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人……
“啊喲皇兄,這是怎麼了?”
慶王風昭景從薑家出來,和他走在一起的是薑元齡。
“就算是皇嫂不合皇兄的心意,今日可是回門,怎麼能在薑家門前下皇嫂的臉呢?”
“王爺說笑了,是妾不小心,多虧殿下,妾才不至於摔傷。”
薑宛卿說著,問道,“姐姐和王爺這是要出門?”
薑元齡一直垂著眼睛,沒有說話。
慶王著薑元齡,一臉溫:“回皇嫂,齡兒近來有些心煩氣悶,想去城外走走,本王的馬場正好是驃壯之時,可以讓齡兒散心。”
薑宛卿:“王爺真是。”
薑宛卿覺得這場麵有些不對勁——那一對正主兒皆是一言不發,和慶王兩個人倒在這兒聊起來了。
“王爺,咱們走吧。”
薑元齡終於發話了。
慶王連忙答應,攜著薑元齡與風昭然肩而過時,臉上得意地一笑:“皇兄放心,臣弟一定會好好照顧齡兒的。”
說著還出手,要拍拍風昭然的肩背,看似示好,更多是示威。
風昭然的背脊繃了,角也微微一抿。
“哎呀!”薑宛卿微微一晃,向風昭然邊栽過去。
風昭然上前一步扶住薑宛卿,避開了慶王的手。
“皇嫂真是弱不風啊。”慶王笑道,“這樣的人可該好好疼才是啊皇兄。”
風昭然沒有理會他。
慶王將薑元齡扶上馬車,自己翻上馬,揚鞭挽了一記響亮的鞭花。
那鞭子明明沒有中風昭然,風昭然整個人卻像是抖了一下。
慶王放大大笑,揚長而去。
“你怎麼樣?”風昭然問薑宛卿。
薑宛卿:“沒事,就是剛才突然頭暈了一下。”
風昭然的聲音與神都如常平靜:“你猜到了是嗎?”
“……”薑宛卿,“……殿下是什麼時候傷的?”
“三天前的晚上。”
薑宛卿愣住。
那是他們的大婚之夜,是兩世裏獨守的空房。
“是……皇後?”
風昭然神淡然:“這不是什麼吧?”
對於無寵的皇後來說,風昭然是救命的稻草,亦是出氣的草垛。
上一世貶謫之時,薑宛卿看見了風昭然背上的鞭傷,重重疊疊,像是塗了一層又一層的墨。
但風昭然裝得太好了,大作上雖然略有緩慢,但他本就是威儀朗朗,行止緩緩,除了讓人覺得他更為穩重之外,本看不出他了傷。
若不是方才撞上去他的反應有點大,薑宛卿想都不會往這方麵想。
“收拾一下吧。”
風昭然指了指頭上。
的發髻已經全散了,長發烏黑,如水一般披泄在上,仿佛給華上罩了一件鬥篷,得人。
風昭然發現幾乎沒有不好看的時候。
無論是華麗的發髻還是簡單的披風,上都有一種人心魂的,那像刀鋒一樣能割傷人的視線。
嬤嬤們早將發釵拾了起來,捧到薑宛卿麵前。
薑宛卿回到馬車上,由嬤嬤重新挽了發髻。
時間迫,梳不了太複雜的發髻,自然也戴不了這麼多釵環,薑宛卿咐咐挑最貴重的幾樣戴一戴便好。
張嬤嬤在一堆發釵了挑了一遍:“咦,這東珠簪子原是一對的,怎麼隻剩一支了?”
“可能是掉馬車底下去了。”林嬤嬤說著便拿著那支珠釵跟隨從們比劃,“就這個,一模一樣的,速速找來。”
薑宛卿道:“隨便換一樣便,又不是非得那個。”
林嬤嬤道:“娘娘不知道,新婚飾皆得是雙對的,落單了可不行,彩頭不好。”
薑宛卿便由們找去,先跟風昭然進去。
薑述和戚氏已經在二門上等著了。
若按臣子之禮,二人該接出大門跪迎,但數百年下來,在薑家,家禮早倒了國禮,沒有直接坐在堂上等人進來行禮,已經算是二人很給麵子了。
回門的新婚夫婦給二人行禮。
薑述與戚氏滿麵笑容止住。
然後是新婚夫婦向二老獻禮,再是二老回禮。
家中子弟都在,宴席也已經設下,薑述引著風昭然去廳上赴宴,戚氏則挽著薑宛卿來二門的花廳上。
姐妹們皆在,柳夫子應邀陪席。
不管風昭然不寵,太子的份依然擺在這裏。薑宛卿已然是太子妃,且有戚氏在,即使是薑尚也不敢放肆,大家著番說些恭維的吉利話,一頓飯吃得歡聲笑語不斷。
飯後,戚氏將薑宛卿喚到房裏,溫聲問道:“在宮裏可還習慣?有沒有什麼委屈?若有,莫要憋著,母親自會為你做主。”
上一世就是因為這句話讓薑宛卿紅了眼圈。
但不敢讓長輩煩憂,薑宛卿強歡笑,隻說一切都好。
其實以薑家的手段,宮裏頭有多眼線,什麼事不知道?
但當時戚氏一臉欣,像是完全看不薑宛卿的勉強,讓薑宛卿小心服侍,好生邀寵,來日生下個一男半,東宮主的位置便穩當了。
薑宛卿當時就紅了臉,手足無措。
不是因為地位穩固,而是因為要和風昭然生孩子。
薑宛然這會兒還記得那個念頭是怎麼像一隻兔子在的膛裏活蹦跳的。
這一回薑宛卿照樣兒演了一遍,隻有到這裏演不出那種又慌又的模樣,幹脆隻低頭不語。
戚氏很滿意。
作為庶薑宛卿是完的,貌,單純,不掙不搶,很聽話,很好用。
*
夜裏薑宛卿和風昭然歇在薑宛卿原來的小院裏。
小院裏還保持著出嫁時的模樣。
不知為何,明明隻隔了三天,薑宛卿卻覺得恍如隔世。
這應該是最後一次住在自己的院子裏,睡在自己的**。
這一趟回宮之後,風昭然很快便會被貶出京城。
人對自己擁有的東西好像永遠也不知道珍惜,隻有在知道自己終將失去的時候才明白它有多重要。
小院裏都有生活的痕跡,還有小娘留下來的回憶。
小院裏沒有廚房,但小娘會用薄銚熬一點紅豆湯,嚐一下甘香滿口。
那多半是秋天,當季的紅豆收上來,泛著微微的金,草開始泛黃,被照著像是鋪了一地的碎金。
薑宛卿雙手捧著臉看小娘熬紅豆湯。照在小娘額角的細碎的發上,發也像是鍍了金。
風昭然被人扶進來,明顯帶進來一酒氣,神誌不太清楚的模樣,好像是喝多了。
兩位嬤嬤準備上前侍候,薑宛卿讓們下去:“我來吧。”
擰了熱布巾遞給風昭然:“殿下是要自己,還是妾?”
風昭然靠在椅上,慢吞吞掀起眼皮,看了薑宛卿一眼,然後接過布巾。
“太子妃真是聰明。”
“聰明”這兩個字可跟薑宛卿無緣,上一世這個時候可是急得不行,又是喂醒酒湯又是幫忙洗手臉,忙得不可開。
後來才知道風昭然從來不會讓自己喝醉。
他每一次醉都是裝的。
風昭然自行洗漱,薑宛卿把被子裏的湯婆子抱出來。
湯婆子塞得嚴嚴實實,外麵還裹著一隻胭脂的棉罩子,上麵繡著一隻櫻的小豬。
“你小娘做的?”風昭然走過來,一麵上床,一麵問道。
“殿下怎麼知道?”薑宛卿尋思自己應該沒跟他說過。
這是周小婉在八歲時候做的,一直用到現在。
“若非至親所製,這罩子都褪了,太子妃怎麼會舍不得換?”
還有抱著這東西時的悵惘神,再明顯不過。
“留下吧。”
薑宛卿微微一愣:“殿下不是不喜用湯婆子嗎?”
“孤確實是不喜歡。”風昭然淡淡道,“因為孤剛到東宮的時候,那起小太監捉弄孤,總是故意將湯婆子留條,孤不小心翻了,他們就取笑孤尿床。”
薑宛卿想他可能真的喝了不,大約還是有點醉意了,不然不會說這個。
他四歲的時候離開了疼自己的母親,被抱到東宮,為太子。
太子的份有多鮮,這層份底下的暗影就有多濃重。
皇後向來奉行不打不,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那些捉弄多半是來自崔貴妃的收買,但皇後可不會考慮是不是有人陷害,隻會一遍又一遍打罵教訓孩子。
“你知道孤是怎麼發現的嗎?”
風昭然道,“孤熬了一整夜沒有睡,沒有。第二天一早他們還是皺著眉掀開被子說聞到了尿味,結果被褥全是幹淨的。然後他們當著孤的麵翻了湯婆子,照舊把弄的被子抱出去曬,逢人便說孤又尿床了。”
薑宛卿的心裏有一點說不出來的滋味。
一點點細的疼,像是隔世還魂,鑽進膛裏。
風昭然看了一眼,忽然笑了一下:“後來孤便曲意討好,讓母後陪孤一起睡。母後一上床便弄翻了湯婆子,孤邊的人從此徹底換過一遍,再也沒有人敢手腳。可從那之後,孤便再也不想看見湯婆子了。”
薑宛卿微微屈一禮:“是,妾這就拿走。”
“孤不喜歡是孤的事,這是太子妃的屋子,太子妃的東西,太子妃盡可留下。”
風昭然的聲音微微低沉,“至親之,能留著是福分,莫輕易放手。”
後麵越說越低,幾若不聞,眼睛闔著,很快睡著了。
他又開始做夢了。
夢中亦是這間屋子,他帶著一的酒氣回來,佯裝無力地癱在椅。
“殿下,殿下……”
一個聲音怯怯地喚,滿是擔憂與關切。
跟著一隻手了他的額頭,輕輕的,的,像羽一樣。
“哎呀,熱得很。”
似是要起,他下意識按住的手,不想讓它離開自己的額頭。
很舒服……很悉,又很遙遠……在記憶已經快要糊塗的年,他生病的時候,娘便是這樣一遍一遍用手來試他的額頭。
“別走……”
“妾不走,妾一直在的。”將他環在懷裏,一麵向他保證,一麵吩咐,“蘇嬤嬤快去備熱水,還有醒酒湯。”
風昭然喝酒前是服過藥的,決計不會醉。
但此時藥仿佛失效了,他覺到仿佛有溫熱的水一波波湧,心跳得厲害。
他一直覺得人是世上最惡心的東西,畫皮描得再好,也掩不住底下一顆髒水淋漓的心,哪怕隻是一下他都覺得髒。
但的上好香,好,他隻想靠近一點,再靠近一點。
“你不是人……”他聽到自己喃喃開口。
他覺到的僵了了一下,然後聲音也有點繃:“妾……妾確實是對不起殿下,也對不起姐姐……”
說到後麵,聲音裏有了一明顯的哭腔,“殿下教訓得是……”
你才不是人。
你大約是仙子吧?
他心裏道。
又乖又,單純無害,隻有一直生活在雲端的仙子,才能這麼幹淨,這麼善良,這麼。
還這麼傻,這麼呆,一逗就哭。
“別哭了……”
他的聲音輕極了,視線裏的一切都像是籠著煙霧,一片模糊,隻有長長睫上掛上的淚珠,像水一般晶瑩。
他口幹舌燥,湊近,想要那顆水來解。
“啪”,一下輕響。
風昭然臉上火辣,驟然驚醒。
屋中燈火寂寂,窗上一片清冷的月。
薑宛卿剛翻了個,左手豪邁地一展臂,結結實實砸在他臉上。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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