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長玉招贅的夫婿了吧?”
“大婚那日我瞧過一眼,這麼些日子不見,瞧著倒是更俊了些!”
“這上門贅婿和前舉人未婚夫對上,可有得看了!”
街坊間的婦人們瞧見了謝征,又看看宋硯,不免低聲議論起來。
長寧也看到了長姐,當即就拽著謝征的袖子一路小跑了過來:“阿姐!”
頭上兩個揪揪隨著跑一一的,一張圓臉白,穿著件厚實的襖,整個人看上去像一顆長出了短小四肢的雪球。
地上積了薄冰,很容易倒,樊長玉忙道:“你慢些跑,你姐夫上有傷,當心摔著!”
“姐夫”兩個字出口,樊長玉自己都有點不自然。
去看言正的臉,對方一張臉清雋淡雅,對的稱呼并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仿佛經常被這樣一般。
其實長寧確實經常這樣他姐夫,只是樊長玉不太習慣教長寧這麼喊。
長寧已跑到樊長玉跟前,心虛地吐了吐舌頭,出短胖的小手就抱住了一條,有些敵意地看向對面宋家母子。
是故意拉著姐夫跑過來的,這兩個壞人要是也敢欺負阿姐,姐夫能一拐杖把他們也給打瘸!
只是沒告訴阿姐自己這個聰明絕頂的主意!
樊長玉半點不知胞妹心中的小九九,了發頂,看向謝征道:“你傷還沒好,出門多有不便,沒必要由著寧娘胡鬧……”
這話說得很客氣,但在旁人眼中,就是一副恤夫婿的模樣了。
不人目在宋硯和謝征之間打轉。
心說論樣貌還是樊長玉招贅的這夫婿強些,但論本事,還是宋硯強些,畢竟舉人老爺可不是誰都考得上的。
謝征垂眸看還有些紅意的眼眶,只說了句:“不妨事。”
好看的眸卻微微瞇了瞇。
哭過?
為了那個前未婚夫?
那看樣子是真沒放下。
出息。
北風肆,拂垂落在前的長發,他懶洋洋抬起了眸子,朝樊長玉后的那藍衫男子看去。
目散漫,給人的迫卻極強。
和他視線一對上,宋硯只覺像是被野狼盯住了一般,汗都不自覺豎起,他下意識避開了對方的視線,心口卻還是有一陣陣的。
像是僥幸從豺狼口中的獵在戰栗。
謝征沒跟那對母子多費什麼口舌,簡明扼要說了句:“還錢。”
不止宋家母子和圍觀的人群,就連樊長玉都懵了一瞬。
謝征極不喜歡把一句話說第二遍,見那對母子沒反應,好看的眸里已帶了幾分不耐,“人父母死了就想賴賬?”
長寧張抿著小,卻神難掩激地看著姐夫的拐杖。
姐夫要打人了嗎?
總算反應過來的宋硯和宋母,驟然又聽到他后半句,宋母險些沒給氣得當場背過氣去。
這樊家夫妻倆的,當真是一個比一個厲害,家這頭還沒說什麼呢,對方就又給扣了個賴賬的帽子了!
宋母氣得直哆嗦,被兩個婦人扶著才能站穩,“我家何時說了不還?”
又喚宋硯:“硯哥兒,把銀子數給他們!”
宋母哪怕當年一貧如洗,死了丈夫在街邊扣頭求人施一口棺材時,都沒覺著有今天這般丟臉過。
說完這句就先往巷子外去了,像是一刻也不想在這這里多待。
臉面這東西就是這般,沒有的時候,任怎麼磋磨,都不覺有什麼,一旦有了頭臉,再被下了面子,心底的滋味可就難極了。
樊長玉也沒料到他幾句話就把宋母氣了這般,有些詫異地朝他看去。
對方只淡淡給了一個眼神。
樊長玉莫名從他那個眼神里讀出了點你沒出息,我替你要債的意思來,神很是茫然。
樊長玉爹當年施棺給宋家,除了一口棺材,當然也還有壽和辦喪事的錢,當初給的一共是十兩。
宋硯的束脩,鄉學里的夫子收的一年二兩銀子,宋硯在鄉學讀了五年,才考上了縣學,縣學的夫子們知曉他家貧,商議后免了他的學費。爹幫忙墊付的也就是十兩束脩。
宋硯把那兩個元寶遞給樊長玉時,一只骨節分明的大手直接替樊長玉接過了銀兩,宋硯抬眼看去,是招贅的那夫婿。
對方神冷冷的,只說了句:“兩清了。”
是啊,此后就從兩清了。
宋硯看著樊長玉,角發苦。
但那男人沒給他和樊長玉對視的機會,把兩個元寶給樊長玉時,淡淡斜了他一眼,直接同樊長玉說了句:“回吧。”
同為男子,宋硯很確定,那個眼神里沒有任何敵意,純粹只是嫌棄,像只護犢子的老母。
樊長玉作為被護的那只犢子,一直到進了家門都還沒太反應過來。
大門一關上,男人眼角眉梢都不再掩飾那份嫌棄,“這種貨,也值得你念念不忘這麼久,還為他哭?”
樊長玉想起自己撒的謊,有口難言,氣短道:“我何時哭了?”
謝征最討厭麻煩,自然也不喜歡管閑事,他只是看在這子救過自己的份上,才沒眼看在那樣一個男人上繼續犯蠢。
此刻聽狡辯,也懶得再多說什麼。
正好此時鄰家趙大娘趕了過來:“我聽說宋家走前還裝模作樣拿銀子給你,這是做給街坊鄰居們看的吧?那母子倆惡心起人來當真是一套一套的!你婚那日他還送了對勞什子泥人過來……”
話說到一半看到謝征的時候,趙大娘就后悔了,用手捂著把后面的話都咽了回去。
謝征什麼都沒說,只用那雙刻薄又涼薄的眸掃了樊長玉一眼,眼神里分明帶了點你繼續狡辯的嘲弄意味在里邊。
樊長玉憋屈地沒應聲。
也沒想到自己急之下的一個謊話,能為笑柄被這人鄙視這麼久。
一直到謝征進屋去了,趙大娘才歉疚看向樊長玉,“大娘這上沒把門……”
樊長玉面上有些疲憊,只道:“沒什麼的。”
頂多被那家伙鄙視一番罷了。
招呼趙大娘去火塘子旁烤火,趙大娘坐下后不免道:“那姓宋的今日又來這麼一出,可別影響了你們夫妻才好。”
樊長玉心說跟那上刻薄不饒人的家伙能有就怪了。
本想說實話,但眼下房地的司還沒結案,未免節外生枝,便只道:“不會。”
趙大娘突然問:“你夜里還是跟寧娘睡北屋?”
樊長玉嗯了聲,趙大娘眉頭就攏了起來,道:“要不今晚讓寧娘過來跟我睡?”
聽出的弦外之音,樊長玉差點被自己口水嗆到,忙說不用。
趙大娘不免嗔一眼:“你同你夫婿是拜了天地的正經夫妻,你在忸怩個什麼勁兒?”
樊長玉搬出老借口:“他上有傷。”
趙大娘把眼一瞪:“我給你的那冊子你沒看?法子多了去了……”
再往后面說,趙大娘自己都不太好意思了,只嘆氣道:“大娘是替你急,你那夫婿,樣貌比宋硯還出挑,又是個能識文斷字的,他如今有傷在需要仰仗你,這時候夫妻倆不培養好,等他傷好了,萬一有了要走的心思,你如何是好?退一萬步講,若真留不住他,你總得有個孩子傍,不然你大伯那一家,不得又來鬧。”
樊長玉知道趙大娘是為自己好,只含糊說知道了。
等趙大娘走了,才有些頹喪地嘆了口氣。
銀簪贖不回來了,又被宋家母子惡心了一通,還好,要回了爹當年接濟宋家的那二十兩銀子,家中有了一筆巨款,也算是件好事。
就是老被那家伙用一副“你是不是眼瞎”的眼神鄙視,又是自己撒下的慌,讓頗為氣短。
樊長玉起正想去廚房,忽而,整個人都僵住了。
冊子……趙大娘給的冊子!
之前大婚忙得暈頭轉向,那天趙大娘把冊子給,胡翻了兩頁就趕合上,順手塞新房的枕頭底下了。
這麼些天都過去了,竟然全然忘了這一茬兒!也不知那人在房里看到了沒。
樊長玉是想想都覺得頭皮發麻。
趕找出一套新的被面,抱著走去南屋的房門口敲了敲門。
里邊傳出一聲清冽又冷淡的的“進來”。
推門進去道:“馬上過年了,我把家中的被面都換下去洗了。”
這房里的一切都是前不久大婚才布置的,本不需要換洗,這個理由其實有點站不住腳。
但謝征坐在張瘸的陳舊木案前,手一毫筆,眼神都沒給一個淡淡點了頭。
樊長玉見他在專注寫什麼東西,做賊心虛般輕輕舒了一口氣,趕拿開枕頭找那本冊子時,卻發現早沒了影兒。
樊長玉頓時有些傻眼,覷了坐在窗邊的人一眼,見他似乎并未發現這邊的異常,才繼續把床單被褥都下來找。
但將最底下鋪床的褥子都拎起來抖了一遍,床底下也看過了,還是沒找到那本冊子,頓時心如死灰。
后突然傳來清清冷冷的一聲:“要幫忙麼?”
樊長玉整個脊背都僵住了,木著臉說:“不用,鋪床前撣一撣灰塵罷了。”
把換下來的床單被褥扔進臟簍子里,面無表鋪上洗得半舊的床單和被面。
這被面分上下兩層,底下的是純棉布,上面的是繡著畫的面布,中間放棉被,得用針線起來。
樊長玉因為張,被面時手還被針了好幾下,繃著個臉沒吭聲。
一直到離開屋子,謝征才停了筆,視線掃向被他用來墊桌子的那本冊子,好看眉頭不自覺擰起。
這房間離正屋不過一墻之隔,那大娘的話他自然是都聽見了的。
是在找這本冊子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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