鼎立，瑯琊尤為猖狂，畢竟是為百年世家，即便朝中公卿也要相讓幾分，而今雖是式微，可自從嫡了后宮，猖獗之氣又藏不住了，因此也讓皇上做了最后的決斷。

　皇上有心提拔寒門，平衡朝堂，勢必要拿瑯琊開刀。

　中間唯一出了岔子的，就是那失了的兩個皇嗣。

　百終有一疏，誰能想到宸妃娘娘又有了孕，而太后娘娘對宸妃的厭惡已到了這般地步。

　昨夜福如海稟信后，皇上沉默許久，久到福如海雙發麻，幾乎要站不住了，得了帝王一句，“賜封號曜，皇陵。”

　隨之他便退了出去，卻是清楚，皇上必然痛心這個沒了的皇子。

　只是帝王在位，始終要顧全大局，薄寡。

　……

　宮中

　芙蓉軒走水，伶玉沒先將端嬪送出宮，而是帶到了先淑妃住的儲秀宮。

　淑妃死形凄慘，除卻灑掃的宮人，沒人敢踏儲秀宮一步，此反而安全。伶玉梳做宮打扮，掩上了宮門。

　端嬪癱在地，全綿綿的，沒半點力氣。

　“宸妃，你要做什麼，還不放我出宮！”端嬪氣息微弱，一個字須得一會兒。

　伶玉輕含住，蹙著眉頭在殿里繞了兩圈，按原本的計劃，確實該把端嬪送出宮，只是其中越想越不對勁，端嬪的份是瑯琊王氏的嫡，皇上會這麼輕易放出宮嗎？還是皇上有別的打算。

　想不通，萬一中了算計……宮中生存，走錯了一步就是萬丈深淵。“本宮問你，你為何認為皇上不想要徐才人腹中的皇嗣？”

　端嬪回道:“自然是因為你，皇上寵你，只想把太子的位子給大皇子。”

　皇上當真會這麼做？

　伶玉不確定，將端嬪留在了儲秀宮，留下燕霜守著。

　……

　德妃在理芙蓉軒走水的事，太監在里找到一燒焦的尸，幾人合力把那尸抬了出來。

　兆畫一見到子手中攥的步搖，就哭著撲了過去，“主子！”

　“人都燒這樣了，你還能認出是端嬪？”看熱鬧的嬪妃好笑。

　兆畫含著眼淚，將那支金簪拿到了手中，“這枚簪子是主子的之，奴婢不會認錯。”

　“主子……是奴婢來遲了，奴婢早該進去看看您，也不至于出了這種事。”

　“娘娘，原因查清了，是蠟燭倒了先燒了帷幔，才引發的火。”仵作從廢墟里出來，匆忙通稟。

　這般簡單的緣由倒是人好奇。

　“端嬪睡得也是夠深，起了火都不知道。”幸災樂禍的嬪妃正是前不久剛罰過的趙采。

　德妃沒心思聽說風涼話，“夠了，逝者已逝，再說沒用的本宮罰你跪幾個時辰。”

　趙采猛一咬，奈何德妃位分大太多，是半點都說不上話。

　就在這時，伶玉從外面進來，“姐姐，我來遲了。”

　芙蓉軒靜鬧得大，幾乎驚了整個后宮，宸妃住得不遠，也不知怎的現在才來。

　趙采一張口，瞥見德妃神，將話生生咽了下去，頗為憋悶。

　伶玉不著痕跡地解釋，“稷兒鬧得厲害，我哄了會兒才才開。”

　“自然是皇子重要。”德妃道。

　芙蓉軒給皇上定奪，眾人散去，伶玉與德妃回了金華殿。

　“端嬪這麼快就出宮了？”德妃進了殿，狐疑地先問出口。

　伶玉搖搖頭，“我昨夜想著端嬪的事一晚沒睡。”

　“姐姐不覺得奇怪嗎？”

　德妃落座，點了點頭，“我昨日就覺得怪異，但見你定了決心，也就沒攔著，左右都是皇上護你。”

　“是我大意。”伶玉有些懊惱，卻依舊想不通這一團的事。

　“依照端嬪的話，皇上早了解的事，想出宮最該做易的人是皇上，為何偏偏找上我。”

　德妃低著眼，問出了關鍵一句，“還有一點，徐尚書在前朝沒甚過錯，皇上真的不想要徐才人腹中的皇嗣嗎？”

　伶玉道:“我也是這麼想。”

　“皇上即便不喜徐才人，可也沒什麼必要的靜除掉這個孩子。”

　“除非皇上也算了一樁。”德妃接道，“你的孩子是意外，徐才人也是。”

　“姐姐是說……”伶玉不敢相信心中的猜想。

　皇上真正想除掉的人是端嬪，或者說是整個瑯琊王氏，在皇上冊封王氏嫡嬪位之時，就有了這個念頭。

　伶玉頓時生出一寒涼之，了手中的帕子，些許發白，“所以……皇上也想過借我的手？”

　君心難測，無人知曉那位究竟怎麼想。伶玉這些年慣了寵，自將自己劃分到皇上捧在手心里那一位，卻忘了帝王薄，當初看上也不過是因為這張驚鴻人的臉。

　德妃看面，了瓣，勸的話沒說出口，伶玉就已換上了緒，“姐姐覺得，眼下該如何置端嬪？”

　“留在宮里，你我該做什麼做什麼，等皇上回宮。”

　伶玉斂下眼，久久未語。

　德妃臨走時，把那句勸的話說出了口，“我們做子的，該聽的聽，該做的做，謹守本分，才能爭得一分寵。”

　“了宮，最為切記的是勿生妄念。”

　淑妃想要帝王全部的寵，卻落得慘死下場。皇后為得皇嗣費盡心機，終也沒落下好果……

　唯有勿生妄念，安守本分，才能善終。

　……

　帝王回宮之日，徹查了徐才人喪子，芙蓉軒走水之事，很快發現了藏在儲秀宮的端嬪，也查出了宸妃，徐才人喪子相繼出于端嬪之手。

　瑯琊王氏在殿外跪了幾天沒見到皇上一面，反倒是當頭降了與突厥私通的罪證。

　先帝昏庸，元昭岌岌可危，瑯琊為求自保，確實與突厥通過書信，他如何也想不到那日一念之差，如今了殺頭大罪。

　……

　理完所有事，圣駕先去了晚晴苑。

　徐才人雖失了皇嗣，卻沒損害本，可會再孕。為安，李玄翊將的位分升到了嬪位。

　“皇上，嬪妾的孩子沒了……”徐才人撲到帝王懷中，眼淚如水翻涌，染了男人的襟。

　李玄翊袖中的手指重重住了玉戒，眼眸沉如潭水，“聽太醫的，按時吃藥，朕會再給你一個孩子。”

　徐嬪只管哭個不停，將帝王的前襟沁得。

　哭完，徐嬪咽幾下，“皇上多陪陪嬪妾可好？嬪妾害怕。”

　“嬪妾一做夢，就會夢到那個孩子喊嬪妾娘親……”

　李玄翊沉默不語，環住子腰的手抬了起來，輕拍了兩下，開口時聲音從未有過的和，“朕在，不怕。”

　……

　帝王回宮三日，整整三日，伶玉沒見過皇上一面。

　照常起居，看起來無半分異樣。

　燕霜看出來難過，忍不住道:“娘娘想哭就哭出來吧。”

　伶玉描眉的手一頓，眼中神淡下來，“好好的，哭什麼？”

　“今夜皇上又去了晚晴苑，又不止徐嬪因為端嬪失了皇子。”凝枝喏喏地出聲抱不平。

　伶玉看著妝鏡中子致的妝容，眉如柳葉，眼似水含波，白皙的臉蛋上了層胭脂，比海棠花還幾分。

　“本宮好看嗎？”

　后兩人對視一眼，凝枝趕忙夸道:“娘娘是奴婢見過最好看的子，跟天仙似的。”

　伶玉疲憊地牽了牽，“是嗎？”上臉蛋，“可是本宮總覺得沒以前好看了。”

　……

　翌日

　福如海端了玉牌進來，斟酌道:“皇上，今夜的牌子。”

　李玄翊撂下筆，掃了眼托碟，“呢？”

　不必直言，福如海也明白這個是誰，“回皇上，宸妃娘娘子不適，告了假。”

　“子不適？”李玄翊擰起眉，素來不是個仔細子的人，小產不到兩月，又出了什麼事，“請太醫了麼？”

　片刻，福如海僵地搖了搖頭。

　依照他來看，宸妃娘娘本就沒病，是在跟皇上置氣呢，可這話他哪敢說。

　“罷了，朕去看看。”

　批閱到一半的折子呈在案上，帝王站起，拂袖下了臺階，福如海小跑著跟在后面。

　殿門忽然從外面推開，徐嬪手里提著食盒正抬起眼，福如海心底驚詫，徐嬪主子這才落胎幾天，就這麼來了！

　李玄翊沉下臉，“胡鬧，你子好利索了？怎麼跑這來了！”

　“你們怎麼伺候的！”帝王寒聲發問后面跟隨的宮人。

　一連幾句，倒徐嬪聽得紅了臉，“皇上別怪他們，嬪妾是乘著儀仗過來的。”

　這是帝王親自為破的例，嬪位只有一人可儀仗。

　李玄翊對此舉并沒悅，“尋朕有事？”

　徐嬪仰起臉:“皇上批閱奏折勞累，嬪妾不想皇上奔波再來晚晴苑，就自己過來了。”

　福如海簡直要對徐嬪佩服得五投地，本來皇上是要去金華殿看宸妃娘娘的，不知眼下皇上會怎麼做。

　不過因著前不久那擋子事，料想皇上會把徐嬪主子留下來。

　果不其然，當夜徐嬪宿在了乾坤宮。

　徐嬪的寵，更顯得后宮蕭條。

　伶玉不理會后宮的風言風語，眼下擔心的只有端嬪，私心里，是希端嬪能夠出宮。只是皇上遲遲不對端嬪做出罰，反而不清那位的意思。

　日子不不慢得過了大半個月，期間伶玉只見過一次帝王。

　是在徐嬪的壽宴上。

　站在廊檐下看著帝王為徐嬪準備的煙花盛禮，男二人依偎在一起，好似一對神仙眷，那一刻心里無比平靜。

　再見到帝王，是安兒忽然發了高熱，太醫院當值的太醫忙前跑后，斟酌出了四五個法子，也沒能讓安兒的燒退下去。

　伶玉擰著帕子親自為安兒，眸中有強下的冷靜自持，“各位太醫若能醫治好安平公主，本宮必當厚禮相待。”

　“娘娘言重了。”太醫們紛紛拱手，只是你一言我一語，依舊沒想出個法子，畢竟公主年歲太小，劑量大了難免會損害本。

　眾人一籌莫展之時，殿外一陣急快的腳步聲傳來，帝王掀開簾帳了殿里，“出了這麼大的事，你也不派人通傳一聲？”

　帝王沉著臉，周寒氣迫人，嚇得太醫們忙避讓跪拜，生怕招惹了皇上怒氣。

　伶玉將帕子敷在安兒額頭上，轉福了福禮，“臣妾參見皇上，沒及時給皇上通傳，是臣妾過錯，但請皇上責罰。”

　若惹得這子不悅了，這張慣會氣人。

　偏李玄翊舍不得責罵一句，只得拿跪著的人發火，“要你們太醫院何用，什麼病都治不好！”

　太醫們委屈無比，不是他們廢，而是每回來金華殿，都是治棘手至極的病。

　“安兒熱了多久了？”李玄翊再開口，聲音緩下許多。

　對宸妃娘娘的語氣與對太醫們大為不同，好似是兩個人，眾太醫只嘆自己不是子，沒有宸妃娘娘那麼好的命。

　“從早上到現在。”伶玉簡短地回答，拿了帕子泡到水里。

　“朕來。”一只大掌把帕子奪了過去，伶玉沒堅持，坐到榻邊了安兒的小臉，比剛才退了些溫度。

　李玄翊抬眼，榻邊子所有的注意都在孩子上，仿佛沒他這個人。

　太醫們出去合計法子，寢殿里只剩下了三人。

　“這些日子為何不去找朕？”

　淅瀝的水珠嘩啦落到盆里，李玄翊將帕子展開，過安兒通紅的臉蛋。

　“徐嬪也從未去找過皇上。”

　帕子一頓，李玄翊微不可查地皺了下眉，“你在意這個？”

　伶玉沒答，“臣妾只在意安兒何時能退熱。”把帕子拿了回來，似有嫌棄道，“皇上這麼，安兒怕是一直退不掉。”

　李玄翊被到外面，想說些什麼，抬眼看見子在榻邊忙碌的背影，榻里躺著的是他與共同的孩子。心中莫名的緒翻涌，一時五味雜陳。

　“端嬪依舊關在儲秀宮，朕留給你置。”

　伶玉抿了下，“臣妾想放出宮。”

　“可。”帝王道。

　兩人又沒了話。

　以前無論怎樣，都是伶玉先去服，討得帝王歡心。而今伶玉不主開口，李玄翊竟不知要跟說些什麼。

　半晌，陳太醫從外面進來，他一抬眼，詫異了下，皇上還維持著兩刻鐘前的姿勢，好像從沒坐下過。

　殿氣氛詭異，他不自覺地放低了聲，“皇上，娘娘，臣等將方子配出來了。”

　他端著一晚冒著熱氣的湯藥進來，先用銀針試了毒，伶玉不放心，又親自試藥。將濃苦的湯藥咽下去的那一刻，李玄翊不攥了扳指。

　好在，服下藥不過片刻，小公主高熱終于退了下去，伶玉徹底放下心。

　繃的心弦松懈下來，反倒是眼淚止不住地往外流。

　了夜，哄小公主睡著，帝王還沒走。

　伶玉心底疑，“皇上今夜不走了？”

　李玄翊一下子明白了的意思，心里像憋了火，忍了許久，終于道:“徐嬪喪子，徐尚書親自去普濟寺求朕，朝中形勢詭譎，朕要考量許多，不能一直顧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