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昭踩過鬼道灰蒙的土地,時不時有鬼化作的黑霧襲來，在瞧到手中的團時，似乎是想起了什麼,濃郁的黑在半空中一滯,倏忽的又掉頭逃竄。

“快跑，是那道長！”

鬼音幽幢,窸窸窣窣的聲音中帶著倉皇，不過一瞬,這一的鬼道就空空又干凈了。

顧昭：……

“跑這麼快作甚，我又不吃鬼。”

“嗤。”沖虛道長冷哼一聲，“顧道友你是不吃鬼，你是折磨鬼！”

顧昭嘿嘿一笑,“道長這下又和我說話了？”

沖虛道長一抿，不再理會顧昭。

顧昭也不以為意，沖虛道長上有制，因此不能多談論慶德帝的事，倒是理解，眼下正主在手，沖虛道長說不說倒也不打。

顧昭低頭瞧了一眼手中的絹燈，笑了笑,腳下的步子都輕快了。

……

“尊神,我回來了。”

才到靖州城的兵營,顧昭掃過周圍一眼，有些意外，“這是怎麼了？你們怎麼都悶悶的,難不是那于副將跑了？”

鬼神眼睛一瞪。

“怎麼可能！”

“是是是！尊神恕罪,是我說錯話了,既然于副將沒有跑，你們怎麼都一副言又止的模樣啊？”

“不過，他就是跑了也不怕。”

顧昭將手中的絹一提，笑得眉眼彎彎。

“大魚抓到了！”

鬼神眼睛一亮，“那……那糞甕呢？”

“都有都有！”顧昭輕輕的拍了拍自己手中的燈籠，哈哈一笑，“一道擱在里頭了，尊神莫憂。”

鬼神滿意了，“不錯，顧道友做事向來讓人放心。”

它的視線一轉，落在長柄圓球的東西上，小小又稚氣的臉上閃過一道欣。

有了這，過兩日園子里再添一口新甕，明年的這個時候，果園里結的果子肯定更多！

果子多，錢財便充裕，錢財充裕，小月亮的阿爹阿娘也就更大方，小月亮就能吃到更多好吃的了。

今夜，果真是開心又收獲滿滿的一夜啊，到顧道友就是會有好事發生！

鬼神看顧昭的目更喜歡了。

糞勺里，沖虛道長聽到這話，頓時難以置信了。

“天殺的顧昭，殺人不過頭點地，你竟敢如此折辱我等！報應，報應，你一定會有報應的！”

“才不會，我這做廢利用，發揮你們的余熱，給你們積德呢！”

顧昭不理會沖虛道長，只見手一揚，指尖出現一道黃紙朱砂的符箓，下一瞬，符箓化作瑩沒長柄，沖虛道長頓時沒了聲音。

的視線一轉，落在孫老太上，笑了笑。

“阿婆。”

孫老太眼睛微微瞇了瞇，“你是——”

“我顧昭。”顧昭撿起桌上的籃子，彎腰將落了一地的沙梨撿了起來，重新擱在桌上。

做完這，笑了笑，道。

“阿婆家的沙梨味道特別好，水潤又清甜，我阿爺吃了梨子膏，這些日子，那咳疾都好了許多了。”

孫老太恍然，“啊！我記起來了，你是那日買我梨子的那位小郎！”

顧昭：“是啊，阿婆，炎柱哥后來還去市集里尋了你幾回，想和你鄭重的道個歉……哦，炎柱哥就是那日踢了你梨子筐的漢子。”

孫老太擺手，“嗐，這事兒不打，小郎你都將梨子買下了，我也沒損失啥。”

顧昭點頭。

瞧著一鬼炁的孫老太，知道已是亡人，心里嘆息了一聲，嘆一句人生無常，倏忽的想起了什麼，著就問道。

“阿婆，可是于副將害你了？”

孫老太愣了愣，“這倒不是，我這也算是喜喪了，人睡一覺就過去了，沒病沒痛的，也沒麻煩別人，有福著呢，走得可輕松了！”

顧昭見說得輕松豁達，忍不住跟著一笑。

孫老太的視線落在孫三里上，眼里淌出慈，聲音都放低了幾分。

“就是不放心侄孫，過來瞧瞧罷了。”

一攤手，又瞪了瞪眼。

“結果啊，這一瞧就瞧出不妥當了，我發現這兵頭頭不做人，還養了個鬼鸮鬼鬼祟祟的模樣，那鬼鸮鼻子靈著嘞，還想吃我這老太太鬼，饞又心狠，我藏在沙梨里都不敢了。”

“說來也巧，這于副將這些日子著急上火了，一人一鳥商量著事兒的時候，他拿了個沙梨咬了幾口，我就順道進了他的肚子。”

“哈哈哈，這一路我都的著他的肚子，回來就把他給趴下了！”

想起自己的壯舉，老太太一臉的自豪。

顧昭豎了個大拇指過去，“阿婆厲害，巾幗不讓須眉！”

“哈哈，小郎客氣了。”孫老太笑了兩聲。

瞧著鬼神，面上又浮上了一分愁，瞅了瞅孫三里幾人，又瞅了瞅鬼神，拉著顧昭走到一邊，低了聲音，商量道。

“小郎啊，剛剛這神君說了，它瞅著我家三里幾人眼，說不是人，是得罪它的人，我瞧三里幾人別別扭扭又不敢說話的模樣，心里一轉，一下就明白了，他們肯定是做什麼虧心事，得罪神了！”

“小郎，你給做個中間人，幫忙說和說和唄，回頭我讓我家三里請你吃沙梨，香著嘞！”

顧昭愣了愣，失笑不已。

可算明白這一氣氛沉悶的原因了。

“阿婆不打，這事我已經說和過了，幾位大哥也給尊神道歉上供了，只要他們不再犯，這事兒就算揭過去了。”

顧昭側過頭，見鬼神沒有想起來，和它解釋道。

“尊神，這幾位大哥就是在州城里污了道的那幾位大哥。”

鬼神哼哼了兩聲，想起了那段時日的糖蒸酪和牛茶，沒有再計較了。

……

孫老太要走了，孫三里哭得涕泗橫流。

“嘖，都多大的人了，還做這般小兒姿態！別哭別哭，都哭花臉了，仔細同僚都笑話你了。”

孫老太里埋汰著孫三里，眼里卻有牽掛子孫后輩的意。

“我舍不得你，姑婆！”孫三里重重的了個氣。

孫老太擺手，“好了好了，有別，你就站那地兒，別挨姑婆這麼近，不好的，你啊，想姑婆的時候，就給姑婆燒些金銀元寶下去，姑婆就知道了。”

孫三里點頭，“好，逢年過節時候，我一定記得給姑婆燒紙。”

孫老太的影漸漸淡了，背著手往鬼道里走。

“我那幾棵梨子樹，一定給我照顧好嘍！這果子樹最懂恩了，你給它好好的施，捉蟲，剪枝……到了秋日時候，它能給你結滿滿一樹的果子嘞。”

“又香又甜……”

“走嘍，要是了得空，你就尋個手巧的師傅，扎個紙丫頭紙驢紙馬什麼的捎下去，忙活了一輩子，姑婆也累了，是時候該福了。”

孫三里聽得心酸，著孫老太離開的那一，眼淚嘩啦啦的落下。

“姑婆……”

“給你。”顧昭遞了個東西過去。

“是什麼？”孫三里側頭一看，噎了一口氣。

顧昭：“紙丫頭和紙馬。”

孫三里接過，原先不過掌大的紙扎好似見風就長，一下便似香燭行里賣的紙人紙馬大小，只見紙

人紙馬栩栩如生，眼睛皆沒有點睛，紙馬立著足卻不揚鬃。

“這……”他抬起頭。

旁邊的李打鐵一拍孫三里的腦袋，恨鐵不鋼，“三妮兒真呆，顧小郎東西都給你了，你還不懂得給姑婆燒去？真是傻了。”

孫三里恍然，“對對，給姑婆燒去！”

……

隨著火“蹭的”一聲騰起，烈火過紙馬紙丫頭，不過頃刻時間，上頭便燃起了熊熊火。

孫三里眼里倒映著火，喃喃道。

“姑婆，我會好好照顧沙梨樹，也會好好照顧自己的，你，你就放心吧。”

說著說著，他眼里又涌起了淚水，過往和姑婆生活的一幕幕好似在火里浮現。

沒了阿爹阿娘，和村里小娃兒干架，摔得頭破流了，是姑婆尋來，領著他回家。

那雙手有些糙，不知為何卻格外的溫暖……一記就是許多年，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坐在飯桌邊吃飯的他不敢夾菜，從碗里的覷過去，姑婆在灶膛燒火，抓到自己的視線，眼睛一瞪，一點也不溫。

“快吃，沒吃完不許下桌，都是自個兒家里了，吃飯還瞅姑婆作甚，憨不憨了？快吃快吃，拿出剛才和別人干仗的架勢來！哎，這才對了，大口的吃，吃飯也吃，回頭個兒長得高高大大的，看誰還敢欺負上門來！”

“……三妮兒，姑婆和你說，這人啊，他脾氣越囊，別人就越欺負你，別怕，咱們腳的還怕穿鞋的不？今兒他在咱們家嚼舌，明兒咱們就敢上他家門口潑糞去，臭，就該好好的潑潑，多來幾次，他們也就不敢了，知道沒？”

“……好了好了，子別跟那炊餅似的，咱們不惹事，但是也不怕事啊，他們家有阿爹阿娘，咱們三妮兒也有姑婆啊……”

……

瞧著火，孫三里突然“噗嗤”一聲的笑了，笑著笑著，眼里又有眼淚淌下，他急急的抬袖去，不想眼淚卻越越多。

“沒事，我就是想姑婆了。”

張大頭和李打鐵站在旁邊，心里也不好，聲音甕甕，故作嫌棄。

“好了好了，這大老爺們的又哭又笑，忒黏糊！別哭了，你沒聽你姑婆說了麼，想的時候就給多燒些元寶。”

“我和你說啊，我們老家那邊說了，這親人走了，你偶爾哭哭就，哭多了，他們在下頭能夠覺到淚水，心中有牽掛，回頭都不好投胎了。”

“真的嗎？”孫三里問著話，目卻看向顧昭。

顧昭點頭，“是這樣，節哀，你姑婆走的很安心。”

孫三里：“好好，我這就停歇了。”

他胡的了臉，著就去抱于常柊屋里的沙梨。

……

顧昭和幾人道別后，抬腳進鬼道，人途鬼道相匯，此有一道風氣起。

鬼道里。

遠遠的瞧見一個老太太站在原地，瞧著面前的高頭大馬和紙丫頭歡喜不已。

馬兒乖巧，微微伏下了子。

老太太上了馬，拉扯過下頭的紙丫頭，一夾馬肚子，馬兒得噠的往前，馬背上的老太昂首，靛青的土布裳好似都神了幾分。

顧昭笑了笑，下一瞬，的影消失在鬼道之中。

……

孔家果園。

也不知道鬼神從何尋來的黏土，數量頗多，在園子的西南角落里堆了個小山堆，眼瞅著它還在抖著布袋，顧昭連忙制止道。

“夠了夠了，尊神，這些土夠做一口甕壇了。”

夠了嗎？

鬼神詫異。

它瞅著這些泥土在顧昭手中化作流水，一點點的塑形，最后了一

口甕壇，只見探手進絹燈，從里頭抓出一道幽。

鬼鸮沉的聲音氣急敗壞，細聽，里頭還有幾分驚懼。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與此同時，還有鳥類驚惶撲棱翅膀的聲音。

沖虛道長已經絕的不想說話了。

看吧，他就說了，顧昭這殺胚會拿鸮君頂那口破掉的糞甕，他說的準吧，那時他就有不詳的預了！

……

顧昭將甕壇一半埋在土里，一半在地上，將沖虛道長往里頭一擱，拍了拍手，笑道。

“了，你們倆就一道嘮嗑嘮嗑吧，以后長夜漫漫里也有個伴，不錯不錯。”

沖虛道長和鬼鸮吵起來了，是鬼鸮單方面的在罵沖虛道長。

沖虛道長已經沒力氣多計較了，他得著孔家人擔過來之前，好好的呼吸呼吸新鮮空氣。

也許，這是他這輩子最后一次到這山清水秀的氣息了。

沖虛道長又悲憤又絕。

……

靖州城府衙。

夏日的屋舍悶熱，前后窗欞都被敞開了，偶爾一陣風來，形穿堂風，給這悶熱的屋子帶來一的清涼。

潘知州搖著大扇，另一只手端起茶盞，眼睛不離桌上的卷宗。

這時，就聽小廝觀言的聲音傳來。

“大人，顧小郎求見。”

“哦？顧昭來了？快請快請。”

潘知州擱下杯盞，站起了子，瞧了瞧自己這高的袖子，趕又將其薅了下來。

“大人。”顧昭行了拱手禮。

潘知州：“小郎客氣了，這邊坐，觀言，將井里鎮的甜瓜和小青瓜切兩個來，正好給顧小郎嘗嘗。”

他視線一轉，對上顧昭，笑道。

“夏日天熱，還是吃些瓜果來得舒暢，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今年天氣熱，這甜瓜曬多了日頭，倒是格外的清甜。”

顧昭笑了笑，“那我可得好好嘗嘗了，多謝大人。”

“見外了見外了。”潘知州搖了搖扇，“對了，小郎今兒怎麼尋我來了？”

顧昭：“大人，我尋到慶德陛下了。”

“哦，慶德陛下啊——”潘知州反應過來，“什麼？慶德陛下，他現在在何？”

顧昭：“其實這慶德帝，大人您也見過。”

“我見過？”潘知州詫異了。

“對，不單單是您，就是陛下也見過。”顧昭也不賣關子，直接道，“他就是祈北郡城的祈北王，孟東君。”

“是他——”潘知州有些恍惚，“竟然是他？”

顧昭點頭，將沖虛道長做餌，鬼鸮尋來的這一件事說了說，最后道。

“昨日巡夜時到鬼神，它是孔家供奉的神靈，謝家莊村覆一事，孔家也是苦主，是以，它也一道追了過去，萬幸有它相幫，城南兵營的幾個兵大哥都沒事，我尋著鬼鸮的蹤跡，一路跟至祈北郡城的祈北王府。”

“難怪——”潘知州面有沉思之，“那一日在甘殿，陳翰林的那一聲陛下，喊的是慶德帝吧。”

顧昭點頭，“是。”

接著，顧昭便將慶德帝以萬骨陣的炁腐蝕，開了修羅道的事說了說。

“也是因為那墮的津唾腐蝕萬，我這才瞧出他皮囊上的貓膩，大人，可要見見這慶德帝的真面目？”

潘知州：……

“那就瞧瞧吧。”

片刻后，潘知州恨不得瞎自己的眼睛，連連擺手。

“收回去，收回去，快收回去！”

一道幽閃過，地上那一頭青皮褶皺的四腳蛇重新被收到了瓷瓶之中，那老臭魚的味道也隨即消失

了。

潘知州瞅著白地青花的瓷瓶，惋惜又痛，多好的瓷瓶啊，糟蹋了糟蹋了。

“顧小郎，他這是——”潘知州不解，“慶德帝，他怎麼會是這般模樣了？”

顧昭：“他被騙了。”

潘知州意外，“啊？此話怎說？”

顧昭：“大人，你還記得前朝箴言一事嗎？”

潘知州點頭。

慶德帝沉迷于長生，供奉了許多方士，荒廢國事，有一日說起自己年輕時見到過一頭大馱著一塊巨石，在大江中威儀前進，仙樂陣陣，彌彩漫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