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水樓。
齊煦又喝得酩酊大醉。
及時趕來的好友見到他這副樣子,恨鐵不鋼,衝過去將齊煦手裏的酒杯奪走,狠狠拍在桌上,指著他的鼻子。
“你看看你這個樣子!作踐自己給誰看呢!你到底是因為什麽日渾渾噩噩的?!”
對方急赤白臉地破口大罵,齊煦卻傻笑了起來。
他趴在桌上,笑出了眼淚。
好友擔憂他的狀態,及時住了,坐在他邊,拍了拍他的後背,無奈道:“與我說說,究竟是為了什麽,我替你想想法子。”
“……嗝,我喜歡的姑娘,喜歡別人……”
友人無語地看著他,“……就這?”
“為了個人?至於??”友人按捺著脾氣,幾個深呼吸,盡量平靜道,“那你倒說說,是哪家的姑娘,又看上了哪家的公子。”
且不說是齊煦看上了誰,就是姑娘喜歡別人不喜歡齊煦這件事,都讓友人覺得不可思議。
友人心中將京城裏所有年輕公子想了個遍,也隻能找出鄭修昀和唐祈沅這兩個。再找不出第三人能與齊煦一較高低的人。
不論家世,單就齊煦這個人,也是奉京城裏最姑娘歡迎的年輕公子。
畢竟唐祈沅呆得像個木頭。鄭修昀又太過端方,一心都撲在仕途上,打算接他父親的班,對子更是敷衍得很。
說來也是奇怪。
幾個月前,齊煦還在姑娘們中間左右逢源,用齊煦自己的話說,那朋友,純粹的友人之誼,並無其他的非分之想或是齷齪的心思。
可在友人眼裏,他一直覺得齊煦是在廣撒網。
但這也沒什麽,男子有幾個紅知己,又不是什麽丟人的事。
可沒想到這才短短幾個月,齊煦突然大變,往日與他好的那些姑娘,他都置之不理,整日泡在這酒館裏,也不知在愁些什麽。
齊次輔政務繁忙,顧不上齊煦,齊母擔憂兒子,卻又找不到兒子的心結,這才尋了齊煦最好的朋友來,希能開解開解他。
齊煦雙眼迷離,看著眼前晃出了三個人影的友人,突然痛哭。
“那年不如我,家世不如我,學識不如我,是個沒人要的野孩子,隻有長得好看罷了,為什麽不喜歡我,明明以前說好了要婚的……婚約都定下了……怎能反悔呢……”
友人臉大變,慌忙捂住他的,又了四周,見無人看過來,這才放下心。
據他所知,齊家可未曾與哪家訂過婚約啊!這話可不能說。
原先他還想問問是哪家姑娘,現在倒也不必問了。
齊煦在胡言語,這便罷了,若是再扯出哪家的姑娘,這事要是傳出去,可就不好收場了。
人家姑娘無辜,齊煦酒後胡言,胡編排出一樁婚約,敗壞姑娘家名聲,這事齊煦幹得出來,他可不能冷眼旁觀。
於是友人牢牢捂著齊煦的,不讓他再說話。
等齊煦稍稍安靜了些,才放開手。
友人給他倒了杯茶,眼睛瞥他,“清醒些了?”
“嗯……”
“你還記得你說了什麽嗎?”
“嗯。”
友人低聲音提醒道:“可別說話了,小心給你爹惹禍。”
齊煦將茶一飲而盡,垂頭喪氣,“嗯。”
友人一臉嫌棄,“嘖,你除了嗯還會什麽?你除了喝酒還會什麽?”
這下齊煦連“嗯”都不說了,徹底沉默,喪氣得不行。
“要我說,你就直接與你母親說,你想娶那個姑娘,讓你母親去探口風,長輩之間商量婚事,要考慮的就很多了。你也說了,那小子就是個小白臉,什麽都沒有,由長輩出麵,興許這事還有轉圜的餘地。”
友人把事碎了攤在他麵前,雖然這樣做不太地道,但也並不可恥,誰還沒個追求的權力呢。
也不知齊煦聽進去了沒有,始終眼睛半闔,垂著腦袋。
友人點到為止,攙著齊煦回了家。
旁人不知,齊煦自己知道。
他自己懦弱,在一方天地裏喝得昏天黑地,是在逃避。
他害怕對上顧辭淵。
上一世他就死在那年的手裏,這一世再見,他本能抗拒。
更何況唐時語的態度那麽鮮明,齊煦心灰意冷。
踏進齊府,他轉看著友人遠去的背影,心裏漸漸有了決定。細細思量,友人所言確有道理,他決定孤注一擲,與不,在此一搏。
回房後,他沐浴更,問了下人,得知母親還沒睡。
他換了服,去到了母親的院裏。
齊煦以為他說完,齊母會答應,或者考慮一番。
萬萬沒想到,這事直接就被駁回了。
“為什麽?”齊煦很懵,像是被人打了一悶。
齊母看著兒子失落的樣子,十分不忍,但還是如實地將明王妃生辰那日,唐時語說自己天命不祥的事說了出來。
齊煦不信,“萬一是胡說的呢?!”
他一千個一萬個不信,明明前世他們合過八字,沒人說不好!
怎麽這一世變了?!
他隨口便背出了唐時語的八字,“是這個嗎?是嗎母親?”
齊母臉沉了下去,“你如何知曉人家姑娘的生辰的?!”
當母親的,首先不會想到是自己兒子不好,首先想到的,是唐家的姑娘做了什麽。
齊煦神恍惚,“我偶然間看到的……”
這是實話,是他上一世看到的,在他們合八字的時候,他便記住了。
齊母臉尷尬了一瞬,清了清嗓,“你必是看錯了,唐姑娘生在夏日,你這八字卻是秋日,不對。”
或許就是因為這小小的偏差,才導致了今生與前世的不同。
全然不同的走向,全然不同的命運。
齊煦頓覺五雷轟頂般絕。
裏還喃喃著,“說謊,不可能是大煞,不可能,胡說……”
齊母見他不死心,歎了口氣,說了句話,徹底打消了他的最後一妄想。
“不久前,四公主在護國寺遇到唐姑娘,慧智大師親口所言,命格大煞,天命不祥,大師所言,必然非虛。”
“前些日子我進宮,還聽皇後娘娘慨,唐姑娘這命格害苦了,這輩子得找個同樣命格大兇的人,不然就隻能孤獨終老了。”
齊母見兒子眼含淚,心痛極了,“兒啊,算了吧……”
雖然也十分喜唐家那位姑娘,但這樣的姑娘,好是好,誰敢要呢?
齊煦沒聽完,踉踉蹌蹌地離開了母親的房間,像個行走,茫然地遊在夜間。
不一樣了,連的生辰都不同了,一切都不同了。
所以,徹底遠離自己了。
轉日,顧辭淵帶著唐時語去了水樓。
唐時語終於又吃到了心心念念的食。
自那日在護國寺裏,顧辭淵說下山帶來吃後,已經過了數日。他們下山後就了宮,一直拖到今日,才有空閑來水樓一餐。
顧辭淵看著孩大快朵頤的樣子,眼裏的笑幾乎將人溺斃。
認真地吃著,偶爾臉上揚起滿足的笑,瞇著眼睛,像極了那日在宮裏看到的小花貓。
他就在一旁專注地看著,給布菜,喂喝水,至極。
幸好他們是坐在包間,無第三人看到,不然唐姑娘的坊間傳聞又會多上一樁。
飽餐一頓後,已近黃昏。
二人出了包間,順著樓梯往下走。
踏著夕,準備回家。
他們走到一樓大堂,快要拐出酒樓時,二樓又出現了一個搖晃的影。
是齊煦。
友人在後麵追他,見他搖搖晃晃地停在樓梯口,剛要去攙扶,就見齊煦瘋了一樣往下跑。
跌跌撞撞。
離平地還有幾個臺階時,齊煦腳下一,直接從樓梯上滾了下去。
友人在後頭看得心驚膽戰。
“齊兄這又是怎麽了,如此慌張,慢慢走……哎齊兄!你去哪!”
齊煦從地上爬了起來,對後麵的呼喊聲置若罔聞,兩眼直勾勾地盯著酒樓門口的方向,他知道,方才那道一閃而過的倩影,不是錯覺!
他不顧一切往前跑。
跑出了酒樓,甩掉了後麵拚命追趕的友人。
街上的人對他避之不及,把他當作一個失去理智的瘋子、酒鬼。
他跑得氣籲籲,頭發散,一向淨白的袍上因他剛剛摔得那跤沾了不灰塵,可齊煦顧不上。
可還是晚了一步。
他們上了馬車,走了。
齊煦大腦一片空白,耳邊一陣轟鳴,他六神無主時,在街邊看到一匹馬。
馬的主人正在路邊喝茶休憩,他踉蹌著衝過去,往人家懷裏扔下一包銀子。
“借用,多謝。”
搶了馬就走。
他騎在馬上,攥著韁繩,雙目通紅,樣子十分狼狽。
心裏想著,就這一次,一切都要結束了。
等齊煦遠遠地能看到昌寧侯府的大門時,他看到府門外停著一輛馬車。
年利落地跳下了馬車,隨後走了出來。他遞過手,溫地看著,亦笑著。
“唐姑娘!”
唐時語下了車,循聲過去。
齊煦幾乎是從馬車上滾下來的。
他堪堪穩住形,疾步朝著二人奔了過來。
顧辭淵向前一步護在唐時語的麵前。
“你滾開,我要與唐姑娘說話。”齊煦像瘋了一樣,全然沒有平日溫文和煦的模樣。
顧辭淵冷著臉,不耐地皺眉,高大的軀擋在唐時語的麵前,左手不控製地向了腰間的匕首。
若不是阿語在他後,他早就將眼前的人一刀宰了。
齊煦不知從哪裏先掏出了一把短劍,直直地朝著顧辭淵刺去。
唐時語瞳孔驟,“阿淵!”
年輕笑了聲,微微側躲過,隨後抬朝著齊煦的心窩狠狠一踹。
齊煦頓時飛出去三丈遠。
那一瞬間,齊煦到了滔天的殺意,和上輩子一樣,在臨死前,他也曾在年上看到嗜的暴。他窩在地上,蜷著,痛苦地搐。
顧辭淵轉,手掌了唐時語的後腦,隨即彎下腰,在額上落下滾燙的一吻,聲音莫名沙啞,“等我。”
他有些事要理。
年很快直起,大步朝著齊煦走過去。
唐時語看到了年淡漠冷厲的臉,眼中還有濃濃的戾氣,心裏一慌,趕忙追了上去。
顧辭淵長,很快就走到了齊煦的麵前,他毫不留地踩在齊煦拿過短劍的那隻手,笑得諷刺。
他彎下腰,腳下使力,幾乎將齊煦的手踩斷,低聲音,輕聲道:
“殺我?你行嗎?”
齊煦痛得渾直冒冷汗,額角的汗流到了眼裏,刺得他的眼睛源源不斷滾落了淚水。
他淚眼模糊地睜眼時,看到的是年格外妖的笑,那雙桃花眼熠熠生,眸中卻鋪滿了讓人膽寒的淩厲的殺氣。
重生以後,齊煦總能在夢中到年帶給他的恐懼,那是牢牢印在記憶深的,出於本能的畏懼。
可齊煦知道,他此刻已無退路。
他偏頭,那道倩影走進了他的視線裏,可的眼中卻隻有這個馬上就要將他殺死的年。
齊煦也不知道自己上一世為什麽會錯過,待他悔悟時,一切都晚了。
顧辭淵看到齊煦的眼神,心中的暴戾更盛,猛撞碎了無形的壁壘,很快就要破而出。
“阿淵!你停下!”唐時語拚命拽年的手臂。
看到年手臂上的青筋盡顯,看到他微微泛紅的脖子,就知曉他此刻於盛怒,在即將失控的邊緣。㊣ωWW.メ伍2⓪メS.С○м҈
現在天還未暗,幸好此刻人煙稀,隻有唐家人在附近,若是在此殺了人,阿淵絕對逃不刑罰,更何況,齊煦還是當朝次輔的嫡子。
“冷靜點,阿淵。”
“阿淵,你看一下姐姐好嗎?你看看我,我你啊。”不顧一切地摟住年的腰,紅湊過去,在他的側臉落下一吻。
幸好他彎著腰,不然還真的夠不到。
年果然側過頭,幽暗的眸子深深地向。
唐時語乘勝追擊,手臂改為圈住他的脖子,忍著,輕聲撒,“看我就好了,別想旁人,好嗎?”
“……嗯。”
年鬆了腳,轉將人摟在懷裏,下靠著肩膀,閉上了眼,試圖平靜狂的心跳。
這一幕,看在齊煦的眼裏,他眼睛紅得幾滴。
他著氣,忍著腹痛,輕聲開口。
“唐姑娘,你可知,你本該嫁給我的。”
年一僵,唐時語也是一愣。
“我曾做過一個夢,夢裏麵沒有這位公子,隻有你和我,我們有婚約在,你該嫁給我的。”
齊煦執著地看著,反複重複著,“你該嫁給我的,若是沒有他,你該嫁給我的。”
他看著愈發不可置信的眼神,便知自己賭對了。
果然是對自己有好的吧?一定是被這年迷了,現在看到自己,肯定是有覺的吧。
唐時語察覺到年有再度瘋狂的趨勢,趕忙抱得更了些。
知道自己那點微不足道的力道,阿淵輕而易舉地能掙開,但也知道,阿淵舍不得。
即便是年在最喪失理智的時刻,隻要說“不”,他就會自己給自己套上枷鎖。
唐時語眼眶紅了。
看著齊煦這張自私自利,毫無自知的臉,鼻間呼吸著年上的藥香,心裏突然湧起的委屈也不住。
為何上一世遇到的是這樣一個人渣啊,為何不是阿淵呢?
輕輕推開顧辭淵,居高臨下,看著齊煦。
努力保持冷靜,可說出口的話卻依舊帶上了哭腔,“齊公子,那你是否夢到過,我們定了婚約以後,你是如何待我的?”
齊煦的眼睛睜大,微,“我……”
“你可曾夢到了,訂婚以後,總有子到我眼前來炫耀,炫耀們手裏有多東西是從我手裏搶過去的,那些東西,可都是你開口我讓給們的。”
唐時語淡淡看著他,這表齊煦十分悉,前世每一次他開口莫要計較時,也是用這樣的眼神著他。
那時他為何沒有注意到這雙眼裏的失呢?
“你可曾夢到,你邊的那些鶯鶯燕燕,在們需要你的時候,你總是毫不猶豫就拋下了我,去到們的邊。”
那時,他們偶爾會聚在一起吃飯,有時候是和三五知己一起。
可偏偏是這種眾人都在的場合下,總有婢過來傳話,說哪個姑娘有事尋他,此刻就在門外,他出去。
那時齊煦總是笑著跟說,他與人家曾有約要一起去看琴,一起去聽書,一起去畫舫欣賞最新的畫作,諸如此類,等等理由,和不同的人。
最開始會問:“為何你事先不與我說一聲?”
為何一定要在這麽多人麵前將拋下,讓難堪。
若是早知如此,不會來與他吃飯。
齊煦也隻是抱歉地笑了笑,“我忘記了。”
那樣的事時有發生,後來唐時語便不再問了,也徹底失去了與他培養的念頭。
上一世的唐時語沒有經曆過苦難,沒有經曆過數年清修,遠不如今日心思通脾豁達,雖不爭強好勝,但也不允許別人將的尊嚴一次又一次地踩在腳下,反複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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