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何太夫人還未起，嬤嬤便稟報說，侯爺及夫人已經來了。

現在已知道二兒子夫妻來意了，到底是家里的老封君，雖不管事，消息稍滯后一步，但昨夜臨睡前，也收到紀婉湘嫁妝單子的消息。

想起讓驕傲自豪半輩子的大兒子，何太夫人怔忪片刻，才道：“讓他們進來等著吧。”

何太夫人梳洗一番，出了里屋坐下，曹氏便急不迫待說了起來，噼里啪啦的，從府里家底薄，一直說到投靠紀皇后以后，花費甚巨。

這點倒是真的，既然要投靠，就得拿出誠意來，畢竟，紀宗賢現在上除了爵位，也就是憑父兄恩蔭當了個四品，力量不大。

紀皇后膝下兩子，魏王與陳王陸續到了年齡開府，這皇子開府耗費極多，僅憑皇帝撥下的安家銀兩，捉襟見底，不得有其他方面支持。

紀宗賢為表誠意，狠狠兩次大出，他無甚能耐，生財無道，這府里的家底，自然陡然了一大截。

夫妻二人很痛，因此這回，對紀婉青手上的事更勢在必得。

曹氏說著說著，倒很有一番真實，最后還晦表示，紀宗賢本事不大，無法開源，家里各項銀錢消耗難減，是一日比一日艱難。

紀宗賢被妻子暗示無能，其實是很不悅的，但此時也顧不上，他忙接過話頭，道：“娘，我也知道為叔父，想著侄手頭上的東西，是不太妥當，只是……”

他覬了眼一直面無表沒說話的母親，接著說出重點，“只是兒子覺得，大哥多年戰功所得，應該歸到府里的祖產中，畢竟府里就是戰功起家的。”

紀宗賢著實有點不要臉，按時下承爵規矩，父親傳給兒子們的，才并祖產，像靖北侯府這種兄終無子，弟弟襲爵的特殊況，弟弟本來就平白占了天大便宜，兄長在世期間掙的私產，是統統都留給寡妻與兒的。

雖若寡妻也沒了，家里長輩是能找個借口代管，然后暗中侵吞，但這些都是臺面下的暗箱作，若搬到明面上，是站不住腳跟的。

紀宗賢這話卻說得冠冕堂皇，忒無恥了些，即便是心里也覺得大孫手上錢財過多的何太夫人，也忍不住瞥了他一眼。

偏他臉皮厚，一點不察覺，坐得穩穩當當的。

何太夫人沉半響，道：“家里底子不厚，我知道，大丫頭手上銀錢確實多了些。”下了決定，“讓大丫頭拿出一半，剩下的就給當嫁妝。”

并非因為心疼紀婉青，而是對長子難以釋懷，怎麼也得留一些，好歹讓長子心意到位。

長子與長孫，何太夫人傾注了太多心，整府人捆綁在一起，也及不上二人位置，他們英年早逝，是心中永遠的痛。

紀宗賢卻并不滿足，他暗啐一口，就知道會這樣，母親總在意大哥，即便大哥死了，也是一樣，他多年承歡膝下，都及不上半分。

好在，他也不是沒有準備的。

紀宗賢立即吩咐下去，把早帶過來后的賬冊奉上，給何太夫人過目，“娘，不是我當叔叔的刻薄，家里實在不容易，大嫂當年進門，就已經紅妝十里了。”

言下之意，紀婉青拿著這份嫁妝，就足夠了。

何太夫人撿起賬冊，一頁一頁翻過，眉心越蹙越，“怎麼府里如今這般模樣？給魏王陳王開府的銀兩，怎生這般多？”

何太夫人簡直震驚，知道府里況不比從前，也知道給兩位皇子送了一大筆銀兩，但真沒想到到了這般地步。

繼續往后翻，越看越怒，手一揚，狠狠將賬本砸向二兒子，指著兒子道：“你大哥不過沒了三年，你竟將府里經營這般模樣？”

紀宗賢很是狼狽，以手擋頭，臉上火辣辣的，但他仍忍不住辯解道：“娘，我職不高，不多給一點，皇后王爺們如何看得上？”

“那你每年耗費怎這般多，買個妾室就八百兩，哪家寒門妾室值八百兩白銀？”何太夫人提高聲音，橫眉怒目。

要知道，京城鐘鳴鼎食之家，四代同堂，子孫繁茂，各種開銷花費林總，一年也不過四千兩銀子足矣。

何太夫人之怒可想而知，“難怪你爹在世時，就說你爛泥扶不上墻！”

紀宗賢嚅囁道：“不是寒門，本是大家旁支，父親是舉人，……”接下來的話，在何太夫人瞪視下消了音。

僅剩的兒子不爭氣，何太夫人除了怒罵一頓，本別無他法，緩了緩后，最后還是同意了，要把紀婉青手里的銀錢盡數取回來。

大兒子重要，可惜已經沒了，靖北侯府同

樣重要，大兒子在天之靈知道，想必也是同意的。

自此，三個人對話告一段落，意見已取得空前一致，這時候，有丫鬟進門稟報說，大姑娘來請安了。

曹氏搶先一步示意，“快快讓大姑娘進來吧。”

藏藍吉祥紋簾子被打起，紀婉青微微垂首，緩步進門，抬眸一看，不由挑眉。

叔父也在？

這是很突兀的形，要知道靖北侯府兩房人同住，日常該注意的地方，也會適當幾回起來，因此多年來男眷眷請安，一直錯開，除非有大事或大節日。

紀婉青頃刻明白過來，暗暗冷笑一聲，面上卻不聲，上前先給何太夫人請安。

請罷安，紀婉青在曹氏下首落座，堂上的焦點明明是，但卻恍若不覺，一臉自然坐著。

紀宗賢清咳一聲，使個眼給妻子，謀奪失怙侄的錢財，即便臉皮厚如鐵的他，也不好意思打頭陣。

兩人的眉眼司，紀婉青盡收眼底，倒要看看這幾個所謂“親人”，能下作到何等地步。

畢竟父親亦并非愚蠢之人，臨終前既然留下巨大私產，也必然做足了應對措施。

而在寫嫁妝單子之前，也做好生準備了一番，若這些所謂親人若貪得無厭，就不要怪反過來撕下對方一層皮。

紀婉青櫻挑起一個弧道，以日后太子妃的份，或許趁此機會，大肆鬧一場，將兩者的距離拉開，亦是一個極好的選擇。

這邊廂，曹氏轉面向下首，側面線條優致，很是恬靜，著涎笑臉說：“大侄昨日弄傷了你三妹妹，二嬸也不理會你們姐妹口角了，只不過，如今家里有些困難，需要大侄出個主意。”

“三妹妹毫無教養，肆意出言侮辱過世長輩，自己慌出走，還了一跤，也算報應不爽，”紀婉青睨了一眼，淡淡牽一笑，“不知二嬸需要侄出何主意，畢竟侄待字閨中，能力有限。”

事有緩急輕重，曹氏只得忽略紀婉青前面一句，直奔主題，“先前，你父親去世。”

出帕子，作勢抹了抹眼角，“你叔父念在你姐妹悲痛，便暫時將你父親傳下的祖產留在你手中。你這孩子不懂事，竟把祖產給妹妹陪嫁了一半。如今家計艱難，剩下那一半，可由不得你胡來了。”

“祖產？”

紀婉青重復了一遍，想過對方謀劃的諸般手段，卻沒想能這般厚無恥，直接將父親的私產蒙上祖宗的皮。

本應很生氣，但又實在覺得可笑萬分，“二嬸，你好歹出宦人家，應該讀過兩年書吧，這個祖字，你可知道何意？”

紀婉青嗤笑一聲，抬眸掃了在座諸人一眼，最后重點落在紀宗賢上。

好端端一個哥哥，居然混祖宗了。

這種意有所指的目，讓紀宗賢惱怒，他倏地站起，也不沉默了，“家里戰功起家，大哥戰功掙的銀錢，就是祖產！”

他作很大，寬袖帶落邊方幾上的茶盞，“噼啪”一聲，茶盞落地碎骨，“況且如今府里困難，為紀氏兒，皆應盡心盡力。”

紀婉青冷笑一聲，也站起，朗聲道：“我父兄為紀家子，為國盡忠，陛下亦大力褒獎；我為紀家兒，不也為紀家解決了困難嗎？”說起所謂困難，目含諷刺。

這話鏗鏘有力，堂上一時雀無聲，掃了眾人一圈，最后看向紀宗賢，挑了挑“不知叔父為紀家子孫，為紀家貢獻了多？”

這位叔父，上除了爵位，還有一個四品位，這位還是父親為國捐軀后，恩蔭到他上才得的。

一個蛀蟲，也敢說家族貢獻？若非他是男丁，這里是古代，他怎有資格活得如此鮮亮麗。

紀婉青眸有說不盡的譏誚，面對三個長輩，渾然不懼，雖日后境萬分尷尬，但好歹也是個太子妃呢。

紀宗賢氣得臉紅脖子，早些時候聽妻子說，大侄很是厲害，他本不以為然，一個十來歲的丫頭片子，能有多了得？

誰曾想，今日親眼所見，卻被氣得哆嗦說不出話來。

紀婉青直視他，傲然道：“我的父兄，是紀氏的好男兒，是大周朝的忠臣良將，為保家衛國獻，陛下多次下旨嘉獎，仰無愧于天，俯無愧于地。”

“父親名下一應私產，都是留給他的兒們的，誰敢巧立名目侵占？”

輕蔑一笑，就這素質，也敢來搶父親的銀錢產業？

真當是林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