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將盡,小暑初至。
正是窗下風暖人倦,庭前苔綠蔭濃的時候,阿嫣和謝珽踏著暮城,將曾筠安排在客院中。
武氏雖早就拿到了阿嫣報平安的家書,卻仍為兒子懸心了許久。見謝珽雖瞧著無礙,實則腳步微有點虛浮,不似平素健步如飛,到底紅了眼眶。
謝珽只好寬,“連著征戰許久,許是老天爺看不下去,讓我歇一陣,為京城一戰養蓄銳。”
姿儀冷,語氣卻不無調侃。
武氏笑著抹了把眼睛,“你說好話哄人。魏津和京城耗著,且得耗一陣兒呢。據我盤算,總得到了七月,他們才能分個勝負,到時候咱們相機行事,有你三叔、蕭老將軍、裴將軍在,還用你親自上陣?”
“母親說得是。”謝珽笑而頷首。
河東雄兵鐵騎,確乎不缺領兵之將。
蕭烈、裴緹自不必說,沙場上英勇善戰、謀略過人,若單拎出來主掌一方軍政,未必就比劍南的周守素遜。至于梁勛之流,更不值多提。除此而外,三叔謝巍、舅舅武懷貞雖避著嫌,不甚去握兵權,帶兵打仗時卻從不含糊。
若非武氏嫁為王妃后,武懷貞有意謙讓,免得家族太樹大招風,這些年領兵征戰下來,功勛定不弱于蕭烈。
沖鋒陷陣之人,更不勝數。
也是有這些將帥撐著,謝珽才能輕易拿下隴右,橫掃宣武地界而無后顧之憂。
哪怕此刻他尚未恢復,蕭烈也能與韓九、田沖等人配合,各自披荊斬棘掃清前路,無需他多費心。
謝珽甚覺寬,又去看祖母。
老太妃的仍舊病弱,倒像是連遭打擊后一蹶不振的模樣,哪怕有心肝寶貝秦念月陪著,也不甚見起。好在多年尊榮養著,且年事不算太高,底子尚且在,縱使懶得彈從不出門,倒也不至于臥床不起。
謝珽陪坐了會兒,與阿嫣自回住。
春波苑里一切如舊。
婚前栽的槭樹倒是長得比前繁茂了些,細秀麗的葉片舒展,阿嫣才想起來,嫁王府后轉眼竟已兩年。
而局勢心境,也已天差地別。
陪著謝珽進屋安置,將周老開的藥膳單子給田嬤嬤,仍每日半頓不落的做著,好讓謝珽早些恢復。
北梁的消息也在次日呈到謝珽案前。
國主病重,底下亦暗洶涌。
長子元昊居于儲位,據說這陣子每日都往國主的寢宮跑,生怕儲位易替。得寵的第三子元哲不愿坐以待斃,由母妃在病榻前盯著使力之余,也在暗中籌謀宮變。
其中一道鋪墊,則與河東有關。
“北梁在京城安了眼線,咱們在北梁也有點人手,這事彼此心知肚明。元哲想讓咱們助他奪位,并許諾免戰五年,愿與河東暗中結盟。”
陸恪將消息盡數道明,拿出元哲的信。
謝珽端然而坐,眸微凝。
“他想怎麼結盟?”
“互換質子。”
歷來兩國結盟,除了聯姻之外,亦以互換質子的方式換取信任。河東跟北梁之間戰累累,那片尸山海里至今仍有惡鬼夜哭的傳聞,自然不可能聯姻修好。但打仗并非目的,如今這局勢,河東無意圖謀北梁之地,厲兵秣馬加固邊防,終究是為拒地于外,換取一方太平。
免戰五年,是休養生息的絕佳時機。
于百姓和兵將皆有益無害。
謝珽自然不愿平白打仗。
但若要互換質子,兩國每嘗做這種事,多半會挑國君次子,既不影響儲位接替,也有足夠的分量換來脆弱易碎的暫時信任,免卻兵戈戰事。而質子到了對方手里,雖說起居會優待,實則時時被監看,一旦兩邊翻臉,或是有了異心,質子便會落危險之中。
周希遠就是個例子。
換到河東,就得挑謝家頗為要的人。
說穿了就是謝琤。
冷沉的目落在信上,謝珽隨手拿起來,擰眉思索。好半天,才向陸恪道:“互換質子不可行,另尋個結盟的法子。”而后,商量了幾條,命陸恪去探。
……
沒過多久,消息傳了回來。
元哲雖有奪位之心,卻不至于賣國求榮,愿暗中與謝珽結盟,已是能做的極限了。國主時日無多,他也將態度擺得十分明白。
若謝家不肯結盟,他便退出奪嫡,任由元昊繼位。屆時,在儲位籌謀多年的元昊必將趁虛而,拿戰事立威。
若謝家肯,則引為助力斬除太子。
但將外敵引斗,終歸是引狼室的事,無異于拱手送謝家一個大便宜。為防河東借機生事,也為安臣屬,他須以互換質子的方式,令彼此有所忌憚,互不侵犯。
為表誠意,元哲會派最疼的長子為質,亦許諾會善待河東之人。
也盼河東掂量利弊,明智抉擇。
武氏得知這事也頗為頭疼,在碧風堂商量時,神亦極慎重,“利弊已很清楚。咱們雖不怕打仗,但若北梁當真大軍境,想要首尾兼顧也不容易,一場仗打下來,還不知會搭進去多人。那都是活生生的人命,若能避免,自然不宜起兵戈。這事我想了很久,覺得還是答應為好。”
“可三弟年紀還小。”
“也不小了。”武氏知他雖對謝琤嚴苛,實則頗疼弟,忍不住嘆了口氣,“十七歲了,你在這年紀,早就已獨當一面。珽兒”檐外下著雨,淅淅瀝瀝,武氏看著裊裊茶煙,聲音忽而溫和,“若換了你在琤兒的位子,愿不愿去做人質?”
謝珽聞言,神微頓。
若換了是他,謝珽會毫不猶豫。
北梁與河東之間最好是斗而不破,能保邊境安寧即可。八年前那場大戰固然換了來頗長久的安寧,付出的代價卻實在太重。每個兵將的背后皆有家人,謝珽后來翻看恤的名單,想到許多人翹首期盼,卻再難看到至親影,心中亦如刀割鈍痛。
沖鋒陷陣時,素來不畏生死。
但若能不起烽煙,以一己之換得幾年安寧,誰不愿一試?
武氏瞧他神,便知道答案。
“你愿意,琤兒也愿意。咱們既領了戍衛河東的重擔,這種事就責無旁貸。當初你領兵報仇是一種歷練,如今為了大局,琤兒前往北梁也是種歷練。以質子之住在北梁,哪怕被時時監看,仍能窺見北梁的民風和近況。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這于咱們而言有益無害。”
“此事名為互換質子,其實與奔赴沙場無異,史書上有不先為質子忍辱負重,后大建功立業之人。琤兒到了年紀,歷練一番也無妨。”
極沉穩的聲音,是上一貫的決斷。
見謝珽并未反駁,武氏續道:“我這就修書讓琤兒”
話音未落,忽聽門外響起了嬤嬤的聲音。
“太妃,那邊的大姑娘來了,說有要事求見。”
府里如今就一位姑娘,長房的謝淑。
母子倆俱覺詫異,忙命請。
仆婦應命,恭敬推門打簾,謝淑一改往常秀致的打扮,穿了頗利落的騎馬勁裝,頭發也拿玉簪挽在頂心,抬步進來時,神極肅。進了側間,見謝珽母子似在議事,二話不說,在武氏疑的目中徑直跪在地上。
說出的言語,更令母子詫異。
……
謝淑是來主請纓的。
為著和北梁互換質子的事。
這事雖未對外聲張,因關乎長遠,府里要的幾個人都知道,連同老太妃和謝淑也聽到了風聲。謝淑瞧著懶怠,平素翻看話本連眼睛都瞧壞了,從不花言巧語在長輩跟前賣乖,也甚習練弓馬馳于校場,但心里其實極有主意。
將門之,亦有的風骨與驕傲。
謝礪未出事之前,府里有謝巍兄弟、謝珽兄弟,長房的謝瑾也小有建樹,撐起整個河東綽綽有余。
被遮蔽在樹蔭下,自可無憂無慮。
如今,一切卻已赤的掀開。
謝礪不止早有一心,在謝瑁心里埋下毒恨的種子,還借謝袞戰死、財權疏忽時大肆挪用軍資,養了許多刺客。而后勾結誠王、挑唆謝瑁,險些令謝珽命喪元夕。再后來阿嫣被擒往劍南,謝珽在許州遇襲,都是謝礪引來的陳半千所為。
樁樁件件,都在撼河東基。
謝淑哪怕不知,也清楚的父親埋了怎樣的禍患,這令極為難過、愧疚,甚至對父親暗生鄙棄,想竭力彌補挽回。尤其當謝珽經歷兩番兇險刺殺,深劍南冒死救回阿嫣,卻半點不曾遷怒與時,謝淑心里愈發難過。
很清楚,這是謝珽冷外表下的護,顧念緣之親,才在謝礪做出那等惡行后,對和嫂嫂、侄兒尊養如舊。
也是因這份顧念,令更想彌補、報答。
只是閨中力弱,沒法像靖寧縣主那樣領兵征伐,能做的實在有限。
直到出了互換質子的事。
得知這消息后,謝淑連著兩夜輾轉反側,徹夜難寐,深思慮之后,終于來到碧風堂。
自請去做質。
“……所有的利弊和可能遇到的危險,我都已考慮過。”
夏日幽深的側廳里,勁裝筆直跪在地上,哪怕武氏親自去扶也不肯起來,只肅容道:“拿互換人質換來的脆弱信任,自然難以長久,說不準哪天就會翻臉,用兵征伐。我去了北梁,也只能盡力讓戰事晚些來。或許一兩年、或許三四年,不管長短,這都是休養生息的機會。”
“我生在王府,上有太祖父、祖父的脈。哪怕比不上姑姑英勇,也該有將門之人的擔當。”
“留在河東,我無事可做。”
“但若能去北梁,便可免去一場兵戈,讓堂兄能放心地揮兵南下,盡早令天下安穩。屆時,邊塞自可益。”
“太妃、王爺。”謝淑抬起頭,神鄭重而堅決,“我是請纓出戰,還兩位能允我所請!”
擲地有聲的言辭,令廳中一瞬安靜。
謝珽年時,也曾頑劣行事逗哭過堂妹,與對表妹無異。后來承襲爵位后忙于軍政瑣務,宅的事上甚留心,只知跟謝琤誼極深,與阿嫣也相投,旁的事上沒太留意。
卻未料時日倏忽,時哭鼻子的小姑娘長后,竟會有這般膽氣。
慣常冷沉的眸底浮起訝,他站起了。
“北梁的事不必擔心,有琤兒。”
“我替謝琤去!”謝淑抬頭,對上謝珽的眼睛。
這幾年其實甚跟謝珽說話,因心中畏懼堂兄驟變后的冷厲威,哪怕后來常因阿嫣的緣故來春波苑,也多躲著謝珽,怕他像教訓謝琤那樣,嚴苛待。
此刻,那些小緒早已無足輕重。
迎視謝珽,不閃不避,只篤定道:“堂兄既有雄心壯志,就該集中兵馬去攻京城,早些還天下太平。至于北邊,暫且穩住即可。戰場上用人的地方那麼多,謝琤留著會用得著。我到了北梁后定會謹慎行事,絕不給府里添。”
“不行!不能讓你去!”
武氏見執意不肯起來,只能蹲在旁,溫聲勸道:“你在府里,能幫我分擔瑣事。等局勢安定些,還要替你挑個好人家,往后安生過日子呢,我瞧那徐公子就很好。北梁那地方,去了總要擔驚怕,不得安寧。我和阿嫣,還有你祖母、嫂嫂、侄兒們,都舍不得你。”
“別逞強了,讓琤兒去吧,快起來。”
極為溫的言語,如暖流漫過。
謝淑卻仍未,“太妃的慈之心,侄都知道。我今日來請纓,是有兩重緣故。”
“第一重,我是謝家兒,即便不及姑姑英勇善戰,亦有先祖流的,愿為河東百姓出征。”
“第二重是為了我父親。”眸稍黯,聲音亦低了些許,“他做的那些事,有負河東兵將,更對不起戰死之人。我若不能做些什麼來彌補,這輩子都會愧疚不安,盡煎熬,不能見人。唯有替父贖罪,才能稍得消解。”
“太妃、王爺,謝淑愿請纓前往北梁,追隨祖父、伯父、姑姑的英豪之舉,萬死不辭!”
“還兩位允準!”
俯叩首,額頭在青磚地上出輕響。
武氏心疼極了,雖明白心中煎熬,卻仍不舍得去苦,仍試圖勸說。
謝淑卻早已下定決心。
知道母子倆不會輕易答應,將心思說明白后,轉去了祠堂,在祖先牌位跟前跪了三天三夜。
所有人苦口勸說,皆無于衷。
謝珽數次過去,都能看到筆直跪在祠堂,背影秀弱卻堅毅,哪怕累極也沒半分松懈。而的視線落,是靖寧縣主的牌位傷心和離、戰死沙場后,靖寧縣主的尸骨牌位與謝袞等人一道埋葬,亦供奉在王府祠堂中。
那是整個河東地界最耀眼的將。
紅妝烈烈,為眾人所欽敬。
秦念月是的親骨,卻毫沒半點亡母的骨氣襟懷,而謝淑悶聲不響,心里卻有最堅毅驕傲的念頭。
謝珽靜視良久,最終點了頭。
……
北梁國主病重,謝珽答應之后,暗中互換質子結盟之事立時安排了下去。
當天夜里,徐秉均馳回魏州。
是阿嫣給的口信。
長在太師府那樣的書香門第,出閣之前,阿嫣對武將之家實在知之甚,甚至畏懼爭殺之事。
直到嫁來魏州,聽聞靖寧縣主的英豪事跡、瞧著武氏的決斷擔當,才知為子,原來也能有那樣的氣魄和建樹。而謝淑雖悶聲不響,每嘗言語說起時,對于戰死的姑姑時總有崇敬之心,亦不無將門之的傲氣,只是甚表。
如今請纓北上,必是心意已決。
那于謝淑而言未嘗不是一次浴火重生。
拋去父親功勛的庇護,亦拋開父親過失的影,憑的膽氣尋回將門之的驕傲,無需再愧疚、煎熬。
沒有理由不去全。
哪怕誰都舍不得,在謝淑的執意懇請下答應是遲早的事。
阿嫣最清楚小姑子的心思,更不知這趟去了北梁,何時才能回來,便尋了個由頭,請謝珽將徐秉均調回。
彼時正逢前夜,謝淑孤前往校場。
昔日嬉游的形歷歷在目。
那個時候,還是王府里不甚起眼卻無憂無慮的閨中千金,打著謝琤的旗號跑來校場,想看到的卻只有清逸年。綠楊陌上微風徐徐,看過他潑墨時的風雅文采,看過他彎弓時的年意氣,曾令他心甘愿的輸給許多畫作,繡為衫,也曾與他林中獵,愫暗生。
他們的相遇平平無奇。
但每一次相,都被深藏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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