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暖閣里,當今皇帝建元帝正在批閱奏摺。
建元帝雖然年過三十,就連膝下的太子也已經娶妻,但一張英俊、剛毅的面龐卻看不到半點歲月流逝的痕跡,一雙墨眸斂,龍章姿,蜂腰猿臂,淵渟岳峙,天威難測。
監馮會悄默聲走進來附到建元帝耳邊低語:「陛下,雍和縣主的車駕已經進城了,此刻應該到大長公主府了。」
建元帝批改奏摺的手一頓,吩咐馮會:「前兩日高句麗進獻的貢品,挑些好的送到姑母府里去,還有庫里的兩株紅珊瑚盆景,也一併送到姑母府上。晏和舟車勞頓,今日就不必進宮謝恩了,讓休息好了明日再來見朕。」
「是,陛下。」馮會領命而去。著人準備好了賞賜,馮會親自領著人前往大長公主府。
陛下恩寵雍和縣主。
世人都以為陛下是因為太子悔婚覺得皇家虧欠了雍和縣主,只有馮會知道,陛下對雍和縣主藏了不可說的心思。
以前礙著太子,礙著輩分,陛下藏得很好,但自從陛下得了江南的消息,知曉顧家老夫人了親上加親的心思、有意聘外孫為長孫媳,這勢在必得的心思就再也不想掩藏了。
一輛跟著數十護衛的翠蓋朱鸞馬車停在大長公主府正門前,謝晏和起車窗上掛著的棉布簾子,著大長公主府門前懸著的朱紅牌匾,闊別三年,竟有幾分陌生之。
府門外的下仆拆下門檻,馬車長驅而。到了二門前,謝晏和上了小轎,由婆子們抬往平安大長公主所住的春暉堂。
謝晏和下了轎,一眼看到大長公主的秋姑姑親自候在門外面。
秋姑姑見了謝晏和下轎的影急步迎了過來:「縣主怎麼瘦了這樣多?大長公主見到您還不心疼壞了。」
秋姑姑從大長公主年起就陪在大長公主邊,一輩子沒有嫁人,上還有正四品的封號,謝家上下都要敬這位姑姑幾分。
「秋姑姑。」謝晏和沒想到會是秋姑姑親自迎了出來,因此福了福,行了半禮。
秋姑姑連忙側避過:「哪敢當縣主這樣的大禮,外邊冷,快隨我進去吧。」說著親自起簾子。
謝晏和進了屋,燒著地龍的屋子裡,一熱浪撲面而來,丫鬟上前替解了白狐貍大氅。
謝晏和順勢環顧了一下花廳,只見春暉堂里滿了人,大伯母崔氏,三嬸母孟氏,大堂嫂小崔氏,三堂嫂韋氏,四堂嫂杜氏,五堂嫂郭氏,兩個堂妹,甚至就連出嫁的大堂姐蔡國公世子夫人、二堂姐長興侯夫人都在。
只怕還是為了三年前那樁事,唯恐想不開。
謝晏和心下酸,乍見親人的疏離被沖淡了不,跪在侍鋪著的墊上,一雙明眸含了淚:「祖母萬福金安,孫不孝,讓您掛心了。」
大長公主這一生就沒掉過幾次淚,見到弱質纖纖、彷彿風一吹就倒的孫,眼眶一紅,著聲兒道:「好孩子,快起來。」
秋姑姑連忙上前將謝晏和扶起來,拿著帕子為謝晏和淚。謝晏和緒稍稍平復,和廳里的親人們一一見過禮,就被大長公主摟在邊。
「可憐的孩子。」大伯母崔氏拿著手帕拭淚:「這一趟出去苦了。」
謝晏和搖搖頭:「大伯母,外祖母對我很好,我只是想家。」
顧家遠在江南,謝晏和從父母去世后就被大長公主接到邊教養,和外祖家的人並沒有見過幾面。
三年前,太子悔婚另娶,謝晏和淪為了上京城的笑柄,大長公主怕不住那些閑言碎語,將送去江南外祖家。雖然和顧家脈相連,在這三年裡,在顧家倒更像是個客人。
如果不是這次要回京備嫁,祖母或許本不會讓回來。想到這裡,謝晏和淚落紛紛,哭了一個淚人。
大長公主見哭這樣,雖然心疼,卻毫無辦法。
悔婚的那是太子殿下,國之儲君,未來的天子,大長公主不是只有這一個孫,就算輩分上占著優勢,也不敢去跟儲君討公道,為了這一大家子人,也只能委屈孫了。
平安大長公主雖是皇室公主,為人卻慈和公正,寬嚴相濟,又不像是別家婆婆喜歡磋磨兒媳,也不給兒子塞人。
府上的三位郎君包括已逝的二郎君都沒有妾室,就連孫輩們也只是守著妻子一個人,因此府里人親如一家,平日里連個磕絆都沒有。
對著父母早逝的謝晏和,全家人都和大長公主一樣,對憐惜不已。
屋子裡頓時好一陣噓寒問暖。
就在這時,大長公主邊的婢芳草領著馮會過來:「殿下,聖人有旨意。」
屋子裡的人共同一怔,誰都沒想到皇帝邊的第一紅人馮會悄無聲息地就進了府里來。自從兒郎君去后,這是府上多久不曾有過的榮了。
還是大長公主見機快,連忙從羅漢榻上起,對著芳草低斥道:「馮中貴過來怎麼也不差人通稟,怎麼當的差。」
大夫人崔氏是最能猜婆婆心意的,連忙接話道:「馮中貴,下人失了禮數,有所怠慢,還中貴見諒。」
「殿下和崔夫人太客氣了。奴婢怎敢當殿下您如此大禮。」馮會微微含笑,視線落在一旁扶著大長公主手臂的謝晏和上,心下就是一驚。
三年不見,原本臉上還帶著幾分稚氣的豆蔻徹底長開了,雪花貌,艷絕倫。
看上去雖然弱質纖纖,楚腰不盈一握,但那翹的脯、修長的雙竟是不輸給花信年華的子,真是增一分則太,減一分則太瘦,此刻垂眉斂目地站在大長公主邊,猶如玉盈、明珠生暈,襯托的整個室彩綉輝煌。
「雍和縣主接旨。」馮會打了一下手裡的拂塵,開始宣讀禮單上陛下一長串的賞賜。
等他念完了,謝晏和領旨謝恩,馮會親手把人扶起來:「縣主,陛下念您舟車勞頓,讓您今日暫做休整,明日再進宮謝恩。」
謝晏和一雙眼睛紅紅的,聽到馮會所言,低垂著一雙明眸,輕聲說道:「馮中貴,我份尷尬,還是不去宮裡討人嫌了。」
大長公主沒想到孫這麼大膽,連建元帝的旨意都敢拒。
建元帝那是什麼人,當年他起兵勤王,太和門的洗了三天三夜,兄弟、侄兒全被他殺了個乾淨。雖說他登基為帝后固皇權、外平四夷,卻窮兵黷武、殺伐任,朝中重臣都不敢掠其鋒芒,任是幾朝元老都一個個把自己了鵪鶉,自己孫卻當著建元帝的親信馮會的面兒公然抗旨,這是、這是要招禍啊!
縣主離宮三年,這是和陛下生分了。然而這等貴人的事,馮會可不敢擅專。
出乎大長公主意料,馮會的態度卻是尤其的和藹,甚至言語裡帶著幾分不著痕跡的恭敬:「縣主多慮了。陛下說了,這宮並非太子和太子妃的天下,有陛下在一天,無人敢為難您。」
大長公主心下一驚,眼神頓時和馮會撞上,馮會眼睛里著一抹意味深長的味道。
那一瞬間,大長公主的裳都被冷汗了,不敢深想,連忙點了點孫的額頭,含笑嗔道:「眠兒,陛下這樣寵你,你不可任。」
祖母發了話,謝晏和知道自己逃不過去,只能點點頭。
見謝晏和不再拒絕,馮會臉上出笑意,跟大長公主告辭。
長媳崔夫人親自將人送到府外,目送馮會上了馬車,才步履匆匆地回府。
到了堂,堂上靜寂無聲。
大長公主讓婢送謝晏和回房休息,又屏退了幾個小輩,堂上除了秋姑姑之外只有三夫人孟氏。
大長公主閉合著雙目,由秋姑姑著肩膀,保養細的臉龐彷彿一瞬間蒼老了許多。
崔夫人親自給婆母沏了一盞茶,和三夫人孟氏換了一個眼神,略帶猶豫地開口:「母親,陛下近來對太子很是不滿,馮會今日又說了這樣的話,陛下他……」
大長公主睜開眼睛:「聖意難測,太子之事,誰都可說,只有我們謝家在太子之事上不能多說一個字,謹言慎行,才不會為家裡招禍。」
「母親,太子和晏和自訂婚,卻在三年前悔婚另娶,那陳蓉除了是先雍王妃侄、太子表妹,又有哪裡比得過侄。更何況,太子生母陳氏陛下至今沒有追封,陛下天下至尊,先雍王妃卻還是王妃之位,這不得不令人思量。」
三夫人孟氏是大長公主外甥,生母乃是長寧大長公主,在婆母兼姨母面前一向得寵,即使明知婆母不悅,有些話仍是不吐不快:「陛下登基之後雖然並未採選、納妃,可膝下還有一個三皇子,晏和嫁不太子……」
孟夫人話還沒有說完,大長公主手裡的茶盞已經摔到孟夫人腳前,清脆的碎瓷聲嚇了孟夫人一跳,剛要開口說話,卻在大長公主沉的面下噤了聲。
「孽障!太子和二皇子也是你能議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