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江南(二)
小橋流水人家(二)
南下途中,兩人是一路游山玩水,走走停停。
在谷鎮診出有孕之后,除了高興外,傅瑤與先前并沒太大差別,可謝遲卻是要格外小心謹慎一些,仿佛了易碎的瓷一般,怕風吹一吹就倒。
除了出門之時多有約束,就連飲食上,偶爾也要說上幾句,看起來像是對此多有研究。
傅瑤覺著稀奇,追問之后方才知道,原來早在京城時,謝遲就已經特地了解過有孕之后的諸多忌,一應相關事宜都牢牢地記在了心上。
如今總算是派上了用場。
傅瑤對此可以說是一竅不通,雖說當年長姐有孕之時,曾聽母親提過幾句,但也沒特地記下,扭頭就忘了。
但好在有謝遲,在他無微不至的照料之下,倒也用不著親自來費這個心。
有孕之后行程放慢了些,一直到冬之后方才到了傅瑤曾居住過的芙蓉鎮,此時已經顯懷,還恰好趕上了這邊的初雪。
謝遲被罰去過西境,也曾駐守北境數年,可卻從未來過江南,一路看過來只覺著山水都與北邊不同,別有一番風。
傅瑤當初芙蓉鎮時,將鋪子給了信得過的掌柜,這次要南下,更是一早就遣人傳了信過來,將宅院提前收拾妥當。
一到此地,便能住歇息。
正如所料,前幾年悉心栽培的花草死了半數。領著謝遲轉了一圈之后,傅瑤無奈道:“有些花草格外氣,當初是好不容易才養好的,這一年多不在,就算隔三差五有人灑掃,也沒能保住。”
倒也并沒苛責仆從的意思,只是覺著可惜。
謝遲撐著油紙傘,替遮去細雪,含笑道:“等到開春之后我陪你慢慢養回來。”
傅瑤點點頭,看了眼天:“時辰還早,咱們去鋪子那邊看看吧。”
“你還能行嗎?”謝遲遲疑道。
“可以的,”傅瑤攥著他的袖,腳步輕快地往外走,“你不覺著我這些日子都圓潤了嗎?再說了,那鋪子離得也不算遠。”
傅瑤先前就聽長姐提過,這種事因人而異,會有被孕吐等癥狀幾乎折磨掉半條命的,也有從頭到尾都很順遂的。
運氣仿佛還不錯,再加上有人悉心照料,迄今為止并未有什麼不適。
芙蓉鎮與京城大不相同,遠青山秀水,白墻青石巷,小橋流水人家,儼然一派江南風。
從家往書鋪的路,傅瑤不知走了多遍,哪怕離開許久已經記得清清楚楚,引著謝遲在小巷之中拐了幾個彎之后,到了長街之上。
此的風更烈些,攜卷著細雪而來,謝遲側替傅瑤擋著風,傘大半都遮那邊。
傅瑤是想要跑幾步的,可卻被謝遲給拉著手腕攔了下來:“小心路。”
“沒什麼妨礙呀,我有分寸的。”傅瑤著聲音抱怨,但還是放慢了腳步,半個子都依偎在了謝遲懷中。
謝遲好聲好氣解釋道:“你如今子重,還是謹慎些。”
“好麻煩……”傅瑤慨了句。
小孩子的確是很可,也很喜歡,但真到自己懷了孕之后,才知道其中的不易。
謝遲認真道:“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傅瑤原本是隨口抱怨一句,見著謝遲這正兒八經的模樣,忍不住笑了起來。而后指了指不遠那書鋪,同謝遲笑道:“看,這就是我的鋪子。”
謝遲抬眼看去,一眼就認出那匾額是傅瑤的字跡。
他妥帖地扶著傅瑤上臺階,進了書鋪之后,打量著其中的裝潢。
蕓娘早就知道傅瑤不日將至,卻沒想到竟然直接過來了,先是一驚,隨后迎了上來:“姑娘……”
才剛開口,他留意到傅瑤那微微隆起的小腹,又看向一旁長玉立的謝遲,愣了下。
“這是我夫君,”傅瑤看出的疑來,含笑解釋道,“姓謝。”
謝遲隨之看向那掌柜,微微頷首。
蕓娘立時改了口:“夫人何時到的?我竟不知,實在是疏忽了。”
“這不怪你。今日晌午到的,銀翹們在收拾帶來的東西,慢慢安置,我閑著無事便想著過來看看。”傅瑤在一旁的高凳上坐了,看向柜臺上供著的那支梅花,驚訝道,“今年這梅花開得倒早。”
“是啊,”蕓娘附和了聲,將早就備好的賬本取出,“這是你離開之后的……”
“不急不急,”傅瑤擺了擺手,“這個等回頭再說,我也信得過你。”
蕓娘含笑道:“那我去煮茶。”
說完,便往后院去了。
這風雪天并沒什麼人出門,鋪子之中很清凈,謝遲四下看著。
傅瑤擺弄著那瓶中的早梅,又抬眼看向書架后的謝遲,開玩笑道:“這就是我的鋪子。今后你什麼都不用做,也不用費心,我養你呀。”
謝遲過空隙看了回去,低聲笑道:“好啊。”
傅瑤正再說,聽見門外傳來靜,隨之看了過去,見著斐娘之后眉眼一彎:“許久不見。”
“是有好久了,”斐娘放下簾子,三步并作兩步到了傅瑤面前,唏噓道,“我還當你是不準備回來了呢。”
傅瑤托腮道:“怎會?我的鋪子還在這里呢。”
斐娘上下打量著傅瑤,又忍不住回頭看了眼一旁的謝遲。
傅瑤立時介紹了謝遲的份。
“真好,”斐娘真心誠意地夸了句,又放低了聲音,小聲道,“我現在總算是知道,你先前為何看不上那些人了。”
雖說先前那些追求傅瑤的人,也不乏才俊,但與眼前這位白公子相比,無論是相貌還是通的氣質,皆是相形見絀。
傅瑤掩笑了聲,雖未多說,但聽旁人夸謝遲,也是心大好。
說話間蕓娘送了熱茶和糕點來,傅瑤與斐娘閑聊著,謝遲并未上前打擾,隨意挑了本興趣的書,倚在另一側的書架旁翻看。
兩人先前的關系不錯,許久未見,自是有許多話。
但總不能將自家的生意撂在哪兒不管,斐娘喝了杯熱茶之后,便起告辭,說是等到改日閑了再敘。
傅瑤正準備起送,卻被斐娘給攔了下來:“你是雙子的人,還是好好歇息,與我客氣什麼呢?”
等到人離開之后,謝遲方才合上書,往傅瑤這邊來了。
“你可曾聽到我們方才說了些什麼?”傅瑤拈了塊糕點,笑盈盈地問。
謝遲一見這模樣就知道是“不懷好意”,笑了聲:“聽了個大概。”
這種閑聊謝遲是不好摻和的,故而有意避開,但他一心二用的本事向來不錯,哪怕一邊看書,也能聽個差不離。
斐娘方才隨口問了傅瑤將來的打算,可能是以為嫁了夫婿,算是謝家的人了,是要隨著這位謝公子到別去的。
在得知夫婦二人會在此定居之后,不可避免地有些驚訝。
畢竟這麼一來,與其說是傅瑤嫁了人,倒更像是這位謝公子贅。再加上尚未進門時聽到的那句“我養你”,就更切了。
斐娘見著謝遲的第一眼,看模樣和通氣度,只當是富貴人家的公子哥,沒想到竟然是個“吃飯”的,心中著實是詫異得很。
雖然很快就掩飾過去,并沒多問,但傅瑤還是看出的心思來。
謝遲的份不宜讓外人知道,傅瑤也尋不出什麼合適的理由,便模棱兩可地認了下來,由著誤會了。
“斐娘并不是那種會搬弄是非的人,更不會同旁人背后議論,”傅瑤咬了口糕點,含糊不清地說,“只不過若是尋不出個合適的解釋,長時間下去,恐怕旁人也會覺著你是贅給我的……”
略微停頓了下,忍笑道,“……小白臉。”
只一想,傅瑤就覺著實在是有趣。
謝遲縱容地看著,不甚在意道:“那也不錯。”
謝太傅著實是能屈能,半點不介意旁人這般誤會,當得了權傾朝野的“臣”,也當得了贅的“小白臉”。
傅瑤看著他清雋的面容,笑得停不下來,又指了指那糕點:“要嘗嘗嗎,這是芙蓉鎮有名的糕點。”
謝遲走近,卻并沒去拿碟中完好的糕點,而是一低頭,將傅瑤手中那剩下的小半塊咬了過來。他抬眼看著傅瑤,眼中帶了些戲謔和曖昧。
這模樣落在傅瑤眼中,帶了些別樣的意味,臉頰都被這眼神看熱了,怔了下,方才回過神來。
“你還真是做什麼都能做得很好……”傅瑤收回手,磕磕絆絆道。
&算是徹底見識了。
就算沒有家世、沒有才學,謝遲單憑這張臉,也能過得很順遂。
這糕點很符合傅瑤的口味,但對謝遲而言卻是偏甜,他若無其事地咽了下去,而后順手拿過傅瑤面前的杯子,將剩下的茶喝了下去。
“時候差不多了,”謝遲看了眼天,向傅瑤出手,“我們回家去吧?”
冬日原就是晝短夜長,再加上風雪天,此時已經暗了下來。
傅瑤搭上謝遲的手,由著他給自己系好了斗篷,同蕓娘打了個招呼之后,便離開了。
這條路走了不知多遍,有冬有夏,有晴有雨,時常是有銀翹陪著,偶爾也會是孤一人。傅瑤偏過頭去看向謝遲,只見他眼睫上沾了細雪,側很是好看,不由得抿笑了起來。
“想起什麼高興的事了?”謝遲隨即看了回來,語氣溫。
傅瑤向他懷中靠了靠,讓兩人一同在傘下,輕快道:“也沒想起什麼,就是很高興。”
家中已經點了燈,進了門后一路往正房去,還能聞到濃郁的飯香。傅瑤原本已經吃了幾塊糕點,但聞著著香味,仍舊覺著,拉著謝遲加快了些腳步。
這次南下帶的東西很多,銀翹們整理了許久,還有一半沒能收拾好,只能留待明日繼續。
橫豎日子長得很,大可以慢慢來。
雖然舟車勞頓,但傅瑤卻并歇息,吃過晚飯收拾了一番,拉著謝遲到廊下看夜雪,聊起自己先前在難辨的事。
檐下的燈火映著夜、雪,謝遲倚在廊柱旁,替傅瑤拂去額前碎發上的雪花,又將快要下的兜帽理好,笑問道:“還不困嗎?”
“是有些困,”傅瑤了眼,“但南邊冬日不常下雪,難得遇上,就這麼睡了有些可惜。”
謝遲拉過的手,隨即皺了皺眉,直接彎腰將人給抱了起來:“手都有些涼了,今日還是早些歇息吧。”
傅瑤抬手勾著謝遲的脖頸,并沒拒絕,由著他將自己抱回了室。腹中還有孩子,所以的確得多留意著些,不能由著子來。
躺下沒多久,便靠在謝遲懷中,沉沉地睡了過去。
有孕之后,傅瑤是要比先前更嗜睡些的,原本養的早起習慣在回到江南之后就又打回原形了,尤其是隨著天越來越冷、月份越來越大,不到日上三竿是不愿意從暖暖的被窩中起來的。
謝遲是天生睡得,雖說不困,但常常也會陪著傅瑤多躺會兒。
他勤勤懇懇這麼些年,到了江南后算是徹底閑了下來,再不用考慮朝政邊境,甩掉了所有負擔。
天氣好時,謝遲也會陪著傅瑤出門逛,半個多月下來,對芙蓉鎮有了大概的了解,也見了好幾個傅瑤的人。傅瑤在這邊是化名云岫,他索也隨之胡謅了個名字,做“謝知還”。
尋常人興許察覺不到其中的關系,但真到了有學識的面前,怕是不難猜出這是胡謅的。
傅瑤頭一回聽他說起這名字時,愣了下,垂眼掩去眼中的笑意,及至只剩兩人時忍不住調侃了句。
“說不準旁人還覺著你我是有緣分呢。”謝遲笑了聲,“由著他們怎麼想,橫豎也打聽不出什麼。”
夫妻二人離開京城時,只有親近之人知道,又皆是口風嚴的,誰也不會大肆宣揚。到如今,旁人興許知道他們離開了京城,但八是不知道究竟去了何的。
謝遲早些年始終在風口浪尖上,但凡有點靜,都要被眾人當茶余飯后的談資,這一退可以說是悄無聲息,尤其是對于京城的百姓而言,仿佛銷聲匿跡了一般。
倒是北境那邊的許多故事漸漸傳了過來,其中不乏傅瑤編的那幾個。
秦家太后一派被蕭鐸料理得干干凈凈,了有心之人搬弄是非,謝遲也徹底離了朝堂,早年劍拔弩張的朝局平和下來,就連史臺那位參過謝遲的“老頑固”都后知后覺地覺出些他的好來,同蕭鐸告老還鄉時追憶起這些年的難,破天荒地夸了謝遲幾句。
謝朝云在信中將這事當玩笑話提了提,謝遲看了之后,一笑置之。
“我知道這位翁史,”傅瑤看完了自家的信,隨手拿過謝朝云的看了眼,同謝遲說道,“聽人說,他當年可沒參你。”
謝遲挲著那尚未刻好的玉料,回憶起當年的舊事,無奈笑道:“他這個人是個老頑固,最為看重規矩,便難免覺著我離經叛道。”
畢竟他剛回京那幾年,的確是手腕強、氣焰囂張,怎麼看也不是個規規矩矩的純臣。
“可那時新帝剛登基,冷宮中長大的孩子,就算再聰明也不住陣。”傅瑤小聲道,“你若是不強些,要怎麼辦呢?”
眼中的謝遲怎樣都好,自找好了理由。
“我并沒你想的那樣好,”謝遲含笑搖了搖頭,又拿起刻刀來,“其實我偶爾會想,如果不是有朝云在,我與皇上興許當不了多年的好師徒……”
這話可謂是誅心,他們之間誰也沒提過,但都心知肚明。
歸結底,兩人皆是多疑的,哪怕一時平和,日子長了誰也說不準會如何。
“這事可沒有如果,畢竟皇上與阿云孩子都有了,小太子還得你一聲舅舅呢。”傅瑤托腮端詳著謝遲手中的玉料,知道這是給沒出世的孩子準備的,看著那已經型的花瓣,忍不住問了句,“若我懷的是個男孩兒呢?”
這世上許多人家都盼著生男孩,可謝遲卻不同,兩人出門閑逛,給未出世的孩子挑件的時候,他從來都是默認按著孩來挑的。
謝遲的作頓了下,慢條斯理道:“那到時候就再刻好了。”
他是真想要一個像傅瑤的兒,就像是長姐家的文蘭一樣,乖巧又可的那種。至于兒子,謝遲是不大能想象出來若是像自己,該怎麼養?
傅瑤沒忍住笑了出來,看了眼天,拉著謝遲往外走:“懷胎十月,離孩子出來還早得很呢,陪我置辦年貨去。”
年節將至,鎮上明顯熱鬧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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