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賢妃從未來過暴室,只聽說那是關押犯錯宮人的地方,可想不到有一日會親自踏足。

儘管罪的並非自己。

兩個五大三的婆子攔住去路,一口黃牙閃著黏膩的，不知沾了多污垢,「娘娘怎的貴步臨賤地？這地方可不是您該來的。」

趙賢妃一人賞了一錠金子，這幾個兇神惡煞的門神便乖乖放行，就算賢妃娘娘不及以前有威勢，可錢卻是任何時候都能派上用場的。

其中一個臉上有幾點麻子的還親自為引路。

愈往裡行,稻草的霉腐氣味愈重,趙賢妃下意識用袖擋住鼻端。這地方無比，不見天日，走在上頭都覺心驚膽戰,生怕底下會竄出只老鼠或是別的什麼。

趙賢妃忍不住開口，「川兒住的就是這種地方嗎？」

麻子臉咧著黃牙笑道：「娘娘真會說笑，犯了錯的人，還想住金窩銀窩哪？有個草棚遮風擋雨就算不錯了。」

趙賢妃便不言語，當然知道川兒所犯何罪，過來也不是幫忙申辯，只是有幾句話務必得問一問,否則,心中終是不甘。

偌大的暴室被分許多個小小的隔間,似乎與各人所犯罪行輕重掛鉤,而川兒,理所當然被安置在裡間最僻靜的一所在。

不知行了多久,麻臉婆子說道：「到了。」便為推開柵欄門。

趙賢妃甫一抬頭，便嚇得捂住，「你們怎麼把他打這個樣子？」

若非事前知道此地關的是誰，幾乎認不出那人的模樣——臉上滿是壑縱橫的污，上更是皮開綻，一塊好地方都沒有，哪還有平日里的狡黠清俊。

婆子本就不十分耐煩，見惺惺作態，心下愈發沒好氣，「咱們是奉了上頭的旨意，娘娘要怪，就怪魏公公去吧。」

說罷，便悻悻離去，等這邊起再過來——也不知有什麼可看的，偏這些娘娘多事，宮裡年年死的人數不勝數，若個個都這般啰嗦瑣碎，們簡直該忙不過來了。

趙賢妃顧不上同那婆子置氣，只是站穩腳跟，小心打量眼前人形。

川兒卻彷彿十分慚，並不敢睜眼看。他當然也知道自己所為大逆不道，正因如此，趙賢妃的道來才令他愈添愧怍。

「我不是來幫你說的，」趙賢妃稍稍退後一步，站定了看他，努力冷著音調，「不過主僕一場，臨死前，總得來送送你。」

「謝娘娘。」川兒囁喏著道。

餘外兩人便無話，似乎趙賢妃不開口，他便沒什麼可說的：是不敢，還是不願？

趙賢妃卻希他能拿出素日油腔調的派頭，向自己討討——肯不肯答允是另一回事——誰知見到的卻是一個窩窩囊囊、自認為有錯的廢，趙賢妃心下不惱火，冷聲道：「那老太婆究竟給了你什麼好，你這樣死心塌地對？」

若非兩人年歲差得太大，趙賢妃幾乎疑心他倆有何茍且。

川兒見誤會，忙分辯道：「不是這樣。」繼而卻又低聲，「太妃娘娘曾對小人有恩，小人不敢不報答……」

若非郁太妃將他從圊廁行里拉出來，這會子他還不知道在哪個犄角旮旯里欺負呢。川兒讀書雖不多，卻牢記得一句話，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後來他雖得知郁太妃救他的目的不過是在宮裡安一枚棋子，可他依舊激。再說，要不是被分到披香殿里，他哪能過上好日子，賢妃娘娘有時候雖糊塗了點，對待下人卻沒話說，對他尤其好。這份好，他始終念在心裡。

可惜為時已晚，他為了報郁太妃的恩，不得不賠上自己一條命，至於賢妃娘娘的恩，只有等來世做牛做馬再回報了。

趙賢妃見他沉默，不由得冷笑道：「要你去死，你便得去死，哪怕明知本宮會你牽連？」

川兒無言以對，即便他再怎麼攬盡罪責，娘娘還是會被流言蜚語所擾，這個他也是知道的，他只能盡量將影響減到最小。起初郁太妃最初分派給他的任務並非令牌，而是在萬壽宴上下毒，可他考慮再三還是拒絕了——東西還能他一人承擔，可若是牽涉到謀害龍，那賢妃娘娘務必不能獨善其。

「娘娘，我真的不想連累您的，您相信我……」川兒有些不安的道，在見到趙賢妃微紅的眼眶之後，他愈發手足無措。

趙賢妃飛快的抹了把眼角，「你不用對不起人，那對牌是我故意讓你走的。」迎向對面詫異的目，趙賢妃愈發冷笑出聲，「不過是想試一試你，誰知道，你半點經不起試。」

川兒愧怍地垂下頭。

趙賢妃牢牢盯住他，「用不著你在這兒逞什麼英雄好漢，你以為本宮會激你？傻子才不想活命！只管說是本宮指使的好了，橫豎本宮不怕被人誣陷，有趙家在，憑你怎麼舌燦蓮花，本宮都不會有事的。」

上如此，心裡卻暗暗氣苦：都說得這樣明白了，總不至於還聽不懂吧？僅僅往上潑點髒水，就能換來活命的機會，這樣的買賣難道不劃算？

川兒卻仍舊低垂著頭，「娘娘還是快走吧，這樣的污穢之地，原本不是您該來的。」

趙賢妃幾乎已經絕了，恨不得張口罵他蠢，臨了話到邊，卻了幽幽一句嘆息，「這些年，你對本宮是否謹守主僕之義，是否還有過別的心思？」

川兒驚訝地向。

趙賢妃姣好面容出苦微笑，明知道不該問的，可還是問了，近乎自貶價似的，是為了尋求一個答案？還是，僅僅出於那點不甘心？

自己也說不上來。

川兒猶豫良久，終於還是無力地點了點頭——也可能是累極之後的反應，任何一個人這樣四肢架在牆上，用繩結縛著，都不可能長久堅持得住。

儘管他點頭的幅度微乎其微，趙賢妃卻已然心滿意足，昂首道：「一路好走。若有來世，但願你還記得本宮對你的大恩大德，本宮會向你討回來的。」

說罷，便旋而去。

川兒著翩躚背影，眼中不流出溫暖的。

他想他可以安心赴死了。

娘娘，來生再見。

*

林若秋接到暴室那自盡的消息，並未過多留意。齊王餘黨正在逐步清理，這些人早晚是要死的，雖說一個小太監算不上什麼核心人，可誰讓他非要與此事扯上干係，便是自己不把自己的命當回事。

令林若秋意外的是另一件事，那川兒的將趙賢妃撇得乾乾淨淨，楚鎮也沒打算降罪與，可趙賢妃卻到前遞了帛書，自請降為最末等的更。

「不是做戲？」林若秋詫道，若是做戲也太真了吧，不怕皇帝真的貶？

紅柳點頭，「賢妃娘娘說是因自己管教不善的緣故，差點釀大禍，因此忝居妃位，甘心領罰。」

皇帝見反覆申述，決心已定，也就真的將降為了更，當然，食起居不可能過分苛待，還是照婕妤的份例來給，只是這協理六宮之權自然得收回。

而據魏安等人的說法，趙採薇接旨之後神很平靜，沒有半點不悅，回去之後就命人閉上宮門，似乎再不理宮中事。

林若秋不對其刮目相看，是什麼令看破紅塵，連趙家的富貴榮耀都不顧了？

紅柳道：「大約是為了避嫌吧，出了這樣的事，就算咱們不議論，賢……趙更自己也覺得沒面子，與其惹來口舌是非，倒不如躲起來清凈，橫豎位分還可慢慢升上來，總比眼下站在風口浪尖上的好。」

紅柳所說自然是有道理的，不過趙採薇若真如此打算就太武斷了，位分降下去容易，想再回到妃位卻難。何況，這是自己向皇帝遞的鉤子，就連趙家也不好說什麼，只怕皇帝不得趙家在廷的勢力更弱一分呢。

林若秋沉片刻，「既如此，你將今年的銀炭送一批過去吧，不必說是本宮的意思。」

等更的旨意正式下來，趙採薇可再用不上銀炭，眼下卻快到數九寒冬了。林若秋並非喜好濫用同心，可為皇后，自當將宮中上下打點妥當，手不打笑臉人，這句話總不會是錯的。

只可惜，趙氏來這麼一出，今後卻得忙起來了，林若秋輕輕嘆道。原本只想做一個清閑度日的皇后，但現下看來，當皇后就不可能清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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