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外面，狄賴還在鍥而不舍地敲著窗戶。

“嘿！嘿！那邊的老婆婆。”拖長了聲音喊，“要不要吃早飯……我們一起吃早飯呀……”

不知道是因為老人太過于心無旁騖，還是屋子隔音太好，狄賴的聲音似乎一直沒有傳老人耳中。

那個老人一直在忙，背對著窗戶。

狄賴的頭抵著窗戶，慢慢地轉了一下，向一旁的大門，開始考慮是要重新敲門，還是放棄這個老太太，讓林塞巫們來照顧們的同伴。

就在這時，屋里的老人轉過了，本來是想從后的筐里拿出點什麼的，但隨著這個作，看到了趴在窗子上的狄賴。

老人有些渾濁的眼睛睜大了，怔了一下，然后大吼起來：“啊！”

當老人的聲音傳出，狄賴才發現這屋子的隔音并沒有想的那麼好，笑嘻嘻地對老人揮了揮手：“嗨，老婆婆，你終于看見我了，我是……”

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老人的吼聲打斷了。

“站……不許！”老人抖著，用奇怪的音調喊了一聲，沖向了窗戶。

的雙不是不靈活，但依然用最快的速度撲到了窗邊，滿臉怒意地打開了窗戶。

這老人臉上的憤怒過于真實，這讓狄賴的笑意凝結在了臉上。

這是和自從和莉莉同行以后，再也沒有過的驗，老人的表讓想起之前因為肚子，而去面包，被發現時，那些人的臉。

在城市里，不小心撞到了那些著干凈的人時，他們也會一邊拍著自己的服，用嫌惡又憤怒的眼神看。

還有在家里，對母親父親說的時候，哭泣的時候，干活慢的時候，甚至在他們生氣時出現在他們眼前的時候……

當老人撲到狄賴面前時，孩的笑容完全消失了，的變得有些僵，下意識地后傾，之后轉就想逃跑。

但那個老人更快一步地揪住了的領口，順著窗戶把往屋子里拽：“進、進來！別！進來！”

狄賴沒想到這個瘦弱的老人竟然能迸發出如此大的力量，重心不穩，上半向屋倒去，腰也磕在了窗框上，一時不知道應該先被磕疼的腰，還是被抓住的領。

“臭、臭丫頭，別……！”老人喊道，“進來！不要命……啊？”

慌中，狄賴被老人從窗戶拽進了屋。

因為拽太過用力，老人和一起倒在了地上。

背一到地，狄賴就想跳起來逃跑，但的后領依然被那個老人拽著。

“哎呦！”狄賴道，“你干什麼！松手，松手，別拽我！”

“門、走，不要窗……”老人松開手，咳嗽了好幾聲，補充道，“石子路……出去！”

狄賴馬上沖向大門，當要打開門的時候，又聽到了老人的|聲，狄賴轉過頭，看見那個老人一邊哼哼著，一邊慢慢從地上爬起來。

這是個看起來很兇的老太太，眉頭間有幾道川字紋，還有一個帶著駝峰的鷹鉤鼻。

很老了，頭發花白，皮上都是褶皺，手背如同糙的樹皮，分布著深淺不一的斑點。

整個人著一孤僻的氣息，說話的語調很奇怪，連服都灰撲撲的，像是傳說故事里面最討人厭的老巫婆。

“喂……”狄賴忍不住問道，“需要我幫忙嗎？”

那老人瞪了一眼：“快滾！”

狄賴的怒意被點燃了，吼道：“我當然會走，我好心找你一起吃早飯，是你不理我，我敲門了，還喊了好幾次，是你不開門，也是你把我拽進你家，你兇什麼？”

那老人的作頓了一下。

狄賴打開門，跑出去之前，對著還倒在地上的老人又罵了一句：“這種破地方，我再也不來了，老巫婆！”

然后狠狠摔上了門。

狄賴快要氣炸了，抿著，快步走出花園，被踢了一腳的柵欄門在后搖擺。

山坡下，大家正在吃早飯。

看見狄賴回來，麗薩笑道：“哎呀，我們的和平使者回來了！”

人們都笑了起來，納利塔端起一碗湯：“快來，狄賴，這碗湯是給你留的。”

林塞巫們也笑道：“辛苦你啦，狄賴，不，快來吃飯吧。”

“你們的手藝真不錯，也嘗嘗我們做的早餐吧。”

若是沒人理會狄賴，也許狄賴會一個人默默消化掉剛才到的所有事，畢竟之前的事在的生命中算不上是最令人生氣的，也不是最讓委屈的。

可當聽到大家的聲音，到同伴的關注時，一直強下來的委屈就忽然涌了上來。

狄賴地抿住了，眼睛慢慢紅了，呼吸也越來越沉重。

滿懷著希，熱地想要和別人分快樂，請別人來吃早飯，卻被如此暴地對待。

之前被窗臺咯到的腰側，倒在地上撞到的手臂還在作痛。

“狄賴？”瑞吉蕾芙發現了的異常，問道，“你怎麼了？”

這個問句像是一個開關，一下子將狄賴強的緒打開了。

想要強裝鎮定，可是繃的開始抖。

狄賴等著眼睛，看向林塞巫們：“你們、你們林塞巫中怎麼會有這樣的人？”

隨著這句話，的眼淚不控制地流了出來。

林塞巫們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們面面相覷，最后又把視線集中在了狄賴上：“發生了什麼事？”

“誰欺負你了，小姑娘？”

狄賴抬起胳膊著自己的眼淚。

忽然發現，比起上的疼痛，更讓自己心悸的是那個老人的表。

在訓練和實戰中，狄賴過比現在更重的傷，但從未因為疼痛如此傷心。

可那個老人的表中了。

是的，表。

從始至終，那個老人都地皺著眉，仿佛看見了什麼禍害，什麼臟東西。

若出這樣表的是敵人，狄賴可以毫不在意，把林塞巫當同伴，才抱著一腔熱跑去敲門。

“冷靜一下，狄賴。”歐諾彌亞蹲在狄賴面前，問道，“你能把事經過和我們說一遍嗎？”

“那……那個老巫婆……、……”狄賴著眼淚，斷斷續續地把事經過說了一遍。

聽完以后，林塞巫們再次換了眼神，出了為難的表。

賽薇拉也蹲了下來，抱住了狄賴，著的頭發安。

歐諾彌亞問道：“那位老人不喜歡被打擾麼？”

“……可能是吧，不算我們的同伴，只是個兇殘的巫婆。”一個林塞巫回答，“在我們來林塞山脈之前，就已經在那了。”

“啊，我知道！”伊芳舉手，“住在林塞山脈里的老巫婆——我從小聽著的傳說長大。”

克利歐和納利塔也點頭表示贊同，在維爾博的時候，們就打聽過巫的傳說，在那些傳說里，林塞山脈最開始，就住著一個邪惡的老巫婆，后來又出現了許多劫持貨的年輕巫。

“我們不知道那個巫在這里呆了多久。”那個林塞巫繼續說，“事實上，我們和幾乎沒有什麼多余的流，我們只是……”皺了皺眉，繼續道，“各取所需。”

們甚至不是在這塊土地上生活的原住民，們只是從南方逃過來的求生者，一路走到了這里而已。

“我大概聽說過一些，”伊芳說，“在我小時候，祖母就曾經和我講過林塞山脈里的老巫婆的故事，這個老巫婆用巫殺死了不人，曾經……”

伊芳繪聲繪地給大家講了自己聽過的巫婆傳說。

在傳說故事里，老巫婆是一個殺人如麻的惡魔，巫強大，甚至只靠詛咒就可以殺死別人。

林塞巫們認真地聽著這些傳說，時不時出或是疑、或是驚訝的表。

狄賴的緒也在聽故事的過程中慢慢平復，但聽到最后，還是泣著反駁：“都是假的，那個老巫婆才沒那麼厲害呢！”

那個老太太把從窗戶拽進屋子，就費了不力氣，最后還倒在地上咳嗽。

伊芳歪了歪頭：“我也不知道這些故事是真的還是假的，這些故事也是我祖母從媽媽那里聽來的。”

“這麼說，在林塞山脈待了好幾十年？”一個林塞巫問。

“仔細想想，這不是很奇怪麼？”克利歐問，“一個人住在山上，但在伊芳曾祖母時期，就已經是個老人了？”

“不會吧，都過了幾十年了，”麗薩笑道，“難道真的是不死的老巫婆？”

人們都笑了起來，但是笑過以后，卻覺得骨悚然。

遇見傳說里的巫并不稀奇，甚至現在，們自己都是傳說中的巫。

但是，如果一個傳說越了四代人，而傳說中的那個人還和傳說中的年紀一樣，就有些奇怪了。

“是……是什麼魔法嗎？比如說能治愈傷痛，讓生命延長的魔法？”亞爾薇特轉頭問向瑞吉蕾芙。

后者搖了搖頭：“瑟茜沒有教過我們這些……事實上，在說的各種魔法分類中，沒有與治療相關的魔法。”

“啊？”麗薩愣了一下，“可是，這世上確實有可以治愈傷口的魔法……瑪利亞就是那樣。”

“對不起，我不知道。”瑞吉蕾芙有些慌張地擺了擺手，“我懂得還是太了。”

“你不需要道歉，瑞吉蕾芙。”塞赫特說：“正是因為見，羅納德王子才會那麼重視那個做瑪利亞的人。”

狄賴聽著大家的討論，腦中浮現出的是那個老人倒在地上，一邊|，一邊慢慢爬起來的畫面，小聲嘟囔道：“我可不覺得是魔法師，要會治愈魔法，才不會那副樣子呢。”

林塞巫并不認可這句話：“也許真的是個魔法師，那些會炸的東西都是做的。”

“是的，狄賴，”一個林塞巫看向小孩，“也許你不知道你剛才有多幸運，若是你踩中了花園里的那些東西……”

狄賴的臉變白了——親眼見過那些□□的威力。

“你撿回了一條命，狄賴。”林塞巫們這樣說道。

最初的后怕很快變了憤怒，狄賴知道魔是危險的，敵人是危險的，但從來沒有想到請人吃早飯也是危險的。

“是個壞巫婆！”孩氣憤地喊道。

雖然大家安了狄賴，但這件事依然讓一整天都無打采。

晚上，莉莉忙完了一天的事，回到帳篷后，發現睡夢中的狄賴表痛苦，滿臉是汗，還在小聲□□。

早在白天，就有人告訴了莉莉發生了什麼事，但莉莉向狄賴問起這件事時，后者逞強說了句“沒事，我已經好了”。

但現在看來，并不是沒有事。

“狄賴，醒一醒。”莉莉輕輕嘆了口氣，晃了晃狄賴的肩膀，“你還好嗎？”

狄賴哼了一聲，睜開眼睛，當從睡夢中清醒的恍惚過去以后，認出了面前的人是誰。

“莉莉……”孩的聲音比平時更啞，著一委屈，“我做噩夢了。”

“什麼樣的噩夢？”莉莉問道，“是夢到魔了嗎？”

“不，”狄賴說，“我夢到了我家。”

“是那個堆著很多木柴的屋子？”

“不，”狄賴翻過，靠近了莉莉，抱住了莉莉的腰：“是我原來的家，那里又臭又小，地上全是酒瓶和垃圾……夢里頭那兩個人也在吵架。”

莉莉著狄賴的頭發，不只是臉，孩的頭發都被汗水浸了：“然后呢？”

“夢里我想找點吃的，”狄賴說，“但是擺著食的桌子忽然變得特別高，即使我踮著腳，跳起來，也拿不到桌子上的東西……我覺得自己要死了，急得團團轉，就在這時，我看見桌子下面有半片面包，它真的非常小……”

狄賴出手，在手掌上比劃著：“它很臟，只有這麼一點點，還被在酒瓶下面。但我極了，就過去撿起了那片面包……啊，太奇怪了，莉莉，你知道嗎？那兩個人本來一直在吵架，但是當我撿起面包的時候，他們的吵架聲就消失了。他們出現在我面前，指著我，用惡毒的話罵我，說我面包。我說我沒有面包，我只是了，可他們完全不理會我，只是很兇很兇地責怪我……”

狄賴扁了扁：“我討厭他們的表，他們總是那樣看我，就像是在看什麼臟東西……”說著說著，眼圈就紅了，于是將頭埋在了莉莉懷中。

“你不是什麼臟東西，”莉莉輕聲說，“你是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狄賴。”

“是的，我是獨一無二的，我是最好的。”狄賴的頭又在莉莉的懷中埋了埋，帶著哭腔的聲音悶悶地傳了出來，“可是……可是我討厭那個家，我討厭那些酒瓶，我討厭那兩個人……他們總是吵架，總是罵我，他們不聽我說話，還會打我……他們不喜歡我……所以、所以我討厭他們……我討厭他們……”

每說一個討厭，莉莉就會輕輕地“嗯”一聲。

“不要害怕，”莉莉說，“你的噩夢已經醒了，狄賴。”

孩悶哼了一聲，抱著莉莉，溫熱的淚水穿服，浸了莉莉的皮，莉莉出手，輕輕拍著孩的背。

帳篷里只剩下狄賴的泣聲。

過了許久，狄賴又輕聲補了一句：“我也討厭那個老巫婆……”

如果沒有見到那位老人，沒有被那個老人嚇到，也許就不會做這樣的噩夢。

莉莉了狄賴刺猬一樣炸起的頭發：“嗯。”

這個“嗯”讓狄賴抬起了頭，臉上淚痕還沒有干，眉卻皺了起來。

“我討厭那個老巫婆。”重復了一遍。

“嗯。”莉莉應道。

狄賴滿臉疑，張了張，想說什麼，又卡住了，于是做了兩個深呼吸，讓自己因為哭泣而變得急促的呼吸平靜下來。

然后，狄賴說：“我討厭，莉莉，可能讓東西炸。”

莉莉說：“我知道。”

“我以為你想要那些會炸的東西，它很厲害。”

“是的，我想要炸藥。”

“你想和為同伴，可是我討厭。”狄賴說，“我以為你會勸我喜歡。”

莉莉反問：“如果我勸你喜歡，你就會喜歡嗎？”

“不！”狄賴提高了聲音，“如果你那樣說，我就會告訴你有多過分，早上、早上如果我走錯一步，走到花園里，說不定就會被炸末……要是我被炸死，我、我就再也見不到你和大家了，我也不能看著歐若拉長大了。”說著說著，又委屈起來。

“你看，我沒法勸你喜歡，因為你的是真實的。”

“可是你們要合作……”

“我不會因為我想和合作，就要求你一定要喜歡。”莉莉說，“狄賴，你是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狄賴，你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緒，你喜歡一個人，討厭一個人，一定都是有理由的，對麼？”

狄賴直起，看著莉莉。

莉莉溫地看著：“狄賴，我不想，也不能扭曲你的，強迫你改變自己的想法。同樣地，即使會做炸藥，即使那是我需要的東西，我也會做一些衡量，看適不適合當我們的同伴。”

狄賴低下頭，想了一會兒。

“我困了。”說，“我們睡覺吧。”

說完，躺了下來。

莉莉也在狄賴后躺下了。

看著狄賴的背影，狄賴的呼吸漸漸變得均勻，之前隨著啜泣而的肩膀也恢復了平穩。

狄賴沒有睡，盯著帳篷的一角，那里很黑，什麼也沒有。

但那都無所謂，狄賴不需要看見什麼，只需要理清自己的思緒。

過了一會兒，莉莉閉上了眼睛。

在進夢鄉之前，莉莉聽見了狄賴的聲音。

“莉莉。”

“嗯？”

“你睡了嗎？”

“還沒。”

“那個……關于那個老巫婆，我覺得……我……嗯……我有些話想和你說。”

“嗯。”

“也許……我是說也許，那個老巫婆沒有那麼壞。”狄賴小聲說，“已經很老了，但是看見我以后，卻跑了過來，把我從窗戶拉進的屋子，因為這個作，還摔倒了……我的意思是，如果討厭我，其實可以不管我，或者讓我踩中花園的那些會炸的地方，沒必要那麼著急地救我……而且、而且還讓我出去的時候走石子路……”

莉莉沒有說話，靜靜地等著狄賴繼續說下去。

“所以，所以我想，也許不是壞人。”狄賴說，“畢竟之前卡喀亞看起來也很壞，但現在我覺得還不錯……”

狄賴背對著莉莉，掉了臉上的淚水：“我打算先觀察一下那個老巫婆，然后再決定要不要討厭。”

莉莉輕輕地揚起角，回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