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第187章
一行人往貢院方向走去。
貢院在城東方向,此時寅時剛過,周圍還一片的黑,一彎月掛在天畔,天空幽藍而靜謐。
很快,顧昭幾人便見前頭有火,腳下的步子也更快了一些。
那是衙役在貢院門口燃起了幾盆火。
秋風吹來,火明亮,偶爾有火星子飛揚而出,漫天飛舞,火就像一團張牙舞爪的影團,隨風肆意咆哮,時不時的,里頭有“嗶啵嗶啵”的燃燒聲傳來。
“給我吧,燈籠擱我這里。”
貢院門口的學子頗多,為了預防明火,府準備了火盆,因此就不允許學子手中提燈,顧昭接過潘尋龍幾人的燈籠,滅了其中的燭火。
不過好在,這的火盆燃得極旺,了燈籠,此地仍然明亮如白晝。
“去里頭好好考試,別想太多了,盡力就好。”
顧昭朝周圍看了看,忍不住又低聲寬宥道。
只見學子排一隊又一隊,隊伍蜿蜒綿長,俱是穿著青儒袍的秀才公。
面容卻有老有,除了像潘尋龍幾人這樣的正值青年,還有一些上了年紀的中老年人,鬢間有風霜之,面有壑,一儒裳洗得微微泛白。
當真是應了那句詩詞。
滿腹文章,滿頭霜雪,滿面埃塵,直至如今,別無收拾,只有清貧。1
“我們知道,顧昭,你早點回去休息吧,這都一宿沒睡了,沒事,我們在里頭待個三日兩夜就出來了。”
潘尋龍開口,趙家佑和衛平彥也點頭附和。
顧昭:“不急,等你們進去了,我再回去也不遲,再說了,平日里我巡夜都習慣了,不困。”
眾人見顧昭堅持,便也作罷,就是想說這一宿沒睡,面會不好,瞧著顧昭那神采奕奕的模樣,也說不出這瞎話了。
得,這修道的,神頭就是和他們不一樣,別提還是個經常夜里巡夜的,那眼睛,簡直比貓兒睜得還圓。
一行人的靜靜等待,又過了一會兒,時辰到,只聽貢院里頭的銅鐘響了三聲,聲音悶沉悠遠,帶著一肅穆的厚重。
接著,就聽“吱呀”一聲,貢院的大門被打開了。
隊伍緩緩的前進,前頭有搜子在檢查。
科舉挑選人才,除了才華,也講究人品,因為一旦中舉,這些人,很可能會是一方百姓的父母,是以,朝廷對徇私舞弊這等行為格外的不能容忍,搜子查得也格外的嚴格。
顧昭瞧了瞧前頭,那些學子就連頭發都得披散下來查了查,外裳鞋也敞開了,末了,那帶在考籃里的干糧也被掰開,得又細又碎。
忍不住暗暗道,這干糧不能吃了,帶著臭腳丫味兒!
隊伍緩緩前進,潘尋龍一行人來得不算晚,很快便要到他們了,衛平彥抱著小貍,輕輕的了那貓耳朵,小聲道。
“小叔叔,別擔心我了,你跟著表弟和孟大哥先回去吧。”
“喵嗚。”小貍懶洋洋的了一聲,沒有答應也沒有反駁。
衛平彥瞧得心里惴惴不安。
這是同意呢,還是不同意呢?
他這麼大的人了,考試還得家里長輩守著,著實有些不好意思。
雖然,別人不知道這只貓是他家的長輩。
搜子開始檢查了,貍花貓一躍躍到了孟風眠上,只見它四肢錯,靈巧的攀著孟風眠的袖,一路往上,最后在肩膀停住,“喵嗚”了一聲,端正的坐好,眼睛仍然瞧著衛平彥。
搜子聽到貓聲,瞧了一眼,頗有些詫異,他的視線在貓和衛平彥之間來回打量了兩眼。
衛平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讓大人見笑了,這是我家里養的貓,黏人了一點。”
搜子面容嚴肅,“我不管是誰養的,就給你一個忠告,別做糊涂事。”
衛平彥:?
搜子說完這話,也不再多言,只神認真的檢查著考籃,又拆了衛平彥的頭發,末了,手一揚,沉聲道。
“下一位。”
很快,衛平彥,潘尋龍和趙家佑就被搜查完了,裳鞋重新穿好,接過搜子遞來的準竹牌,繼續往前。
顧昭收回目:“風眠大哥,他們進去了,咱們也走吧。”
孟風眠:“好。”
他轉跟著顧昭一道往回走。
……
天已經微微亮,空氣格外的清涼,周圍有挑籮趕驢的靜聲傳來,偶爾能聽到車轱轆滾過石路的轱轆聲,家家戶戶的煙囪上有炊煙飄起。
夜過去了,沉睡了一夜的人們開始新一日的勞作。
小貍拉在孟風眠肩頭,轉了個方向,大大的貓眼依舊瞧著貢院的方向。
顧昭瞧了,忍不住一笑。
“小貍叔叔,你就放心吧,表哥他可以的,以前時候,表哥還自己去歪脖子柳那兒給人寫信賺銅板,攢了好些銀子呢,是個大人了。”
“喵嗚。”小貍輕輕了一聲,悵然時間過得飛快,轉眼,那娃娃都這麼大了,像大哥。
孟風眠抬手了肩頭那小小的一團,頓了頓,開口道。
“眼下,他們應該正在儀門接第二道檢查,這兩次檢查都沒事,過了龍門,才進貢院,從衙役手中拿號牌,接著就是號房,后日傍晚便又能相見。”
顧昭瞧到,聽了孟風眠的聲音,小貍一下就立直了子,大大的貓眼盯著孟風眠,尾搖了搖,好似在催促。
孟風眠輕笑了一聲,繼續和小貍說貢院里頭的事。
“這兩日莫要去貢院附近玩耍了,以前有考生養了鳥兒來傳訊,是以,鄉試這幾日,衙役除了守門巡邏,還會注意是否有鳥兒貓狗等靠近,為防萬一,抓到便是格殺勿論。”
顧昭恍然,“難怪方才那搜子瞧了表哥和小貍,還說了一句莫要犯糊涂,這是怕表哥通過貓兒傳訊啊。”
“是。”孟風眠言簡意賅。
小貍輕嗤,它要是想傳訊,旁人可沒那麼容易抓到它。
“走走走,正好天亮了,風眠大哥,我帶你去老街頭那家餛飩店,我和你說啊,這現煮現吃的餛飩才做味呢。”
晨熹微中,顧昭帶著孟風眠一路朝三溪老街橋頭的餛飩店去了。
…
那廂,貢院里,經過大門,儀門兩道檢查,里里外外都被了個遍,衛平彥三人終于到了龍門,從衙役那兒拿了號牌,三人一看,心中俱是松了口氣。
還好不是臭號。
三人互相打了個眼,也不好多言,畢竟衙役就在旁邊了,著,三人便循著號牌上的號碼,尋到自己的號舍,簡單的拭一番,然后撒上藥。
趙家佑撒了藥,里里外外又檢查了一番,將考籃擱好,和躺在由木板拼的床榻上。
他生得像他阿爹趙刀,個子高大,長手長腳,說是個書生郎,更像個武夫,因此,半躺在這簡陋的木板床上,哪哪都覺得不舒坦。
倏忽的,他的視線一頓,面帶驚疑的又爬了起來,一步就走到案桌旁邊,坐了下來,抬手過桌面,兩條如青蟲樣的濃眉擰起,自言自語道。
“難道是我瞧錯眼了?怪哉……我記得,我剛剛桌子的時候,這桌子上分明是有紋路的。”
這是張長條桌,說是桌,倒不如說是一塊方板,號舍十分的窄小,寬三尺,深四尺,就是后墻,高度約莫也只有八尺,前檐約莫六尺,趙家佑方才進來的時候,還得微微低下頭。
這長條桌此時是深褐的,平整,哪里有他想的那一塊木紋。
趙家佑驚疑。
為防自己記錯了,他還特意翻了翻后做凳的那一塊板,沒有尋到哪塊木板上有紋路。
可是,分明是有的啊……
暮鼓被敲響,夜一點點的暗淡下去,夜就像是為祁北郡城披上了一層黑的紗,有些神,也有些詭譎。
趙家佑左思右想,瞧到天暗淡,也只得暫且先作罷了。
他將要做考桌的方板拆下,擱在下頭稍矮的磚托,這才囫圇的將腳長,睡了個囫圇覺。
……
夜愈發的暗了,在眾人瞧不到的地方,一道黑的影子在號房里穿梭。
它時而長手長腳,像人的影子一樣,時而化作一黑霧,在半空中快速的游移而過,像一條長蛇一般。
末了,它鉆進了一號舍。
月亮盈了許多,沁涼的月傾瀉而下,照得這一有些明亮,不遠,衙役打著燈籠,腰間配著把彎刀,神肅然的來回巡視。
朦朧月和火下,只見那一號舍的木板上突兀的出現了一團黑,它似墨一樣流淌,暈開,漸漸的有了形狀,一開始像長蛇,過了片刻,它又了圓圓一團。
要是有人瞧到,定睛一看,定然驚駭異常。
那哪里是什麼圓圓一團啊,它分明是人的臉!
臉有些黑,此刻,它閉著眼睛,咧著,似在無聲的咆哮,似不甘,又似憾。
……
第二日是個好天氣,晨鐘敲響,旭日東升,一點點的朝西邊蔓延而來,驅散了夜的黑暗。
趙家佑醒來,將前檐下頭的木板往高位上的磚托一擱,瞬間,這狹窄的小床就了案桌和凳子。
他整了整裳,想著顧昭代的話,重新又撒了撒雄黃,遲疑了下,又察看了一番木板。
沒有,平整,沒有一一豪的紋路。
就像,就像那桌上的紋路只是他記憶出了差錯一般。
趙家佑暫且將這事擱置。
……
簡單的洗簌用膳后,鐘鼓敲響,衙役們穿梭在號房之間,開始分發卷子。
學子們拿了卷子,也不急著答卷,他們細細的研讀題目,或凝眉沉思,或擰眉嘆氣,抑或是有竹,很快,這一便只有紙張翻的簌簌聲,還有墨條研磨的聲音了。
這一答就是兩天,在一日三餐中,不知不覺就過去了,轉眼,時間便到了初十,酉時的暮鼓擂響,不管是寫完了,抑或是沒有寫完,大家伙兒手中的筆都擱置了。
該卷了。
……
“開門了開門了。”
貢院外頭突然傳來一陣歡呼聲,顧昭看了過去,正好瞧見貢院那朱紅的大門被打開。
“表哥他們出來了。”顧昭說道。
顧昭的話才落地,就見小貍從孟風眠的肩上躥了下來,猶如一陣颶風,三兩下便爬上了貢院旁邊的一棵香樟樹上,站在高高的枝頭,翹首盼著大門里走出來的人。
顧昭和孟風眠對視一眼,俱是一笑。
很快,顧昭就在出來的學子中見到了衛平彥和潘尋龍。
“這里,這里。”顧昭揮了揮手。
衛平彥和潘尋龍聽到靜,順著人群趕過來了。
“家佑哥了?”顧昭四顧了下,沒有瞧到趙家佑。
“剛剛還在這兒呢。”
潘尋龍和衛平彥也驚訝了下,四張。
學子們紛涌而出,或愁眉,或興,或茫然嘆氣,然而不論是誰,面上都是帶著幾分疲憊,小小的一貢院,每人面上的神不同,倒是有人間百態之。
“這兒,這兒。”
這時,趙家佑從里頭出來了,舉著手朝顧昭一行人沖來了。
很快,他便了過來。
“等久了吧,剛剛瞧到一位老秀才公,他腳沒什麼力道,我就幫了把手,耽擱了下,人太多,轉眼就不見你們倆了,后來,我想你們應該是出來了,就也往外走了。”
“沒事沒事,我們也才出來一會兒。”潘尋龍和衛平彥連忙應道。
顧昭招呼眾人,“走吧,我和風眠大哥趕了輛馬車過來,你們去馬車上歇著,里頭有熱水和湯包,還熱乎著呢。”
“現在別喝茶啊,回去簡單洗簌下,吃個飯,大家就好好的去歇著,明兒一早還要考場呢。”
想到還要考場,潘尋龍三人都忍不住耷拉下了臉蛋。
那小小的號房,實在是憋悶。
……
馬車在前頭的空地停著,幾人還要走幾步路,小貍一躍跳了下來,直直的跳到了衛平彥的懷里,親呢的往衛平彥上拱。
衛平彥躲了躲,“臟,小叔叔別湊太近,我上臟死了。”
秋日的氣候就是這樣,白日熱得流汗,更何況是在那小小的號舍里。
早上曬前檐,線明亮,卷面在下亮得簡直會晃眼,下午西曬的日頭曬后背,熱得人像那街邊的土狗,恨不得自己也吐著舌頭,吭哧吭哧的好散熱。
到了夜里時候,氣候驟變,秋風呼呼的吹著,睡著貢院霉臭味的被子,鼻子簡直是遭了兩趟罪,又臭又涼。
小貍湊近,喵嗚喵嗚的著。
它正想說臭侄子也是它的大侄子,下一刻,貓鼻子,大大的打了個噴嚏,接著,只見它四肢錯,如一道閃電一般,重新又跳到了孟風眠的肩上,只眼睛盯著衛平彥。
孟風眠忍不住勾笑了笑。
顧昭也樂呵得不行,正待拎過趙家佑手中的考籃,倏忽的,湊近趙家佑,自言自語一般,小聲道。
“好像有什麼味兒。”
趙家佑往后仰,“你別湊我這麼近啊,怪不好意思的。”
潘尋龍拊掌大笑,“哈哈,還能有什麼味,咱們哥三都一樣,那是號舍里悶出來的臭味!顧小昭,你別湊近了,仔細熏著你了,回頭還得倒打一耙,說你家佑哥熏人。”
顧昭:“瞎說,我才不是那樣的人。”
趙家佑和衛平彥心有戚戚的點頭,表示顧小昭就是這樣的人。
顧昭瞧了眼這幾人,也不理會,視線繼續落在趙家佑上,末了,目一凝,猛地手從趙家佑袖口抓了幾縷灰的線。
那廂,瞧著顧昭和潘尋龍幾人笑鬧的孟風眠,他的目也是一凝。
“這是——鬼炁?”
顧昭點頭,“不錯。”
轉過頭,意外道,“家佑哥,你在貢院里頭到鬼了?”
那幾縷灰的線猶如活一般,在半空中飄不停,趙家佑心神一驚,前兩天的疑一下就得到了證實,他一拍大,恍然道。
“我就覺得不對!”
“敢真不是我眼花啊,那案桌的木板是真的有貓膩!”
此人多眼雜,除了鄉試的秀才公,還有像顧昭這樣相接的家人,人難免多了些,人一多,小攤販瞅到商機,跟著也來了。
顧昭環顧過周圍一眼,“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們先回去,回頭再說吧。”
……
大樹下,停馬車。
孟風眠接過韁繩,“我來吧。”
“那就麻煩大哥了。”顧昭也不客氣,遞過韁繩,轉上了馬車。
孟風眠揚了揚鞭,馬兒得噠得噠往前,帶車轔轔,傍晚的秋風徐徐吹來,別有一番愜意,偶爾,還能聽到車廂里頭傳來的幾句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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