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新兵的時候，大家把“家鄉哪兒的”，“家裏幾口人”，“家鄉有嘛好玩好吃的”全聊個遍，最後，免不了要深挖掘，甭管有史沒史的，都得出來坦白一番。

有朋友的，把照片捂了嘿嘿直笑，沒朋友的，在那兒暢想以後娶個林誌玲還是宋慧喬。

唯獨陸青崖，一聲不吭。

有人起哄，“老陸，該不會長這麽大，就沒跟姑娘打過道吧？”

新兵管得嚴，不給煙，陸青崖裏叼著草過幹癮，“你們懂個屁，我初，前凸後翹，花容月貌，尤其一雙眼睛，特大。”

後來，陸青崖了中隊長，練起一群新兵蛋子，隊裏始終流傳著陸隊長“前凸後翹花容月貌眼睛特大”的初的傳，卻沒有一人見過照片，甚至連名字都沒聽。

久而久之，大家都當陸隊純粹是瞎扯淡。

而此時此刻……

眼前這位林姐，可不就前凸後翹，花容月貌，又眼睛特大麽？

關逸一推虞川，聲：“川兒，可以啊。”

虞川笑一笑，深藏功與名。

林不知其中緣由，隻覺經這句話以後，一屋子人看的眼神都變了。

還是沈銳出來圓場，“林姐別在意，這我們隊的虞川，好給人看相。”

虞川：“……”

林不疑有他，笑問：“眼睛大有什麽頭嗎？”

虞川卡殼了，撓撓頭。關逸把這話茬接過來，“眼睛大好啊！眼睛大明林姐心明眼亮，心思豁達……”

周炎炎疑，“軍隊也信封建迷信這一套嗎？”

關逸：“這不是封建迷信，這是有數據支持的……”

自人進門開始就沒吭聲的陸隊長，這時候終於出聲，打斷關逸即將開始的歪論，“趕坐下讓人上菜，你們不？”

齊刷刷：“不！”

陸青崖：“……”

大夥兒有八卦看，哪裏顧得上不。

關逸不負眾，發揮他話嘮的潛質，自發作為代表，把大家想問的問題都拋出來了，“林姐以前跟咱們陸隊是……”

“老鄉。”林笑得不大能看出緒。

“林姐是做什麽工作的？我聽沈指導員了，炸彈在前臨危不懼，幫了我們大忙。”

“做翻譯的。”

關逸：“經常在國際上跑吧？”他跟虞川換個眼神，意思是什麽況，“視”出來沒？

虞川這邊腦子轉得飛快。

陸青崖和林這兩人，一人看左邊悶頭煙，一人看右邊逢場作戲，兩人雖挨著椅子坐著，但勢真跟隔了個太平洋沒多大區別。

正常老鄉萬萬不可能是這樣，這倆人要是沒鬼，他自願負重二十公裏。

堅定了自己判斷，虞川清嗓，“林姐以前是咱們陸隊老師？”

林端著茶杯的手，作一頓，“……當過兩個月家教，教英語。”

大家拖長聲音“哦”了聲，又是一陣眉弄眼——他們隊裏，就數陸青崖英語最好，平時休息看個劇英劇，上沒字幕的，他能現場給人翻譯。

剛伍那會兒，但凡有點空，他就抄著個本子蹲在角落裏背單詞。那時候的政治指導員還點名表揚，就得向陸青崖同誌學習，有跟國際接軌的超前思維。

這在隊裏流傳了好些年的佳話，沒想到背後興許有個這麽耐人尋味的機。

陸青崖出聲了，“行了！做人口普查呢——姚旭往旁邊讓讓，讓人好上菜。”

酒菜都端上來，全是銅湖市的特，關逸專業報菜名，一道一道介紹過去，末了笑：“林姐，今這頓飯，咱們還是沾你的。”

林笑：“不，是我得謝大家招待，換作平常，我是沒機會跟大家一塊吃飯的。”

關逸：“好啊！林姐不嫌棄，下回讓陸隊帶你去咱們隊裏食堂吃飯，那才是真正在主場位置做東，是吧，陸隊？”

陸青崖一支煙完，把煙屁往煙灰缸裏一掐，坐直了些，神瞧不出喜怒，但他不笑的時候，本就有子讓人後退的氣場，“關排長，上回全軍比武，你180秒移擊績多？”

虞川替他答了：“95環！”

“下個月總隊參謀長來視察，你不打個00環，不過去吧？”

關逸：“陸隊，記錄可不是紙糊的……”

陸青崖要笑不笑的，“既然知道記錄難破，還不趕吃完了回去訓練——下回比武不拿個第一，出去別是我們中隊的。”

關逸嚷道：“陸隊，這就是瞧不起人了！我要拿了第一怎麽？再請大夥兒吃飯，不過分吧？”

陸青崖：“你拿得了，我就請得起。”

氣氛一下就熱了，有個新兵舉著手機喊道：“陸隊！我錄視頻了！可不準耍賴！”

一堆人起哄，就數沈銳最沉穩，對林笑：“林姐，別介意，在隊裏大家都是這麽相的。”

林笑一笑，搖頭，不由自主把目向陸青崖投去。

以前他就這樣，一呼百應，大家都服他。

中隊平常訓練苦任務多，如果不是這回給商洽會支援安保，有機會能像現在這樣放鬆，是以這會兒有菜有酒，大夥兒也就敞開了吃喝。

林別扭歸別扭，但有個無話不的關逸，有個滴水不的沈銳，這頓飯還是分外和諧。

酒過三巡，陸青崖來了個電話，支隊副參謀長打來的。他放了碗筷，著手機去包廂外麵接。

陸青崖一走，大家立即統一將目標調轉到林上。

林很難自己不對陸青崖這八年來的經曆到好奇，剛把這疑問拋出來，大家紛紛替補完了：

“陸隊一年團二年黨，之後進武警指揮學校……現在是武警上尉……”

“十三次表彰，三次三等功，一次二等功，集三等功就更多了……”

“大前年吧，抓一個有槍支在手的通緝犯，在山裏陸隊挨了一槍，拖著一條胳膊，流了一路，就這樣，陸隊生生把通緝犯給逮回來了……”

“還有一次，去隔壁縣裏執行任務，有個歹徒很狡猾，躲門後朝陸隊眼睛裏噴辣椒水，但還是被陸隊給揪住了。歹徒喪心病狂，匕首隻往陸隊上招呼，捅了六七個窟窿……陸隊看不見，是沒鬆手，直到支援趕來，把歹徒製服了……”

林手心裏一把冷汗。

也總算明白了，下午那會兒，他跟反恐中隊隊長高峻道別時為什麽那樣淡定，一個問“有什麽話嗎”，一個答“是青山可埋骨”，那語氣跟討論中午吃還是吃魚，沒多大區別。

那種不知道下一秒是生是死，命懸一線的場合，他們經曆得太多太多了。

記憶中陸青崖，還是個裘馬輕狂的頑主，領著一幫兄弟，不知高地厚地瞎胡鬧，振臂一呼的時候，世界都要為他們讓路。

而此刻戰友口中的陸青崖，那子裘馬輕狂的神沒變，這一次卻是負重而行，保境安民，生死榮譽置之度外。

心裏驟然燒起了一團火，卻不清楚究竟是怎樣的滋味。

八年前撂下的那句話，忽然像一記耳朝過來。

中隊裏，像陸青崖這樣拚命的不止他一個，大家夥都習慣了，召之即來，來之即戰，戰之即勝，所以這些事兒，是拿榮譽來講的，話裏話外著的是驕傲自豪，絕不會有一一毫往“慘”裏去渲染。

結果等他們把陸青崖的功績爭搶著了一遍，抬頭一看，卻見林眼眶紅了。

看見的都愣了一下。

這下虞川更肯定了，這倆不但是舊人，恐怕還餘未了。

虞川適時地把話鋒一轉：“……所以，陸隊爭著建功立業，這麽多年，一直沒談朋友。都二十七歲了，還是一條。”

有人附和：“對對！陸隊這條件不差的，別的不，這張臉沒得挑！總隊拍征兵廣告，還點名要他去呢！上麵領導家屬給陸隊介紹對象，陸隊都，匈奴未滅何以家為……”

大家正賣力“推銷”他們的中隊長，林的手機響了。

是個視頻電話，準備掛斷，卻不心按到了接聽，畫麵一晃，一道脆生生的聲音喊出來。

外麵，陸青崖接完了電話，正要回去，門開了，隊裏的姚旭躥出來。

姚旭站定，“陸隊！我去上個廁所……”

陸青崖點頭。

姚旭又：“哦，他們在跟林姐兒子聊呢，陸隊你也去打聲招呼？”

陸青崖一頓，“誰兒子？”

姚旭愣了一下。

姚旭是隊裏最的，人有點傻乎乎，完全沒開竅，對飯桌上陸青崖和林的風起雲湧渾然不覺，從頭到尾隻顧著埋頭吃喝。

所以，這時候他也完全不知道，自己輕飄飄的一句話，殺傷程度不亞於拋下了一顆原子彈。

“……林姐啊，兒子……”姚旭撓撓頭，“視頻裏可的，關排長跟他聊了好一會兒了。陸隊你趕進去吧，不然一會兒視頻就要掛了……”

陸青崖從他旁繞過，快得像一陣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