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曜口中呼出一口霧氣。

他的視線之中,出現了一無際的草原，遠山廓起伏，藏在在濃稠的夜中。

士兵道：“此距離北涼的王都有三百多里路,探路的人回來報，前方有雪山崩塌,必須繞道走。”

姜曜道：“不著急，王都也不是一日兩日能趕到的。”

說完,他已帶著馬兒，朝前邁出了第一步。

月夜下,太子策馬，三萬甲士跟隨在后，鎧甲折銀,進北涼境。

五日前,南方的戰一平息,太子就晝夜疾馳,獨自一人來到了西北,這三萬兵馬,是他和其舅舅鎮國大將軍借的。

沒有人知曉太子要兵做什麼，然而一國的首領,帶著幾萬兵馬,深夜悄然造訪鄰國邊境,恐怕要掀起一場風云。

姜曜手下有三萬輕騎,他調了其中大半,給心腹,命令前去攻打北涼邊境,自己則只帶了不起眼的幾百士兵,從小道長驅直北涼境。

一天一夜后,北涼的安爾草原。

臨近傍晚時分，有一騎兵策馬，奔馳在草原上。

士兵探路回來，到太子面前停下，“殿下，前面好像經歷了一場大仗。”

姜曜前去查看，到山坡上，見下方一片荒涼。

草地遍布尸，長矛折斷，在地上。

騎兵紛紛下馬，檢查尸。

姜曜騎馬走在當中，拿下遮面遮擋冷風的布，一一掃視地面尸。

這里早些時候，剛剛經歷過一場大戰，死去的都是胡人，大概是北涼部落之間的斗。

然而很快，姜曜就在草地上，發現了漢人使用的刀劍武，眉頭輕輕一皺，瞬間腦海里跳出了一個不好的念頭。

再往前走，姜曜聽到后傳來一陣喧鬧聲。

“殿下！”

姜曜回去，看到幾個士兵圍在一匹馬邊。

馬兒已被凍死，在它邊倒著一男人的尸，因是貴族的打扮，引起了眾人的注意。

等將尸揭過來一看，那男人臉上布滿寒霜，凍得發紫，可接著，他碧藍的眸子了一。

四周人面一驚！

“殿下，此人還活著！”

與那雙碧藍眸子對視的一瞬，姜曜認出了他是誰，眉頭皺得更，抬頭看一眼周圍破敗的景象，立刻意識到了什麼。

姜曜道：“先帶他回去。”

夜風呼嘯，草原上了支起了帳子。

彌舒的意識在潰散的邊緣，只記得道自己被一箭穿小腹后，就倒在了草地之中，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叔父將姜玉擄走。

他的馬保護在他周，為他擋住了寒風，之后他的世界就慢慢暗淡了下去。

等他睜開雙眼，映眼簾的是昏暗的帳篷。

他聽到說話聲：“殿下，屬下幫您上藥。”

彌舒神志恢復清明，從草席上坐起，小腹傳來一撕裂，下意識捂住了傷口，抬起頭，朦朧的視線里出現了一道男人的影。

彌舒盯著姜曜，看了好半天，意識到不是出了幻覺，連忙要下地，卻被姜曜制止。

彌舒朝他做了禮節，問：“這里是哪里？”

姜曜坐在那里，卸下半臂裳，一邊由著士兵為他的膛上藥，一邊道：“你了傷，是我的人將你救下了，你如今在我的帳篷里。”

彌舒忍著劇痛，強撐著下床，道：“多謝殿下！”

姜曜讓他休息，問：“好些了嗎？”

彌舒回道：“好些了。”

姜曜點了點頭，又問：“我妹妹眼下在哪里？”

彌舒盯著他漆黑的眸子，將事的始末，一五一十告訴了他，“我的五叔，將公主擄走，帶去了王都。”

姜曜知北涼的況，自然也知道他的五叔呼林累是什麼樣的人。

聽彌舒說完，姜曜沉默了一會，沒有任何表，只問給他上藥的軍醫，“好了嗎？”

軍醫幫他包扎好傷口，收回手道：“殿下負箭傷，子還沒痊愈，且再休息一兩日。”

彌舒這才注意到，姜曜左肩上纏了紗布，淋漓鮮從布下浸出來，顯然那是道新傷。

前些日子，姜曜在南線作戰，最后一仗中，被飛來的一箭刺了左肩。

傷口不算深，姜曜自然沒有放在心上，也沒怎麼休息，馬不停蹄地趕來了西北。

姜曜面未變，整理好袍，起對彌舒，道：“二王子執意與大昭聯姻，未經我同意，將我妹妹帶走，現在又出了這樣的狀況，這樁婚事算是作廢了，王子有異議嗎？”

彌舒也是一國王子，居高位多年，然而面對姜曜時，對方的氣場明顯更加強勢，輕飄飄一個眼神，就讓他繃直了脊背。

彌舒念他救了自己一命，也就猜測到了他來的目的，道：“沒有一點異議。”

姜曜看了他一眼，“我留一兩個人守著你。”說完便走出了帳子。

天已經全黑，士兵們正在休息，見太子從帳子中出來，上了馬，立馬也都跟上。

太子負重傷，執意要行兵，當他高高坐在馬上時，面平靜，沒有人能從他上看出一異樣。

唯有幾個手下得知，上去反復勸說。

“塞北苦寒，天氣極端，倘若殿下強撐著子，恐怕會落下一輩子的病。”

姜曜置若罔聞，只朝士兵們道了一句“走吧”，便先行策馬，馳了夜之中。

手下相互對視一眼，無奈跟上。

王城尚且在幾百里外的遠方。

一夜星暗淡，太初升，天明亮。

塞外草原，姜玉騎著馬，走在迎親的隊伍中央。隊伍井然前進，好似前夜的一切都未曾發生一樣。

呼林累的馬，與并駕齊驅，相隔一個臂膀的距離。

在姜玉的四周，都是看護的胡人，盯著的一舉一，不給逃的機會。

呼林累看著姜玉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道：“公主還在擔心彌舒？彌舒他無能，護不住公主，公主怎麼會傾心于他？”

姜玉轉過頭來，迎著晨間的霧氣，笑了笑道：“五大王的意思是我該傾心您？”

呼林累道：“在草原上，男人都用拳頭講道理。一個男□□頭不，保護不了自己的人，那他的東西被奪走，便是他活該。

這個時候，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后面傳賴。

姜玉與他一同往右側山坡上看去，有一騎從山坡上沖下來：“大王——”

那漢子停在呼林累面前，氣吁吁，從懷中掏出一皺的紙。

呼林累問：“什麼東西？”

漢子回道：“信，大昭送來的信！”

呼林累接過，字跡映眼簾，問：“給誰的？”

那漢子目從呼林累臉上移開，落到他后的姜玉上，“是給公主的，先前就已經送到西北了。”

呼林累本來還打算拆開開來看看，聽到這話，手一頓，以示尊重，慢悠悠地將信遞了出來。

姜玉看到信封上的“貞”二字，心口像被灼了一下，拆開信封，讀了起來。

呼林累認不得漢字，也沒去窺視那信件上的容，而是仔細觀察姜玉的神。

眼瞧見，這中原來的小公主，纖細的指尖攥信紙，仿佛要將信紙碎了，面部線條繃，臉越看臉越白，長睫不停地抖。

仿佛那信上寫了多可怕的東西，將膽子都快嚇破了。

呼林累忽然來了興致，昨夜被他擄走，也沒失魂落魄這樣。

那信封上的字跡飄逸俊秀，一看就知道寫信之人不凡。

呼林累問：“信上寫了什麼。”

姜玉不回答他，低下頭，將信紙塞回了信封，“沒什麼。”

騎馬往前走了一步，離呼林累遠一點。

至于信上寫了什麼？

信上面寥寥的幾句話，問了，是去嫁人了嗎？為什麼以為跑到北涼，就能躲得了他？

姜玉心砰砰跳，回首看一眼后的草原。

信件上落款的日子是一個月前，算算時間，那時皇帝才下達賜婚的詔書，不久消息傳到了南線。姜曜就是那時，寫了一封的信來質問。

姜玉將信收好塞進袖子里，呼林累見不肯說，也沒再追問，回頭招呼眾人：“走快一點！”

這一支隊伍，日夜兼程。

終于在一日午后，他們到達了王都。

王城百姓，早就知道公主要來，巷巷外全都在議論著此事。

公主的貌、公主的高貴出生，公主代著大昭前來聯姻……

厚重的城門向兩側打開，中原公主騎馬進街道，人群歡欣鼓舞，發出一陣一陣的歡呼。

公主容傾城，明艷端莊，上帶著中原子特有的典雅，一言一行，盡態極妍，絕非奔放的西域子可比，如同那九天下凡的神。

街上人頭攢，緒高昂。呼林累心起伏，振臂高呼！

北涼和大昭世代為友鄰，幾十年來，無數次向大昭請求聯姻，都無功而返。

如今呼林累卻將人給帶了回來，在百姓心中，他就是英雄！

夾道的百姓簇擁著車馬，人群載歌載舞，歡迎公主的到來。

街上水泄不通，一直到午后，姜玉才進了北涼的王庭。

北涼王庭占地廣闊，與中原皇宮是截然不同的風格，墻壁以石頭堆砌，隨可見瑰麗堂皇的壁畫。

姜玉一淡黃的長，擺曳過石板地上，在使的帶領下，進了北涼宮殿。

雄偉的殿門推開，無數道目，齊齊朝殿門口看來，隨著那二人走近，殿安靜無聲，甚至可以聽見微微風聲。

呼林累換了一華服，在長毯上單膝跪下，做大禮道：“呼林累見過王上！”

北涼的老國王，坐在寶座上，頭發花白，眼眶下陷，面容瘦削，聽到這一聲，咧開笑了笑。

他在邊人的攙扶下，走下臺階。

姜玉見到他，屈膝做了個禮。

北涼王混濁的目盯著，對著姜玉說了一通。

過了會，一胡人才走出來，用漢話道：“大王是說，貞公主遠嫁而來，日后便是我們北涼的人了！他向您的父皇表示由衷的敬意！”

姜玉回以一笑：“謝過大王。”

又道：“我父皇同意我和親，是挑中了您的二王子彌舒，可您的親弟弟卻刺殺他，將他丟在了草原。”

孤一人，在這偌大的王庭，聽著周圍所有人說的話，格外的吃力，可哪怕如此，也不能出一點怯意。

北涼的大臣，將姜玉的話轉胡語給北涼王庭。

呼林累再次下跪，向兄長解釋。

北涼王沉思片刻，看向呼林累，道：“此事確實是呼林累的不是，嚇到了公主。可本王派彌舒去中原時，也沒有答應過他，要將公主許配給他。本意就是讓他將公主帶回來，和幾個兄弟比一比。誰最勇猛，就讓公主嫁給誰。”

“呼林累殺了彌舒，本王也不能怪罪于他，因為他更兇猛，相反若是彌舒殺了他，我的態度也是一樣。”

北涼王不疾不徐地道。

一時間，宮廷上下所有人，都看向殿中央那位遠道而來的公主，等著開口。

姜玉道：“可和親一事，也得尊重我的意見，不是嗎？彌舒是我父皇親定的駙馬，不能隨意更改，他還沒有死，就在草原上。”

呼林累道：“都一天一夜了，肯定凍死了。”

塞北的草原，夜晚有多寒冷，眾人都清楚。

北涼王道：“事已至此，公主要悼念彌舒，也是之后的事了，當務之急，是盡快將婚典辦完。”

北涼王抬起瘦削的手指，指向右側一排。

“公主，您瞧瞧，我還有幾個兒子，任由您挑選，您喜歡哪一個，就讓哪個娶您，如何？”

姜玉側過臉看去，那些王子紛紛微笑，朝作禮，其中最小的，不過十一二歲的年紀。

老北涼王道：“鄉隨俗，公主既然來了，也要遵循我們的禮節。子丈夫死后，就要改嫁給他的兒子，或者兄弟。”

甚至老北涼的幾個兒子，就是他和自己父王的妃子生的。

不待姜玉回答，呼林累已經走出來，高聲道：“我愿意娶公主！”

他走到那些王子面前，一一問：“你們想娶中原來的公主嗎？”

眾王子直腰背，看著他，無一人回答。

北涼王一眾兒子中，最有本領的便是彌舒，可他的下場是什麼？此此景，誰還敢當出頭鳥？

面對呼林累時，眾王子子繃住，不僅到呼林累的目，更到來自北涼王敲打的眼神。

呼林累走了一圈，得不到一句反對聲，哈哈大笑，到皇帝面前，著肚子道：“他們都不想娶公主呢！”

“這可如何是好？”老北涼王憂心地看向姜玉。

呼林累的手下走出來道：“公主，五大王上一任大妃因難產去世，我們大王到現在還沒有另娶妃，公主若嫁給他，就能做五大妃了，日后是草原上頂頂尊貴的人。我們五大王，可正值壯年！”

呼林累上來拉公主的手，道：“公主愿意嫁給我嗎？”

姜玉將手從他手中出，道：“我的嫁妝還沒有到，我的奴仆全在大昭，現在談論婚典尚且還早，等嫁妝到了再說。”

姜玉有意拖延時間，北涼王自然清楚。

他笑道：“可以，送公主回去吧。”

大殿的門打開，照進來灑在地毯上，姜玉轉往外走。

人退出去后，北涼王將呼林累留下，到庭說話。

老國王低聲問：“彌舒有功，他是我最的大妃生下的孩子，你怎麼能傷害他？”

呼林累道：“可哥哥你不是已經答應將王位傳給我了嗎？彌舒留著，回來要娶公主，到時候我怎麼辦？你我不是勝過彌舒嗎？”

北涼王指著他罵，過了會，氣吁吁坐回位子上，哀痛的目著外面，“我對不起大妃啊。”

呼林累嘆息一聲：“彌舒是我看著長大的，我也舍不得，可怎麼辦，人我已經殺了，婚禮不能再拖了。萬一送嫁妝的中原人到了，公主和他們訴苦，要將這事傳信告訴中原皇帝怎麼辦？”

北涼王手撐著額頭：“你說怎麼辦。自己做的事自己解決。”

呼林累走到北涼王邊，彎下腰，著他耳朵。說了幾句悄悄話。

沒一會，北涼王面松，擺了擺手，“就按你說的辦好了。”

呼林累說的是：先將事辦了，強娶了公主，哪怕到時候中原人來了，也束手無策。

一個和親公主而已，對大昭來說，就是一枚棄子，他們手還能這麼長，來管北涼？

中原人最道貌岸然，講究禮數，等婚典一，公主嫁了他，懷了他的種，哪怕想回去也不能了。

呼林累轉，笑著往外走。

這事拖不得，越快越好，明日就是他和公主的婚典。

太西落，夜晚，王廷的一宮室。

窗門闔，燈燭搖晃，姜玉坐在床榻邊緣，空氣彌漫著刺鼻的膻腥味。

北涼的一切對來說都格外的陌生。

不敢睡，抱膝坐在床榻邊緣。

過了會，走到鏡子前，將姜曜寄給的那封信拿出來看。

一個個字眼跳的眼簾，的嗓子仿佛被攥住了，幾乎不能呼吸。

在信上，他沒有問為何要背著他離開，而是問，北涼的風俗如何，住得習慣不習慣，過得好不好。

看似平常的話語，姜玉卻從中會到別樣的意味。

他是帶了幾分譏嘲，問后悔不后悔。

姜玉將信件收好，抬手卸下鬢發上，朝鏡子里的自己出一個笑容，可忍不住落淚，伏在桌案上哭起來。

長發散落，肩膀輕輕地抖，水淋漓，了襟。

白日里還可以裝作鎮定，毫不懼地面對北涼人，可一到夜晚，萬籟俱寂，再沒有旁人，心里脆弱的一面涌出，終于忍不住地哭泣起來。

也很快，就坐直了子，干凈了眼淚。

將姜曜的信鋪平鋪開，對折整齊，小心翼翼疊放好，在心口。

很想哥哥，很想母親，很想中原。

又了會月，姜玉才關上窗，到床邊臥下。

這時門外傳來的敲門聲。

姜玉豎起警惕，害怕是呼林累，穿鞋下床，跑到門邊，手抵著門，問：“是誰？”

門那邊傳來的是一個聲，“公主，給您送的。”

姜玉將門拉開一條，見外頭確實只站著一個使，才敢讓進來。

那使手里托盤，捧著一條織金紅，上面堆放著各種珠玉寶石，頸鏈瓔珞，熠熠的寶，刺人眼中。

姜玉用自己學的簡單的胡語和流，問：“這是什麼？”

使出笑容，手搭在自己肩膀上對行禮，“五大妃，這是呼林累大王給您準備的嫁，明日就是你二人的婚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