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傳話的人是梁九功邊的小徒弟小陸子。
小陸子來的時候,珞佳凝正在院子里和顯哥兒玩。顯哥兒現在已經六周歲大了,正是活潑好又懂一些知識的年紀。
可他卻不太吵鬧,安安靜靜的在那邊,乖巧得很。
他得了張廷玉的教導,識得了許多的字,還背了不的書。看到母親在院子里查賬,他便過來也要看查賬。
顯哥兒格比較溫和,他來了之后不吵不鬧,就盯著母親的賬冊細看。
小男孩兒明明年紀不大,卻看著麻麻的數字不吵也不鬧,明顯是能夠看得進去的。
珞佳凝笑問他:“顯哥兒看得懂嗎?”
顯哥兒仔細想了想,略點頭:“能看懂很一點。比如這些。”他指了一些數字:“略看懂一些,旁的在努力看,只是不太明白。”
珞佳凝就教他一些算的基本算法。
顯哥兒聽得一知半解的,不是特別明白。珞佳凝就和他做了一些有關算的小游戲,讓他記住一些數字的算法。
母子倆正玩得不亦樂乎,忽然有人來通稟,說是陸公公來了,求見王妃。
聽聞是梁九功的小徒弟過來,珞佳凝驀地心里頭一慌,拿著賬冊的手指了,書冊掉落在地。
弘顯見狀,把手里的那些狗尾草放到了一旁,過來撿起書冊,拍了拍上面的灰塵。
這時候小陸子已經匆匆而來,把事告訴了雍王妃。
珞佳凝忙去書房找胤禛,兩人一合計,片刻也不耽擱,即刻進宮。等夫妻倆趕到宮里的時候,已經是傍晚。
之前小陸子出宮的時候,宮里已經快速安排妥當。
德妃和妃定妃做主,趕讓梁九功的小徒弟去雍王府傳的話,還把宮門給關了。等他們夫妻倆來了后,讓人給開了宮門把兩人迎進宮里,又讓人把宮門重新守好,不準人隨意進出。
妃和定妃合計過后,又派了不宮太監把后宮各個宮殿給看管好,免得那些妃子沒事跑再鬧出什麼事來。
惠妃已經諸事不管了,而且自從一個親生子一個養子接連被皇上厭棄后,在宮里也已經沒什麼話語權。
宜妃與榮妃則保持著中立的態度,不聞不問——就算們倆想管,們的兒子也不是什麼做大事的人,還不如索撒手算了。
因此這個時候,守在皇上邊的,唯有四兒子和四兒媳而已。
康熙帝躺在室床上,夕的從窗戶照過來,昏昏暗暗的并沒讓屋子亮堂多。
珞佳凝在床邊連聲輕喚:“皇阿瑪,皇阿瑪。”想讓床上的老人醒來一些,卻是接連好多聲都沒能有效。
胤禛向了屋子里的幾個人。
梁九功說道:“下午的時候,皇上說要吃桂花。奴才趕讓人去做了,誰知吃了兩口就出了意外。”
他在旁邊急得團團轉,可惜他也是老人家了,說話快一些就直,頓了一頓才把話說明白:“那桂花本也是用料致細膩的,誰知皇上吃了兩口,噎著了。東西卡在嚨好半晌,不過氣。等太醫趕來把東西摳出嗓子眼兒,皇上就已經不太行了。”
德妃擔心地直抹眼淚:“那東西本也是干難咽的。但皇上這兩年胃口不太好,想吃什麼就都給他做什麼。哪里想到今兒下午就幾口點心的事兒,人就卡住了一下子暈了過去。”
當時在場是人,不過是梁九功和他幾個小徒弟而已,并沒有旁人在。德妃也是聽梁九功說的,方才知曉一二。
胤禛聽聞后,詢問過太醫,知道皇上這一次的暈倒絕非兒戲,很可能就這樣昏迷不醒下去了,又或者是會醒一會兒,卻是子無法再強撐下去。
胤禛了梁九功到一旁,讓他去尋了一隊林軍過來,又遣了七八個小太監出去,分別喊了五阿哥、十三阿哥、十二阿哥、十五阿哥和十六阿哥過來,另外就是了朝中幾位位高權重的大臣去前殿候著。
梁九功是康熙帝的親信,他會找來的,也全都是康熙帝的親信。
“記住,只悄悄通知這幾位阿哥和大臣。”胤禛快速與他們說道:“旁人晚一些再知道也罷,唯獨他們這些人,早一點過來為好。”
在場的這些人都是聽命于皇上且得了皇上信任的,基本上都知道皇上早已有意傳位于四阿哥。
只不過唯獨那幾個小太監,知道皇上已經寫了詔書,其他人不知道而已。
他們相信,四阿哥完全不會做不利于皇上的事,這樣安排,應該也是為了后面的事順理章,也為了朝堂的安穩。于是他們領命之后,快速離去。
珞佳凝和德妃一直陪在康熙帝邊。
到了半夜,康熙帝忽然息聲音重了一些,而后嗓子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似是要說話卻說不出來的模樣。
珞佳凝忙握住了他的手:“皇阿瑪,兒臣在這里。您哪里不舒服?給您端杯水?”
康熙帝剛開始還有點意識模糊,后來接連不斷地和他說話,加上德妃也在旁說話,康熙帝終于有點轉醒的跡象。
“……是你啊。”康熙帝眼睛微微瞇開一條,向了床邊子,看著漂亮的臉龐上都是焦急的愁容,不由扯了扯角笑了:“朕是不是睡太久了,你居然也來了。”
說罷,他掀掀眼皮向德妃:“現在什麼時辰?”
德妃著帕子,努力不當著皇上的面去拭眼角的淚珠,出來一個笑容:“現在是子時末了,很快就要丑時初。”
康熙帝“嗯”了一聲又想了許久:“朕都不記得什麼時候讓你們來的。怎的大半夜還過來了。”
他向四福晉:“朕想吃紅燒肘子。讓人去做一碟來吧。”
珞佳凝應聲。
不等去安排,梁九功已然在旁邊吩咐人:“還不快去!”旁邊就有小宮忙不迭地跑出了屋子,往膳房那邊去了。
梁九功勉強笑著,在床邊對著康熙帝打了個千兒:“陛下恕罪。奴才覺得雍王妃既然來了,就陪您多說會兒話才好。讓人去做東西這種小事兒,讓宮太監過去也就得了,犯不著勞煩王妃。”
此時此刻,能夠留在殿伺候的,基本上都是康熙帝和梁九功十分信任的人。
包括剛才的小宮。
那小宮一宮就得了梁九功的照料,一直把梁九功當做自己師父似的看待。如今康熙帝這般狀況下,去膳房安排倒也合適。
——現在膳房只有兩名廚在,都是十分可靠的。做什麼都可以口。
康熙帝聞言輕輕頷首,又說:“等一下。”
梁九功住了那個小宮。
“再弄些冰的東西給朕吃吃。”康熙帝吩咐道:“今兒天氣怎麼那麼熱,朕的肺腑都仿佛熱到了,心口燙得很。”
梁九功驀地呆住,過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與小宮說:“弄些吃的冰來。”
小宮領命而去。
梁九功都快哭出來了,小聲詢問康熙帝:“皇上,您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現在已經到了秋日,莫說此刻是大半夜十分寒冷了,便是白天的時候,也斷然不可能會熱到出汗的地步。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好幾位宮里的主子去世前都有心口灼燒的覺。而且這種覺都是在瀕臨死亡的那幾個時辰才出現的。
梁九功看著這位自己照顧了一輩子的老人家,不由得心里痛楚難當。
康熙帝一直十分信任他,這是多做奴才想要卻要不到、想求也求不到的信任,他卻得到了。而且毫不夸張地說,皇上對他的信任甚至超過了對大部分皇子的信任。
這是多麼難能可貴的好主子啊!
即便皇上多疑,即便皇上有時候喜怒無常,可梁九功依然覺得這位皇上是世上最好的帝王。
梁九功心里難得很,忍不住噗通一聲跪了下去:“陛下,您還想吃什麼?奴才即刻讓人去做!”
康熙帝擺擺手:“沒什麼了。老四媳婦兒陪朕說說話就好。”
德妃說道:“聊天是可以。不過,讓太醫過來診個脈吧。畢竟是要吃寒涼食了,提前診脈的話,也好看看現在能不能吃涼的。”
一位太醫走上前來,正是當時四福晉安排學習藏藥那兩位中的的其中一個。
他給康熙帝診脈后輕聲說道:“吃一些無妨,不要吃太多就好。”說罷,又在康熙帝看不到的角度,對著四福晉搖了搖頭。
這下子,珞佳凝和德妃都知道皇上怕是熬不過去了。不止們倆,便是在窗邊站著的胤禛和床邊跪著的梁九功,也已經明白了這一點。
珞佳凝看了后心里堵堵的幾乎要不過氣來,難得幾乎要窒息。
其實早已經看明白了。因為現在的康熙帝,說話異常順溜,比他昏倒之前說得還更利索一些,顯然是有點“回返照”的跡象了。
想到這位老人這些年疼自己的種種,珞佳凝心里疼痛難當,淚水奪眶而出。
但,現在康熙帝就在跟前,不能表現出來悲傷。
珞佳凝忙趁著康熙帝和德妃說話的片刻空檔時間門,背過去把眼睛里的淚水全部干凈,這才轉回子,嗓子沙啞地詢問:“皇阿瑪莫慌,您會沒事的。哪里就這麼嚴重了。”
接的是剛剛康熙帝與德妃的談話,當時康熙帝說的是“朕怕是撐不了幾個時辰了”,因此才這般寬著。
康熙帝便緩緩笑了,與德妃道:“這孩子真是,心地也太善良了些。到了這個時候,都還想著哄一哄朕。”
德妃看出他現在面上忽然出些紅潤,眼睛卻愈發空,知道他時日無多了,于是笑得愈發勉強:“……是,四福晉一向這樣。是您看著長大的,您不必我清楚麼。”
康熙帝笑得更開心起來。
不多會兒,切得薄如蟬翼的醬肘子片和紅豆沙端了過來。
紅燒肘子來不及做了,正好有晚膳時候剩下的醬肘子,本想著給主子們當夜宵吃,誰知后來宮里各都看守住了,夜宵也沒吃。
如今醬肘子權當是紅燒肘子端來即可,只調味不同而已,此刻也顧不上那麼多了。
紅豆沙是剛做好了的,里頭放了許多冰塊,有些冰塊化了為涼湯在里頭,有些還沒化夾雜在其中,吃著冰冰涼涼,還能嚼到脆脆的冰片。
康熙帝只嘗了一口醬肘子片就放到了一旁,一直指著冰紅豆沙讓人喂他。他大口大口吃著冰紅豆沙,滿屋子里靜悄悄的,只能聽到他努力去咬冰片的吱嘎聲。
年紀大了,牙口不好。吃了四五口冰片后,他咬不了,吸溜著喝那些冰水。
珞佳凝看得難過,忍不住勸:“皇阿瑪,這東西吃了胃里不適,要不要吃點紅豆沙墊一墊?”
康熙帝卻笑:“朕心里火燒火燎的,有了這些涼涼的東西下去,方才好了一點。”
德妃跟著附和了一聲,回頭,滿臉愁容地著四福晉。
珞佳凝只能強笑著讓皇上繼續吃。
一大碗冰下肚,康熙帝好似神好了一點,重新躺下,開始絮絮叨叨說話。
他說起來當初小七差一點就落水而亡,幸虧四福晉把救了上來。又說小五差一點就被那丫鬟下毒害死了,幸虧四福晉把救了回來。又說十三阿哥的疾,還說起來了太后臨終前好歹是見到了五公主……
康熙帝說著說著,口齒就沒那麼利索了,開始變得含糊起來,還不忘叮囑德妃:“這兒媳,選得好,朕很滿意。”
最后,他把胤禛到了跟前,努力睜開渾濁的眼睛,用手指勾著胤禛的袖,磕磕說道:“兒子,朕、朕對不住你。朕,一日、一日的太子,都沒、沒讓你當上啊。”
說完這一句后,老人家忽然就不太行了。他大口大口地著氣,總也無法讓這些氣順利進自己的氣道,一直努力呼吸,卻總是出氣兒多,氣兒。
珞佳凝實在忍不住了,淚水一直流。
胤禛哭著喊道:“皇阿瑪!”
康熙帝拉住德妃的手,一直地問:“其他孩子們呢?讓他們來見朕!”說著就不住往窗戶外面。
就在這個時候,五阿哥、十三阿哥、十二阿哥和十五阿哥十六阿哥急急地趕了過來。
康熙帝向外頭,期盼地張著:“還有人來了嗎?”
所有在場的人都知道,他想見到的還是那個人。
即便那個兒子讓他一次次失無數次心碎,可他最疼的其實依然是那個由他從小教導長大的兒子。
可是此時此刻,沒人敢冒風險讓二皇子過來。
二皇子當太子那麼多年,誰都不敢保證,萬一康熙帝臨終前見到他,會不會忽然改了主意改了口。
面對著皇上殷切的眼神和期盼的神,十二阿哥大著步子走了過來,跪倒在床前。
“皇阿瑪。”十二阿哥泣不聲地說:“其他人都不肯來。四哥已經讓人通知兒子們了,不過,只我們這幾個人擔憂皇阿瑪所以趕了過來,其他人漠不關心,因此沒來。”
老皇上的眼神就這樣迅速暗淡了下去。
他想,老四那麼善良的一個人,肯定會通知老二的。畢竟他那麼疼老二,老四一定知道。
既然老四通知了,那麼,果然就是老二不愿意來啊。
康熙帝聽聞后,一滴淚水從眼角落。他緩緩閉上了眼,那滴淚水順著他的蒼老干皺的皮落在了枕上。
片刻后。
乾清宮響起了震天響的痛哭聲。
——皇上,駕崩了!!!
消息傳出來后,后宮各悲痛不已。
沉痛的鐘聲敲響,京城各都能清晰聽聞。
京城里,很多人后知后覺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匆匆趕往皇宮。特別是支持八阿哥以及其他皇子的那些大臣,都想要在這個時候趕為自己支持的皇子爭取一下。
皇上在的時候爭取不到,皇上不在了,難道還沒余地嗎?
皇上至死都沒立儲!這就是還有一線生機!
那些人為了自己日后的飛黃騰達而努力拼搏著,想要讓自己支持的皇子可以爭得最佳位置。
可是他們匆忙趕來后方才發現,前朝被隆科多他們帶了許多人已經控制住了局面,即便是后來的人越來越多,也已經無力更改如今的局勢。
有人憤然:“你們這些臣賊子!皇上駕崩,我們理應前來吊唁!你們竟是妄想控制朝堂嗎!”
隆科多不慌不忙,懇切勸道:“皇上臨終前冊立了四阿哥為太子。太子爺正守在皇上床前盡孝,我們這些做臣子的,自然要幫助太子陛下守住這大好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