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口同聲,姜令窈下意識扭頭往屏風瞧去,無奈屏風影影重重,遮擋了這位年輕鎮使的面容,只能讓人看到他高大的姿。
即便坐著,即便瞧著慵懶而閑適,也似高山一般巍峨,雷霆萬鈞。
姜令窈什麼都未瞧見,便迅速錯開眼,目再度落在陳雙喜上。
這個小小的用監,不過幾十位匠人,即便加上掌印和幾位隨管太監,統共也到不了百人。
可就這麼點人,卻每個人都有另一張面孔,也都勾心鬥角,讓人不寒而慄。
匠籍雖是賤籍,但好歹不用遠赴戰場,軍籍在平時倒是還好,一但戰時,立即就要被徵召上戰場。
有的人,寧願做太平奴,也不願刀口,博得軍功封蔭機會。
大凡手無縛之力的凡俗軍戶,也不過是沖當個人頭罷了。
前些年景,邊關,多有戰事,就連京師都險些淪陷。若馮栓子是那時的逃兵,倒是在理之中。
只不過他膽子倒是很大,竟敢改名換姓進用監,但凡尋個普通院所當差,也不會被榮金貴拿住把柄。
見錦衛們都不開口,姜令窈只好繼續問:「可那馮栓子不過十五六歲的樣子,他的手藝難道就能同榮金貴相彷彿?」
這一句彷彿是什麼驚天笑話,讓陳雙喜突然哈哈大笑起來:「大人,你或許不知,匠人最講究的就是天賦。」
「有天賦,肯努力,十年八年就能出師,甚至可從外地徵召進用監,在前伺候,留下傳世珍品。若沒天賦,有些人拼搏十幾年,也不過是泯然眾人矣,做出來的東西能看能用,卻沒有靈氣。」
「馮栓子恰好就是有天分又肯努力的,別看他年紀小,但他時顛沛流離,為了改名換姓很是努力,手藝雖不說堪比大家,卻也比尋常匠人都要好。」
陳雙喜道:「依我之見,他同我依稀相彷彿。」
姜令窈倒是當真驚訝了,那馮栓子看起來小小年紀,竟還有此等手藝,但即便如此,也不至於殺師吧?
經過幾番問話,姜令窈已不再拘謹。
且不提馮栓子有人證,並無辦案時間,只很自然繼續問下去:「可讓人替工,必有風險,尤其榮金貴做的都是用之,樣樣都要呈到前,此番奉違,不很穩妥吧。」
姜令窈話鋒一轉:「難道榮金貴有什麼難言之,他自己已無法當差?」
陳雙喜下意識回答:「可不是,誰他的手……」
話說到這裡,他就如同被人掐住脖頸的,一聲都發不出來了。
這一次,換鎮使慢條斯理開口。
他的聲音比剛才還要低沉,如同在深海中傳音,幽幽,森冷冰寒。
「哦?如此說來,那這個陛下特地下旨用監督辦,為太後娘娘賀壽的佛塔,也是馮栓子替工而做?也並無旁的原因,只因……」
他據陳雙喜的話,一字一頓道:「只因榮金貴常年飲酒,雙手早就無法穩定上工,他急需一個替代品,替他完每一件供之,而你,或者說用監的許多人,都知道此事。」
鎮使的嗓音似淬著毒染著冰,令人打心底里發寒。
此刻,陳雙喜才是面容灰敗,心如死灰。
欺上瞞下,誆騙皇帝,往天里說,都可用大不敬之罪,天子一怒,必無法善了。
馮栓子的份有異,他定是榮金貴從外領回,因著戶籍把柄,所以他只能心甘願給榮金貴當「徒弟」。
而用監上上下下,即便心裡厭惡榮金貴,憎惡他,卻也盼著他在皇帝面前巧言令,多為用監博得賞賜。
於是,所有人都心懷鬼胎,所有人都只盼著佛塔大,然後便是數不清的金銀財寶,榮華富貴。
可在這些人中,卻有人終於忍不下去,出手殺了榮金貴。
那麼這個人便是對榮華富貴當真不關心?還是富貴險中求,想要另行險路,即便危機重重,也要排除異己,最終為用監的大家。
一時間,眾人心中皆是百轉千回,而陳雙喜也已徹底呆傻,一句都不敢再多說。
眼看他審問不出什麼,鎮使道:「把他拖下去畫押,暫行關在用監,先告知魏掌印,其餘之事待此案終結另行審理。裴遇,換徐寶財來。」
待得陳雙喜被拖出審訊室,鎮使的目便又重新落到姜令窈上:「小喬……大人,方才審訊不錯,字字皆中要害。」
姜令窈倒沒有寵若驚,只起行禮:「謝大人指點。」
屏風之後,鎮使大人似端起茶杯,輕輕慢慢吃了一口茶。
隨即,他的聲音便輕飄飄落姜令窈耳中。
「小喬大人是五月之前從貴妃娘娘求得的順天府從六品推職吧?」鎮使道,「小喬大人如此機敏,擅刑訊,能斷案,怎麼之前竟全無功績,好似……」
他突然輕笑一聲,那低低啞啞的嗓音,聽得姜令窈心中一凜。
這笑聲,怎地還有些悉?
「小喬大人好似憑空出現一般,即便是我北鎮司也查不出底,真是令人為難啊……」
「哦,如有冒犯,還請小喬大人切勿生氣,這都是錦衛分之職,本也不想冒犯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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