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百年前,大運皇朝開國之初,司天地妖靈的斷妄司首位天曾親臨汴陵,道汴陵城風水得天獨厚,有七百年財脈,不戰侵擾。此話一出,便引得甫經世的各地商賈紛紛向汴陵聚集而來,這才形瞭如今天下商都的氣象。究竟是言之所預,還是因言聚勢,非販夫走卒所能知。
但汴陵三江匯,四省通衢,區位確是得天獨厚。
汴陵江的支流汴水從城中橫流而過,形一個方圓十里的鏡湖,名鴛鴦湖。湖畔就是汴陵城最繁華熱鬧的所在。
鴛鴦湖北岸以香街花樓、瓦舍勾欄為主,乃是數百年經商文化積累下來的文化娛樂之風,不僅經營業,更有許多棚座茶園酒肆,經營說書、戲腔、雜耍、皮影等等,各樣百戲又有分派,譬如戲腔又分南調北調,南調又分九腔,婆婆腔,流水腔,不一而足。
南岸則是商舖集市聚集之,其中飯莊林立,更有錢莊、布莊、藥舖、典當、胭脂首飾、茶米鹽鐵、書畫珍玩、帽鞋佩、花鳥魚虫、香局繡局、武館棋社。
南岸商街上,牌樓最高,佔地最大,生意最旺的一家,名喚春花酒樓。據說招牌是由汴陵大儒七槐先生親筆所題,太好的日子,金閃閃的四個大字能從街頭照耀到街尾。
俗話說,鄰近打高牆,越近越遠。挨著春花酒樓的飯莊沒有一家開得長遠的,左近的“四海齋”前頭關門兩個月了,今日正是整飭過後重新開張的日子。
嚴衍從四海齋臨湖的雅間憑欄俯瞰,只見清江濯錦,龍舸雲帆,鴛鴦湖碧,霞楓秋涼。
“嚴兄覺得鴛鴦湖如何?”
“如石兄所言,人傑地靈,俊採星馳。”
“隔壁那臨湖的便是春花酒樓,他們有自家的畫舫高船,可以包船至湖心用膳。你看湖邊泊著的高船上搭了個台子,大約今日有什麼盛事。”
坐在對面的青年公子自稱石渠,是汴陵本地人士。三日前,石渠從京城遊歷歸來,在赤峰寨附近遭強人攔路打劫。幸好路過的嚴衍會幾手功夫,斥退了強人,兩人便結伴同行,往汴陵而來。
一到汴陵,石渠便在四海齋擺了一桌答謝宴,謝嚴衍搭救之恩。
嚴衍道:“石兄對春花酒樓如此讚賞,怎麼今日不去那邊用膳?”
“……”石渠咳了咳。這位萍水相逢的嚴先生,年紀比自己大不了幾歲,容貌若秋樹般清冷華,乃是睿智沉著之相,說起話來卻肅穆端方,毫不會拐彎,還有威勢,總教他想起時打過他八百回手心的私塾先生。真不知道是不通世故呢,還是我行我素。
但他打退匪徒的那一功夫,真是教人大開眼界。石渠自話本讀得多,經過這一次,已經自將嚴衍腦補為出塵俗的世大俠,心中的景仰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
“實不相瞞,我和那春花酒樓的老闆有些過節,所以……呵呵,不太方便。”怕他誤會,石渠又補充道:“嚴兄可別覺得我是心疼錢,春花酒樓的菜不貴,若是不包船,今天這一席菜夠咱們在春花酒樓吃上兩頓的了。”
噯,好像越抹越黑了。石渠尷尬地搔搔頭。
見嚴衍饒有興致地著湖上樓船,他連忙道:“不如喚掌櫃的過來問問,湖上在舉辦什麼盛事。”
四海齋的掌櫃陳葛是一個清雋秀的青年,笑起來出兩側各一顆小虎牙,分外俏皮,一雙桃花眼彷彿帶著鉤子,有些肆無忌憚的味道。石渠看看廳中,難怪四海齋今日生意這麼好,而且是客居多,多半都是衝著這位大掌櫃來的。
陳葛一進雅間,外間無數的傾慕眼神便跟著進來,漾的珠簾都攏不住春意無限。石渠也被他的俊容晃了晃眼,呆了一呆,方才回神,真心道:“掌櫃的真是世間有的男子哇!”
石渠將疑問道出,陳葛堆滿笑意的眼眸冷了兩分。顯然他們不是第一個這樣問的客人。
“二位瞧見那'以武會友'的橫幅了麼?今日春花酒樓在湖上樓船擺下比武擂台,最終的勝者可以贏得賞銀二百兩,且比武勝出兩場以上的,都可以有機會在長孫家謀得個護院的差事。”陳葛打量一下眼前兩人,都是文質彬彬的樣子,“兩位有意去試試手?”
石渠慌忙擺手,他只是一個手無縛之力的書生。對面的嚴先生若肯出手,倒是有些機會,不過……
嚴衍道:“今日貴齋開張,對面卻大擺擂台,看來是要與貴齋別苗頭搶客人。”
這一句說在了陳葛的痛,他悶悶道:“哼,長孫家的人盡是些佞狡詐之徒,明著爭不過,就來這些下作手段。”
石渠:“……”
嚴衍道:“這春花酒樓的老闆,莫非就是民間傳聞的汴陵財神,長孫春花?石兄,你方才說與春花酒樓的老闆有些過節,就是麼?”
石渠目躲閃,只連連點頭。
陳葛立刻來了興致:“這位兄台也和長孫春花有過節?”
石渠乾笑兩聲:“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過節。”
仇人的仇人就是好朋友,陳葛一掀袍子就坐下了:“真是天涯何不相逢,你我兄弟有緣,免費送你一壇好酒。”於是命小二添了酒杯,竟是要長談的架勢。
陳葛自言是潁州客商,數月前來到汴陵,從當地富戶尋家手中接下了這家經營不善的四海齋,他自己佔了大,尋家還留著小。從盤下四海齋到今日開張,陳葛沒在長孫春花手下吃虧,說起來件件都是咬牙切齒。
嚴衍聽得甚是耐心,時不時四兩撥千斤地提個問題,教陳葛的話匣子越開越大。
汴陵人經商,不屑做,各行各業自商行,坐商與行商各司其職,汴陵財源通達四海。若是有人在海外流落異族荒島,說一句汴陵本地話,可比會說京城的話好使。汴陵的市民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市民,常常掛在邊的一句話是:聚天下之財,也買不下一個汴陵,而在汴陵,出門便可買下天下。
不過五六年前,汴陵商界還以尋氏為首,長孫家只是汴陵城中一個普通商戶,旗下只有這錢莊是百年的老字號,從前做尚賢錢莊,生意只是勉強。八年前,長孫家小姐長孫春花接手家業以後改了名字,春花錢莊蒸蒸日上,一躍為汴陵錢莊業之首,至於藥舖、茶莊、戲園、貨棧、典當等等那些旁的,那都是後來才做起來的。
到眼下這一年,長孫春花剛滿二十歲。榷算,善權衡,財大氣,巧舌如簧,坐擁半城產業,跺一跺腳,汴陵商界也要抖三抖。城中商戶,人人尊稱一聲“春花老闆”。
嚴衍點點頭:“早聽說長孫家有位財神,是不世出的經商奇才。”
陳葛啐了一口:“什麼經商奇才,無良商還差不多。仗著與吳王府的世,對其他商戶蠻橫打,我平生從未見過如此卑鄙無恥的人,哼,活該年老衰,嫁不出去!”
石渠默默低頭吃飯,當做沒聽到這句話。
“如此說,這位長孫小姐年紀不小了?”
“哼,總該有三十八九了吧……”
石渠裡塞滿了吃食,忍不住嘟囔了一句:“哪有這麼大,也就二十罷了……”
“我是沒見過本人,不過想也知道,定是生得母夜叉一般,臉黑似鍋底,賊眉鼠眼,尖猴腮……”
石渠又嘟囔道:“長得還算是標致喜慶的……”
嚴衍看他一眼:“石兄對長孫春花很悉?”
石渠慌忙擺手:“不、不。”
陳葛不無惡意地道:“尋常子十六七歲便要議親,就算是二十,也是老姑娘了。”
“本朝聖上寬仁,從商者眾,但子經商,接手家業的倒是見。難道長孫家就沒有男丁嗎?”
“呵呵,誰說沒有呢。”陳葛撇笑道,“汴陵城中誰不知道,長孫家唯一的男丁是個膿包廢柴,除了遊山玩水,冶遊宴飲,鬥走狗,流連花街,正事上一樣也不行,還天天嚷著要考科舉,結果連個秀才也考不中……”
石渠霍然起立,角微微發抖:“嚴兄!這雅間裡實在氣悶,不如咱們出去逛逛,如何?”
嚴衍道:“甚好,不如咱們就去看看隔壁比武擂台的熱鬧。陳掌櫃若無事,不妨一同前往?”
陳葛欣然道:“可以可以!剛好小弟也會兩手功夫,說不定能在擂台上走兩圈。”
石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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