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水巷,顧宅。

一大清早的，家里便有走的聲音傳出,炊煙裊裊的騰空,顧秋花在灶房里掌廚，拎起桌上的罐子搖了搖，里頭泡的酸筍不多了。

“平彥,平彥哎。”顧秋花扯著嗓子朝外頭喊道。

“怎麼了，阿娘？”衛平彥連忙走了過來。

顧秋花將手在腰間的圍上了，拎過罐子,一把塞到衛平彥的懷中。

“去,到巷尾你嬸子那兒借些酸筍，手巧,浸的酸筍味道好，你小叔叔挑，一會兒阿娘給它燒魚頭湯，擱點酸筍進去，味道好不說,也能去去腥。”

衛平彥瞥了一眼顧昭，嘀咕道,“作甚不找表弟，就會使喚我。”

“嘿嘿，我得幫忙燒灶呢。”顧昭將手中的火鉗子往衛平彥那邊鉗了鉗。

衛平彥連忙往后退了兩步，“別鬧，我穿著新裳呢，火星子燙出個，我一定得找你賠！”

顧昭敷衍，“我賠我賠。”

又不是紙做的,哪這麼容易燙壞。

衛平彥抱著罐子，瞧著懶洋洋的顧昭，心生嫉妒，果然，表弟才是阿娘的小棉襖，他就是外頭拔回來的草。

“你哪里是在燒灶，分明是在旁邊烤火，是在懶。”

說完，他惜的了自己的長裳，惹得顧秋花翻了個白眼，擺手趕人。

“快去快去，還有啊，你怎麼老是忘了，昭兒不是表弟，是表妹。”

衛平彥瞧了顧昭一眼。

還是往常那樣打扮，這樣的表妹，衛平彥還是習慣表弟。

“我走了。”衛平彥抱著罐子出了門。

灶房里，顧昭在顧秋花的招呼聲中，時不時的添柴，亦或是夾出木柴，控制著大火或是小火，隨著“刺啦”的聲音，灶房里有飄香的米菜香氣。

“好香啊。”顧昭深吸一口氣，笑著道，“姑媽炊的米飯都比外頭的好吃。”

顧秋花聽了樂得合不攏，手中的鏟子翻炒個不停，還不忘和后頭坐在小杌凳上折菜的老杜氏打趣道。

“說來，還是阿娘你養的姑娘家甜，你瞧瞧平彥，剛剛喊他跑個，心里還不樂意，都翹得老高了，不心，不心啊。”

老杜氏笑罵，“我瞧你也甜。”

顧昭笑著看自家阿和姑媽斗。

片刻后，老杜氏嘆了口氣，開口道。

“昭兒啊，今兒孟公子帶小貍來了后，你幫你姑媽說說，就讓小貍留在我們家吧。”

顧秋花拿著鏟子的作一頓，抬手了眼里沁出的淚花，別過臉，沒有說話。

顧昭看了老太太一眼，又看了看姑媽，小心道。

“您不生小貍的氣了？”

老杜氏折著菜的作停了停。

“生氣，以前你姑媽沒回來的時候，我可氣死了，那幾年，我時常是一宿一宿的睡不著！”

“氣你姑媽，氣狠心丟下了你阿爺和我，也氣拐走我閨兒的壞男人，欸欸，就是咱們老家那開雜貨店的李叔，因著他早年時候東街西街的走，也做過貨郎，我那時恨屋及屋，瞧他也是各種的不順眼。”

顧昭連連點頭。

這事知道，阿不愿意上門，買東西從來都是跑的。

說到這里，老杜氏長長的嘆了口氣，語氣也放緩了許多。

“后來啊，你姑媽帶著平彥回來，我知道這私奔一事是只小貓惹出的禍，是它拐走了你姑媽，又聽它咬下了尾，舍命救了平彥，又要救你姑爹，我這心里，其實已經不怎麼氣了。”

老杜氏低著頭，又折了兩菜。

小貍為平彥他爹報仇的事，也聽了，說實話，和老頭子聽了后，心里著實有些不是滋味。

從來只聽話本子里說，妖心又詭譎，邪又狡猾，哪里想到，一只小貓妖竟然比人還長。

“也怪可憐的，它大哥也沒了，你姑媽和平彥是它僅有的親人了……”

“罷罷，我和你阿爺都這麼大年紀了，說來，我們這做親家公的，也是它的長輩，這做長輩的，就要有長輩的肚量！”

“現在啊，你姑媽一直留在我們邊陪著我們，算了算了，以后的日子，開開心心的過就是了。”

顧秋花聽了連連抬手拭淚。

知道，這做父母的，最后都拗不過做兒的，都是為了和平彥，所以，今日阿娘和阿爹才會放下，不去多做計較。

顧昭放下火鉗，幾步走到老杜氏邊，從背后抱著老太太，拿臉親昵的著老杜氏。

“我的阿真好，是天底下最最最好的長輩了。”

老杜氏樂呵呵，手拍了拍顧昭的手，“好啦好啦，都大姑娘了還撒，下來，沉死你阿了。”

“不要。”顧昭摟著老太太，搖了搖，“我就要摟著，阿上香香的，我呀，比姑媽臉皮厚多了，以后我像姑媽那麼大了，還要和阿撒，還要阿喊我一聲昭兒。”

“你瞧，姑媽都眼饞了。”

顧秋花心里漫上的傷一下便散去了，“是是，姑媽都饞壞了。”

“哈哈。”老太太樂得不行，嗔了顧昭一眼，“說什麼阿上香香的。”嗅了嗅自己，“哪里有，阿可沒有脂抹。”

“不是那個。”顧昭搖頭。

想了想，開口道，“是冬日曬過太的味道，暖暖的，香香的，是阿的味道。”

老杜氏瞧了顧昭一眼，眼里都慈的笑意。

“還是小娃娃喲！”

鐵鍋里的湯冒著大泡泡，灶房里有煙火的香氣，炊煙順著管道，從煙囪頭裊裊的騰空，和紅塵中的每一戶人家一樣。

……

衛平彥在和數個熱的阿嬸阿婆打招呼后，抱著一罐子的酸筍，三步一彎腰的回了顧宅。

“慢吞吞的。”顧秋花接過罐子，埋怨了一句。

“阿娘，明明是那些阿嬸阿婆太熱了。”衛平彥屈。

“所以說啊，你平時就要多出門，和阿嬸阿婆們嘮嗑嘮嗑，這樣才不會見到你，就拖著你說話。”

顧秋花總結，“你啊，就是太悶在家里了，不行，回頭空了，你再去歪脖子柳那兒擺寫字攤吧，左右不急著趕考。”

顧秋花和衛平彥兩人絮叨著家常，顧昭在旁邊瞧著，時不時的應和上一聲，倒也熱鬧。

這時，瞧到窗欞外頭探頭踟躕模樣的小令，有些意外，起走出了灶房。

“小令，怎麼了？”顧昭問道。

【漂亮裳，顧昭和小令一樣是小姑娘，要穿漂亮的裳。】

小令打了個手勢，水汪汪的眼睛瞧著顧昭。

做完手勢，它將手背在后，微微歪著頭，瞧著顧昭的眼睛笑瞇瞇的。

瞬間，那小鹿一樣的眼睛微微彎起，穿一桃裳的它，就像四月在山間綻開的小桃花。

顧昭愣了愣，笑著擺手，“不了不了，小令穿就好，我習慣了這樣穿。”

小令跺了跺腳，也不說話，就這樣擰著眉，定定的瞧著顧昭。

被這樣可的小丫頭一瞧，顧昭一顆心都要化了。

似是瞧出了顧昭的心，小令一把牽起顧昭的手，拉著往屋子方向走去。

小令讓顧昭坐在自己的梳妝鏡前，在要起時，一把了下去，不贊的搖了搖頭。

顧小昭這麼漂亮，怎麼能不穿漂亮的裳呢？

小令打開箱子，這些都是聽了顧昭不是公子是姑娘后，上布紡買了布料，連夜裁出來的。

顧昭過那裳上工整的針腳，有些詫異，“是小令裁的裳嗎？”

小令點頭。

顧昭心中，“小令真好。”

小令拿過梳妝臺上的桃木梳，笑瞇瞇的替顧昭順了順發。

既然它好，就得聽它的話，穿上這漂亮的裳唄。

……

梳妝鏡臺前，的紙丫頭替顧昭拆了冠，一點點的將那如瀑的黑發梳一個俏皮卻不失婉約的百合髻。

瞧著鏡子里漂亮的顧小昭，倏忽的，小令那小鹿一樣的眼睛里蓄起了淚水。

顧昭嚇了一跳，連忙回頭，“小令怎麼了？”

小令瞧著顧昭，神委屈極了。

下一刻，它一把撲到顧昭懷里，還不待顧昭焦急，懷里有稚氣又生的聲音傳出來。

“嗚嗚，小令心里難過，小令失了……嗚嗚，心痛痛。”

顧昭眼睛瞪大了些，抓著小令的胳膊，歡喜又詫異，“小令，你會說話啦？”

小令抬起頭看了顧昭一眼，猛地又將頭埋到顧昭懷里，蹭了蹭，嗚嗚的搖頭。

“小令失了，小令要抱抱，小令不要起來。”

它最喜歡的顧小郎……

它本來都打算好了，以后要和顧小郎在一起，長長久久，永遠不分開，它要先當大丫頭，然后當通房丫頭，還要做姨娘，一步步往上爬風，然后再母憑子貴……

沒了，現在都沒了，它真是太難過了。

小令含含糊糊的將自己的計劃說了說，顧昭聽完又好氣又好笑，一個指頭將小令的腦袋支棱起來，瞧著那可的臉蛋，到底沒舍得給它來個腦崩子。

“讓我瞧瞧，你這一天到晚看的都是什麼閑書？”

顧昭在小令的屋子里翻了翻，果然尋到好幾本紅袖添香的閑書，真是又好氣又好笑，還有分無奈。

“小小年紀看這做什麼，沒收沒收，你這個月的銀子……罷罷，以后你買東西，我多盯著點就是了。”

顧昭本來要罰月銀的，話到邊又舍不得了。

這可是親自養出來的靈呢，平日里只有給它買買買的份，哪里舍得克扣它的銀子啊。

顧昭瞧著小令，覺得自己真是碎了心。

小令眼里還有淚泡泡。

顧昭拉過小令，兩人一并在長長的春凳上坐下，過窗欞照進來，正好落在兩人的面上。

“小令不喜歡我了？”

“才不是呢。”小令急忙搖頭，對著手指頭，怯生生的覷了顧昭一眼，“就是心里難過……公子沒了，只有小姐了，以后，小令做不姨娘，只能做紅娘了。”

話本子里，公子的丫頭是紅袖添香，小姐的丫頭，那是牽姻緣紅線的紅娘。

顧昭一下便明白了小令話里的意思，到底沒忍住，一個腦崩子彈了過去，哭笑不得，“不許看這些閑書了。”

小令捂著腦袋，嘟囔道，“好吧。”

顧昭抬手上它的腦袋，“痛不痛？”

小令搖頭。

顧昭：“你啊你……放心，不管我是小郎還是小姐，我既不會讓你做姨娘，也不會讓你做紅娘，你是我的小令啊，是我令行止的大丫頭呢，在你長大之前，我會一直帶著你的，知道沒。”

小令怯的笑了笑，“小令也想和小昭在一起。”

顧昭：“心好點了沒？”

小令正要點頭應下，它眼珠子轉了轉，到邊的話語生生的又轉了轉，“哼哼，沒有。”

顧昭斜睨了一眼，瞧出它的，也不穿它，只等著它繼續說話。

“除非——”小令嘿嘿一笑，“除非你再給我染一次發膏，要七彩的彩虹。”

顧昭：……

“還要彩虹的？前兩天，你染了彩虹的，走出去大家都瞧你，你不是不喜歡了嗎？”

后來，還是顧昭連夜把那整回來的。

小令：“我現在又喜歡了，我仔細的想了想，大家都瞧著我，肯定是也喜歡這彩虹，不是在笑我，是在羨慕我呢。”

顧昭無奈，“吧，你開心就好，這一兩天就幫你染。”

聽到這話，小令心滿意足了。

……

在小令的打扮下，顧昭穿一素白，腰帶勾勒出腰肢，外披敞口的云煙裳，高挑又俏麗。

這一裳和尋常子的相比，是不繁復顯得素雅了些，不過，這更襯得有出塵的麗。

當真是翩若輕云出岫，得俗。

“阿，姑媽，你們快幫我瞧瞧，我穿這一裳，會不會很奇怪？”

老杜氏和顧秋花瞧了過去，都驚了驚。

“不奇怪不奇怪，好看著呢。”老杜氏眼睛都笑瞇了，“阿就知道，咱們家昭兒俊著呢。”

顧秋花贊道：“是好看，小令裁的裳嗎？這手藝好，是用心了的。”

顧昭笑瞇瞇的，視線一轉，的目落在旁邊的衛平彥上，手在他面前揮了揮。

“表哥？愣著作甚。”

這時，大門有靜聲傳來，顧昭回頭看了一眼，開口道，“應該是風眠大哥和小貍叔叔來了，我去瞧瞧。”

下一刻，顧昭轉從衛平彥面前走了過去，待的影不見蹤跡了，衛平彥才回過神來，他了自己有些發燙臉，心中暗道。

原來，表妹真的是表妹啊。

……比表弟可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