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起,夜逐漸濃郁,州城里響起了梆子的聲音,家家戶戶將燈燭點上。
豆大的燭充盈屋舍,從高俯瞰,偌大的州城里點無數,遠遠地和草叢河面上的流螢相互應和。
夏日靖州城的夜晚,有著別樣的靜謐。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這時,一陣詭譎又滲人的鴟鸮聲響起,瞬間打破了夜的寂靜。
于常柊穿一黑的勁,面上用一塊黑布蒙著,袖間藏一柄鋒利的小劍。
薄云遮蓋了月,天空幽藍,周圍一片的黑,借著夜,他一個翻,避開了營地里又一波巡視的人,提了提面巾,聲音低,道。
“走!”
話落,就見于常柊足尖一點,瞬間猶如燕子穿云縱一般,作靈巧的朝夜中奔去。
半空中,一頭花羽的雙面鴟鸮詭譎一,振翅盤旋追上。
營地大門起了一道風氣,參天大樹的枝椏被撼,綠葉飄飄落下。
……
城南營地里。
李打鐵等人巡夜經過于常柊的屋舍,一行人看了一眼,笑了笑,閑話道。
“于副將又在用功了。”
“是啊,嘖,要我說啊,這太用功了也不好,凡事須得講究有張有弛才好,萬萬莫要將自己得太了。”
“你們瞧咱們副將,這些日子人都熬枯了,十分的才貌也只剩五分,眼睛里的就跟大半月沒睡一樣,嘖嘖,回頭姑娘家們該瞧不上嘍!”
“說起姑娘家,最近怎麼不見朱家那丫頭給于副將送東西了啊?別說,那丫頭的手藝還真不錯,做的鹵貨滋味極好,就是那等不值錢的大腸小腸都好吃著哩!”
說話的兵丁想起那鹵貨的滋味,腹中,里發饞,忍不住了,當下就出大拇指,不吝嗇的夸道。
“就一個字,香!”
“就是就是,指定是瞧咱們副將最近不俊俏了,這才不送了,哈哈哈!”
旁邊幾人一聽,跟著樂呵起來。
“瞎說什麼呢!姑娘家的清譽也是你們能打趣的?”
李打鐵不客氣,繃著臉給說小話的兵丁們彈了個腦蹦兒。
大家伙見他面容嚴肅,頓時收了吊兒郎當的模樣。
李打鐵恨鐵不鋼。
“于副將對朱家小姑娘有救命之恩,人家家里人恩,這是知恩圖報!”
“你們說說,你們著心口好好說說,自己的心臟不臟?啊!朱屠夫一家忙,托家里的丫頭送幾回好食,怎麼到了你們里,話就這麼的不對味兒呢?”
幾人聽了這話,相互瞧了瞧,繼而了眉眼,也不和李打鐵計較,眼里盡是揶揄。
都是過來人,誰還看不出來啊,每回來,朱家那丫頭都絞著帕子,臉頰酡紅,眼睛亮晶晶的似語還休。
那不是春心暗是什麼?
李打鐵何嘗不知道,只是人家爹娘拘著姑娘家了,于副將那頭明顯沒甚意思,純粹就一小丫頭在剃頭擔子一頭熱罷了。
年輕狂時,誰還沒對誰過心啊,尤其還是那等俊俏又優秀的青年人,中間還擱了個救命之恩。
不過,這事到底是對姑娘家的清譽不好,人家父母管著了,也沒發生什麼不能挽回的事,他們說幾句,對那姑娘也好。
李打鐵的視線瞧向屋舍。
只見屋子里點了盞油燈,一道瘦削頎長的影子投在窗欞上,剪影烏發高束,下頜骨線條流暢,手中拿一卷書,儼然是在苦讀模樣。
他心里嘆息了一聲。
朱家姑娘是個有眼的,于副將不單單俊俏,還是個有大志氣大抱負的人。
他老鐵是做不到這樣的苦讀,不過,這不妨礙他欽佩。
走吧——
李打鐵正待招呼兄弟們。
“好了,于副將該起抻手抻腳了。”這時,一道聲音帶著笑意響起。
李打鐵瞧了過去,說話的是他最近新帶的小兵,大家都他的諢號猴豆兒。
猴豆兒又瘦又小,不過人特別的機靈,還心細,是做斥候的好種子。
是以,雖然手頭功夫還不夠,自己還是留他在他們這一支隊伍里了。
李打鐵順著他的聲音看去,果然,窗欞里的影子開始起,抻了抻手腳。
“……接下來,咱們于副將該喝三口水,再抓抓臉頰,撓一次了。”
耳朵旁,猴豆兒的聲音落地,下一瞬,窗欞上的影子做出同樣的作,分毫不差。
大家伙兒驚奇,“哎!猴豆兒你真行啊!竟然都說對了!厲害了哈!”
猴豆兒躲著大家兒朝自家腦袋來的手腳,嘿嘿直笑,故作謙虛。
“沒甚,這也沒甚!”
“哎,我說你們,真的都沒有注意到過嗎?這也太不認真了吧,咱們巡夜經過這,夜夜差不多這個時辰,于副將回回都要來一趟這樣的作。”
他吐槽了一句。
“要不是知道里頭是于副將,我都以為是坊間的皮影呢。”
“哈哈哈。”幾人聽了樂呵一笑,并不以為意。
抬腳正要繼續往前走,大家伙兒注意到前頭的李打鐵腳下不,不意外的喊了一聲。
“打鐵哥?”
不單單李打鐵沒走,就連張大頭和孫三里也不。
“怎麼了這是?”猴豆兒不解。
“豆兒,你給哥說一說,這于副將,他當真每夜都來一串這樣的作?回回不差?”
李大鐵吞了口唾沫,艱難的繼續,“就跟皮影戲兒一樣?”
“啊?是啊。”猴豆兒老實的應了下,“你們也知道的,我眼神好使嘛,瞧了就記心里了。”
李打鐵幾人沒有說話。
他們之前說于副將憨,后來又打消了對他的懷疑,為何打消,蓋因為于副將屋里夜夜有影子,說明他都好好的待在屋里。
皮影兒?
每一日差不多時辰一樣的作,抻抻手喝水倒是好說,臉頰邊的抓呢?
要是這影子是假的……
見氣氛不對,猴豆兒心里有些慌。
“打鐵哥,是不是我說錯什麼話了?”他一拍自己的,懊惱不已,“瞧我這,大頭哥你說得對,我這上沒把門就是不,瞎說啥皮影戲兒啊,上也編排,該打該打!”
旁邊,孫三里拉住了猴豆兒的胳膊。
猴豆兒側頭:“三里哥?”
孫三里面容嚴肅,“不是你的錯,猴豆兒,說不得你還立功了,大功!”
前頭的李打鐵咬了咬牙,抬腳朝前頭的屋舍走去。
是不是瞎說,過去一看便知。
李打鐵也不敲門,只見他微微俯,眼睛對著門的隙往里頭瞧。
倏忽的,他眼睛猛的瞪大,手攔著后的人,腳步緩慢的往后退了兩步。
“別,別。”
孫三里和張大頭幾人心一,心中有了不詳的預,接著,幾人就聽前頭的李打鐵聲音都打了,又干又,就像是從牙里出來的一樣。
“沒人,里頭沒人,快,快去尋大人……不不,尋大人無用,快去尋大人上回給咱們找的高人!”
孫三里幾人知道,李打鐵說的高人,是上一回他們得罪鬼神,幫他們和鬼神說的高人。
幾人突然反應過來,猛的抬頭瞧窗欞上的影子,只見它正低著頭,單手扶住額頭,做出瞧書卷的作。
幾人心下一寒,俱是兩。
屋里沒有人,那這影子是什麼東西?
變往往在一瞬間,就在李打鐵幾人要往后退時,原先閉的屋門“砰的”一聲打開,窗欞上的影子倏忽的了一道黑的風氣,猛的將驚駭的李大鐵幾人拽進了屋。
還不待人察覺,大開的屋門“砰的”一聲,的又闔上了。
李打鐵幾人來不及呼,瞬間就被關進了屋子,跌在地上,上纏繞著黑的霧氣。
他們不得喊不出聲,只眼睛圓瞪,驚得豆大的汗珠直直掉落。
視線掃過桌子,只見那兒擱了盞油燈,上頭擺著一籃子的棕皮沙梨,有一個沙梨被咬了幾口,隨手擱在桌上,出里頭雪白又水潤的梨子。
孫三里恨得不行。
是憨,是憨!
他們沒有懷疑錯!這于副將當真有鬼!
真是白瞎了他家姑婆的沙梨!
……
與此同時,正在疾馳的于常柊猛的腳步一停。
“怎麼了?”啞又暗的聲音在頭頂響起,鴟鸮盤旋,伴著詭譎的咕咕聲。
于常柊后牙槽一咬,了下頜骨,“屋里進人了。”
鴟鸮不以為意,“我道是何事。”
“無妨,我在那兒布下了法陣,有人靠近屋舍,窗欞上的黑影定然會化作颶風,鉗他屋。”
它桀桀怪笑兩聲,“這地獄無門他偏闖,正好我近來饞的慌,待事了了,予我上一道開胃的小菜!”
至于那尸骨嘛,到時往荒郊野嶺里一丟,就說那小兵私逃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尸的,自然神不知鬼不覺。
于常柊還是有些不放心,也不知道會不會鬧出靜又引人來看,他得回去瞧瞧,該善后的善后。
鴟鸮不在意,“也罷,你去吧,我先去息明山一探究竟。”
鸮鳥的眼眸里閃過一道晦之意。
息明山,孔家的果園便是于那一片山脈的山腳附近。
花羽的鴟鸮鳥羽一振,猶如一道疾馳的幽,此地瞬間不見鸮鳥的蹤跡,只有幾片落葉跟隨著風氣盤旋落地。
于常柊轉了,低子,足尖一點,如燕子穿云縱一般的躥了出去。
誰也不知道,在他腹肚里,將兩人對話聽了真切的孫老太有多著急。
不是家三里吧?
應該不是吧?
不至于這麼寸吧。
心里著急,手中的作卻不慢,只見糙冰涼的手對著于常柊的肚子啊啊的,個不停。
不管了不管了,就算不是家的三里,那也是旁人家的三里,哪里能讓這兩畜生糟蹋了別人家的娃娃呢?
孫老太心生豪萬丈!
不怕不怕,苦練多時,今日一定的,這就跟家三里和說的,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是一樣的道理!
……
風兒將遠的流云吹來,薄云遮住沁涼的月,夜愈發的昏暗了。
夜里的靖州城很安靜,息明山更是安靜,偶爾風來,搖晃樹枝沙沙作響。
靜得有幾分嚇人。
……
孔家果園。
此果樹枝繁葉茂,偶爾有流螢飛過,按理來說,這第一年的果樹應該是不掛果的,不過,孔家的這果園卻是例外。
只見大大小小的果實綴在碧翠的綠葉之間,紅的杏,的桃……格外的喜人。
這功勞,除了春分時龍君的布雨,有大半要歸功于辛勤施的沖虛道長。
當然,沖虛道長是不樂意的。
“咕嚕咕嚕,咕嚕咕嚕……嘔……欺人太甚,欺人太甚……陛下,陛下是不會丟下我不管的,顧昭,待我重見天日,定然生啖你,暢飲你,一雪今日之恥辱。”
果園的西南方向埋了個糞甕,一半在土里,一半出地面,此時,上頭蓋了個大大的厚木板,一糞勺在其中,木頭底下糞水時不時的冒一個咕嚕泡。
糞勺中,沖虛道長罵著顧昭,聲息弱了許多。
天殺的顧昭!
天殺的謝娘!
明明知道他沖虛道人的命胎在這柄糞勺之中,謝娘這娘們,夜夜歸家時也不思量將他藏好,竟然直接將他在這糞甕之中!
還和自家夫婿振振有詞,說是在漚!
神他馬的漚!
分明是在報復,報復他謝家莊一事!
陛下——
沖虛道長口鼻中都被嗆著惡臭,從一開始的作嘔,到現在的居然有所習慣,他心下悲涼,一絕涌上心頭。
難道,這就是俗話中的久居鮑魚之肆而不聞其臭嗎?
不,他不要!
陛下啊——
他的陛下能尋得到他嗎?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就在沖虛道長悲憤自苦之時,林子里響起了一陣鴟鸮的聲,聲音詭譎又滲人,瞬間驚起飛鳥陣陣。
糞甕之中,沖虛道長神一震!
是鸮君!
是陛下邊的雙面鴟鸮!
陛下派人尋來了!尋他來了!
“在這,我在這兒……老道在這兒啊!”
為了引得雙面鴟鸮的注意,沖虛道長顧不得惡臭,將自己這段時日好不容攢下的一點的氣力使出,力的攪糞甕。
瞬間,糞甕之中的暗流涌,難以避免的有惡臭朝天涌出。
沖虛道長眼中有淚,悲憤絕。
顧昭,今日之恥,來日我沖虛道人必定雙倍奉還。
半空中,盤旋于空的雙面鴟鸮聽到靜,猛的低頭,視線落在那一半埋在土里,一半在地面上,此時有陣陣惡臭傳來的糞甕,眼睛瞪得更大了。
它,驚呆了。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沖虛道長?”
只見鴟鸮前后兩張臉上的了,前頭是滲人的鬼鸮聲,后頭則是老者沉沙啞的聲音。
是我!
沖虛道長激,瞬間,糞甕中的暗流更洶涌了。
聞著那陣陣惡臭,鴟鸮的腳步遲疑了。
沖虛道長在此?是糞甕?還是糞勺?亦或是糞水中的某一?
不過,不管是何,落到這樣境地的沖虛道長,還有必要帶回去給陛下嗎?
沖虛道長好似察覺到了鴟鸮的遲疑,當下是一惡氣直奔天靈。
欺人太甚!
顧昭欺人太甚!
……
與此同時,在靖州城巡夜的顧昭腳步一頓,著六面絹燈燈柄的手一。
“怎麼了?”
旁邊,背著破袋子,兜一堆無主財炁的鬼神有些意外,它抬頭看了過去。
顧昭先是咬了咬牙,不知想起了什麼,眼里又漫上了笑意。
“沖虛道長了。”
那是親手煉制的糞勺,又怎麼會不知道沖虛道長在攢氣力,像沖虛道長那樣攪風攪雨的大人,有朝一日落那等攪糞的境地,定然心口憋一氣。
他艱難的攢下氣力,那稀薄的氣力既然不了困境,必定不會妄,如今了,只能說明一件事。
那就是救星來了。
東梁的慶德帝派人尋來了。
“我去瞧瞧。”
顧昭丟下一句話,提著燈,抬腳了鬼道,下一瞬,此倏忽的起了一道風氣,人途和鬼道短暫的相匯。
“我也去!”鬼神著說道,它跟著顧昭的腳步,也進了鬼道。
不過是須臾的時間,顧昭從天蒙昧的鬼道之中走過,瞧過去速度尋常,然而轉眼,六面絹燈的團已經在遠。
好快。
鬼神頓了頓,暗暗慶幸自己和顧昭是友非敵。
謝家莊一事后距今,短短數月時間,顧道友一的修為更湛了。
見顧昭的影消失,知道這是出了鬼道,鬼神了背上的布袋,抬腳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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