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的一聲響。

天際閃過刺眼的,雷聲轟鳴,暴雨傾盆而下。

阮枝躲在后山的土坡后,底下是隆起的墳包。捂著肩膀一團躲在一片雜草間，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草間的隙。

山路不穩本，雨天,男人挾持著阮枝本就不好走，更不說阮枝很不配合。

閃電落下。

男人的注意力被吸引了一瞬。

阮枝趁著這個機會狠狠地咬了男人一口,與此同時卯足了勁往后撞去,冷冰冰的刀子因著慣劃過的肩側,兩人摔一團。

“！”

這個年紀不大的男人低罵了一聲。

阮枝一點都沒猶豫，爬起來抬腳就往男人腰腹踢去,不管什麼時候這招都很好使。大步跑進田里，再往前是一片林。

雨向刀刃一樣刮過的。

肩上的傷口已開始作痛，好在那男人當時沒反應過來，傷口并不深。

阮枝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后的腳步聲似是離越來越遠,的力也逐漸下降,腳下一就往坡下滾去,正巧到了的墳包上，一抬頭就和人家的碑對上眼了。

回過神來的阮枝枝：“......”

一臉復雜地鉆進了這墳包邊上雜的草叢里,力下降的太快,跑不了。這時候阮枝還有心思想些有的沒的，清明已經過去了，這墳也沒個人來除草,可能都沒人來祭拜。

阮枝在心里給這里孤零零的主人道了聲歉，然后在默念大悲咒和核心價值觀之間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核心價值觀。

外面許久都沒有靜了。

阮枝按著自己肩上的傷口，有些恍惚地想邢驚遲要是看到了肯定又要生氣了。抿了抿，今夜的場景居然和小時候有點像。

“哥哥不會丟下你的。”

那時邢驚遲和阮枝說完這句話后不久，就靠著他睡了過去。

直到夜深沉，月被烏云遮掩。

倉庫外再也沒有人聲響起，這里面許多孩子也靠在一起睡著了。小年才醒了睡著的小貓兒：“啾啾，你牽住我的手，不管發生什麼事就要跟在我邊。”

還在發懵的阮枝點了點腦袋，乖乖地應：“知道了，哥哥。”

一開始事的確如邢驚遲想象的一樣順利，他在地上撿了剩下的饅頭，把末湯倒在饅頭上，順著狗一個接一個地往遠丟。鏈條拖，狼狗循著味兒朝著饅頭狂奔而去。邢驚遲一把將阮枝推了出去，自己跟著爬出來，他攥著阮枝的手就往外跑。

正叼著饅頭的狼狗沒發出聲，只著氣啃食著里的東西。

心跳飆到極限。

邢驚遲的心在一瞬間似乎明朗了起來，他地牽著阮枝，兩個人朝著漆黑的山林里跑去。倉庫外亮著的大燈將他們的影拉得很長。

如果那天如果不是周大富從外面回來，說不定邢驚遲真的就帶著阮枝離開了。

發現兩個孩子逃走的周大富氣急敗壞地把人都醒，帶了兩個人牽了狗出去追人，剩下的人都被安排盯著倉庫。

那時候也是這樣，他們拼命地往前跑，后面即是深淵。轉了十幾個彎后邢驚遲抱著阮枝躲進了山里，大人鉆不進去，容下兩個小孩卻正好。

小年著氣，捂著小貓兒的急促道：“啾啾，我放開的時候你不許哭。”

底下的小貓兒點頭。

邢驚遲剛松開手，抱著他的小貓兒就低低地泣了一聲。他擰起眉，不等他問就聽這小貓兒啜泣道：“哥哥，我臉劃傷了，以后會不會沒人要了？”

邢驚遲心想這小貓兒年紀不大，胡思想倒是很會。

小年繃起臉，一本正經應道：“不會的，大不了以后你嫁給我。”

阮枝一懵，仰起小臉和邢驚遲對視了一眼。

月將小年眉尾的傷疤照得清亮，這疤痕才剛結痂，在他的眉尾看起來就像一顆星星。阮枝小聲道：“哥哥，你眼睛上有星星。”

邢驚遲抬手了眉尾的疤痕，“這不是...”

“汪——”

狗吠聲遠遠傳來。

邢驚遲的話戛然而止，他地抱住阮枝，忽然意識到他們可能逃不掉了，不過幾瞬他就做出了決定。他將阮枝按下，把往里塞了塞，認真道：“哥哥出去一下，很快就回來，天亮之前啾啾就在這里不要。能不能做到？”

“哥哥。”

阮枝有點兒害怕。

邢驚遲又了的發，低聲哄道：“啾啾，不怕。”

那一夜阮枝等了很久很久都沒有等到邢驚遲，后來才知道那時是他跑出去將那些人引開了。那之后，天不亮邢家和警察就找到了這里，逮捕了人販子救了那些孩子。

唯有周大富和一個小孩不見蹤影。

其實阮枝也不記得是怎麼下山的，聽林千尋說是啞叔叔上山砍柴的時候發現了，在警察搜尋山林之前阮枝就被人救走了。

啞叔叔不不會說話，耳朵也不好。

還好阮枝記得的電話。那時候林千尋和阮清都以為阮枝回了家，而阮枝以為阮枝在家里，這一夜竟沒人發現阮枝不見了。

也是因為這件事，林千尋和阮清終于意識到他們兩個人勉強在一起對誰都不會。不管他們之間如何，都不應該牽扯阮枝。

大雨中異樣的聲音將阮枝糟糟的思緒拉扯回來。

渾都在發抖，屏住了呼吸聽著周圍紛的腳步聲，這聲音時近時遠，偶爾夾雜著幾句臟話，那個男人顯然是被激怒了。

阮枝幾乎控制不住自己打的牙關，頭也愈發的重。

忽然，腳步聲消失了。阮枝陷在被雨水浸的泥土里，橫生的雜草在風雨中發，地盯著面前混的雨幕。

“我看見你了，你再不跑就來不及了。”

男人惻惻的聲音倏地在附近響起，聽腳步聲越來越近了。

阮枝咬著，一只手按著肩頭的上，另一手地抓著一塊石頭。這是心里想的卻是早知道今天早上就不和邢驚遲生悶氣了，下午沒能好好和他說幾句話。

阮枝仍在原地沒有。

一時間沒法兒判斷這個男人是在炸還是真看見了。

鞋底踏在土里發出沉悶的聲響。

一步、兩步...布料刮過雜草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響，遮擋在阮枝上的枝葉猛地被掀開，來人笑了一下，聲音像是從嚨里出來：“抓到你了，小貓咪。”

“轟——”

驟亮的天將男人略顯猙獰的面孔照得清清楚楚。

他的肩側有一塊燒傷的痕跡。

阮枝和男人的視線對上，瞳孔微。

先前在老房子里沒有看清男人的臉，此時居然將他的臉看得分明。這個男人曾在滇城見過，不僅見過，他們還聊了幾分鐘。

“想起來了？那時候我該弄死你！”

說著男人就要來抓阮枝，流了不又跑了近一小時，已沒什麼力氣了。

阮枝咬著牙，的掌心被尖銳的石頭破了皮。抬手狠狠地像男人臉上砸去——

“砰”的一聲。

男人的慘聲忽然刺穿了雨幕，一，狼狽地倒下。

阮枝懵了一下，怔怔看著自己懸空的手，還沒往下砸呢。剛剛在雨聲中響起的是什麼聲音？雷聲？還是槍聲？

急促的腳步混在雨里，天空被閃電撕裂。

邢驚遲穿過雨幕，就著那一瞬的看清了阮枝現在的模樣。整個人都了，黑發噠噠地粘一團，白的睡上幾乎都是，一團在發抖。

他甚至不敢手去抱，緒翻涌的黑眸和被雨水浸的眸子對上。腦袋里繃的弦非但沒有松弛下來，反而繃的更。

雨水順著下頷不斷落，邢驚遲晦不明地看著眼前還在發怔的阮枝，小心翼翼地手，嗓音又沉又啞：“枝枝，不怕。”

阮枝昏沉沉的，一時間分不清面前的邢驚遲是當初的小年還是如今忘記了往事的男人。只他們的聲音重疊在一切，都對說：不怕。

瑟了一下，仰起蒼白的臉和他對視片刻。

等邢驚遲著手將阮枝抱進懷里才靠著他的膛小聲嗚咽：“邢驚遲，我好疼。”

“對不起。”

他艱難張了張，好半晌才吐出這三個字。

“隊長！”

“隊長，嫂子找著了？”

糟糟的腳步聲和喊聲接連響起，秦野幾步就將小中槍倒地的男人銬住，又翻過人來看一眼，暈過去了，沒死。

咬了。

邢驚遲低頭快速地檢查了一下阮枝上的傷，隨即一把抱起頭也不回地往山下跑，他現在什麼事兒都顧不上。

“隊長！”余峯大喊了一聲。

除了這山間的暴雨，無人回應他。

余峯發愣地看向秦野，有些恍惚地問：“野哥，我剛看嫂子上沾了好多。你說嫂子會不會出什麼事？這兒的醫院行嗎？”

秦野扣著人抹了一把雨水，心煩意地朝他喊：“快去追隊長！他那樣怎麼開車呢！”

“對、對，我這就去！”

...

縣第一醫院。

邢驚遲沉默坐在冰冷的金屬椅上，腳下淌了一地的水。頂上明晃晃的將他的模樣照得清清楚楚，來往的人多都會看他一眼。

余峯繳完費看著這樣的邢驚遲言又止。

他到刑警隊一年多了，還從沒見過他們隊長這個樣子，低著頭，垂著眼看不出什麼緒，只細看才能看到他的指尖還在抖。

他們車上常年備著醫藥箱。

余峯開車那會兒邢驚遲已經仔細檢查了阮枝上所有的傷，還簡易地理了一下那道橫在肩頭的刀傷，傷口近兩寸長，還好不那麼深，但還是要針。

傷口在雨水里泡了很久。

邢驚遲必須要給的傷口消毒，起先忍著一聲沒吭，理完了才靠在他的頸側哭了許久。他的心被眼淚撕扯碎片。

“隊長。”

余峯小心翼翼地喊了一聲。

空氣里一片沉寂，消毒水的味道似有似無，急診室大廳里人來人往。在這里，哭喊聲是常態，沉默不語也是常態。

邢驚遲盯著自己的手看了許久，上面沾著阮枝的。

半晌，他啞聲道：“余峯，流了很多。”

很疼，在哭。

余峯握著拳，咬牙道：“隊長，那畜生現在也躺在這醫院里。野哥和隊里的人都看著，我現在就過去找他。”

邢驚遲沒應聲。

阮枝之所以躺在里頭的原因他們都很清楚。

余峯又看了邢驚遲一眼，轉跑了。

“病人家屬在嗎？”

護士打開清創室的門，探頭喊了一聲。

“在。”

坐在椅子上的男人猛地起朝門口的護士走來，冷峻的眉眼間戾氣浮現，僵的神因著護士的話緩和了一點兒。

護士咽了咽口水，這男人的模樣看起來怪瘆人的，更不說他上還沾著。將所有猜測和聯想下，簡單說了一下里頭病人的況：“傷口已經合，的燒還沒退下來，觀察兩天沒事就可以出院了。這兩天吃的清淡點。”

邢驚遲的視線越過護士往里面看了一眼，啞著嗓子問：“醒了嗎？”

護士打開門把人推了出來，應道：“病人失過多，還沒醒。”

躺在病床上的阮枝小臉蒼白，一向靈澄澈的眸子此時閉著，睫無力地聳拉著。上除了那刀傷還有很面積的傷。

邢驚遲頭滾了滾，扶上推床，手背青筋凸顯。

他貴漂亮的小青瓷，忽然變這樣了。

遲緩的鈍痛一點一點侵蝕著邢驚遲的心。這是他第二次有這樣的，第一次..第一次是十九年前，他弄丟了那只雀兒。

“隊長，查出來了，據滇城那邊傳來的監控視頻可以確認這個男人就是曾鷗。就和您說的一樣，那天上午他就坐黑車離開了滇城。這個人很警惕，沒有直接來城，而是繞了一大圈，從滇城到明城再到北城，最后才繞回了城。還能跑的，也難怪那邊兒查丟了人。”

秦野說完往病房里瞅了一眼，剛剛余峯火急火燎地跑到手室門口和他說邢驚遲看起來不太好，他這就趕過來了，也能理解邢驚遲的心，想起暴雨中阮枝的模樣他心里也不好。

邢驚遲沒有反應，只是站在門前過玻璃看著躺在病床上的人，半晌才道：“曾鷗那邊你和余峯看著，余下的都讓他們回去。”

他的聲音放的很輕，似乎怕吵到里面的人。

秦野終是沒再說什麼，拍了拍邢驚遲的肩就走了。他們干這行的本來就有危險，但當這種危險轉移到家人上的時候事就變得復雜起來。

阮枝是被痛醒的，在麻醉藥失效之后。

睜開眼先看見的就是頂上微暗的燈，下一瞬就皺起了眉，渾上下像是被碾過一樣，比頭一回和邢驚遲睡覺還難。

“枝枝？”

男人的聲音喑啞，聽起來又啞又。

阮枝嚨發干，側頭往邊上看了一眼。

這男人居然還是一副噠噠的模樣，眉頭擰著，雙眼泛紅，鼻梁下的薄抿，整個人看起來臟兮兮的，比從山里看見的模樣更狼狽。

又往右邊看了一眼。

這是一間單人病房，應該有浴室。

阮枝緩慢地眨了眨的眼睛，了指尖，勾住了他的手指，小聲道：“邢驚遲，你抱抱我。”

邢驚遲下意識地想手抱，手才出去就停住了。顯然他也發現此時自己的模樣不太適合抱阮枝，畢竟護工剛剛離開，他的小青瓷已經干干凈凈了。

邢驚遲緩緩收回手，俯輕了一下的鬢角，低聲道：“等我一會兒，很快。”

阮枝此時還沒什麼力氣，剛剛才說了一句話就覺得累，好似在山間奔跑的疲憊涌了上來，只屈指在男人的掌心輕輕地撓了撓，示意自己知道了。

發現邢驚遲幾次和說話都會加上“很快”。

不管是在床上和床下，當然在床下說的很快是真的。他說很快回來就會很快回來，沒有一次食言，這兩個字像是承諾。

這一次邢驚遲依舊如他所說，他很快。

給余峯發了條短信，進浴室洗澡，余峯進來送服。整個過程就用了十二分鐘，多出來的兩分鐘還是因為怕涼到阮枝吹了個頭。

等邢驚遲再出來的時候阮枝已經睡了過去。

單人病房即使安靜看起來也冷冰冰的，瑩瑩的燈帶著一點兒白照在阮枝更為蒼白的小臉上，歪著腦袋，下藏在被子里，在外面的臉上都細小的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