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問:“你當真不會武?”
“您不已經親自試過了麽?”
孟璟不知為何苦笑了下,微抬下,道:“說正事。”
因是臨時辟來關押張覽之所,什多缺,丫鬟取了新買的檀香進來時,孟璟命人請的大夫也到了,張覽直視他,道:“先人走,夫人的傷,我來治。”
孟璟遲疑了下,揮手讓人退下。
張覽垂眸,看向方才寫廢的方子,道:“有個消息得告訴您,是喜事,但也棘手。”
“別賣關子。”
“夫人有喜了,兩月有餘。”
孟璟怔住,路上這兩個多月,一開始還好,但一個月前開始,楚懷嬋子便一直不大好,扶舟每日按時問診,卻從沒同他提過一次這事。
“夫人月信久不來了吧?”張覽道。
孟璟頷首,出門在外多有不便,若在府中,他未必能清楚這事,但這兩月都在外頭,他確實沒見著,且趙氏子素來康健,他對人的這些事知之甚,況有扶舟隨行,想來不會有什麽事,他也沒太在意。
“昨日替夫人問診,夫人特地做了些小作我不要聲張,因您在場,我猜是為了避免您知道。問診多了,以為是尋常夫妻不睦故如此,子多弱勢,我以為您亦是那種人,自然便幫了夫人這個小忙。”
張覽又看了一眼他的手,這雙手雖看起來有些蒼白,但彎弓拿刀尚且穩如磐石,方才握著楚懷嬋手腕時,卻一直在輕微發,他將這形收眼中,瞬間否定了昨日的猜想,他接道:“我雖不知夫人為何不肯同您說實話,但仍需向您解釋一句,麻沸散和止疼藥對胎兒的損害太大,我是大夫,自然不敢用。不過夫人傷勢重,且方才馬背顛簸,胎氣不穩,之後如不用傷藥,恐難痊愈,但若用藥,對胎兒多會有影響。”
他後麵的話還沒出口,便被孟璟打斷:“用問麽?”
張覽點頭示意明白:“為醫者,胎兒月份不足,這問題並不需要選擇,隻是茲事大,不得不將可能會造的影響提前知會您一聲。”
孟璟頷首。
“夫人因我罪,我自會盡全力,也會盡量將對胎兒的影響降到最低,世子放心。”
他說罷便行禮告退,去替楚懷嬋研製能用的新藥。
屋空空,孟璟一直枯坐著,直等到太西斜,日過窗欞灑進來,為地麵輕輕鋪上一層金輝。
這中間,他恍然憶起許多舊事,也捋明白了這次令他完全措手不及的懷孕的因果,他從前諸多顧忌,那事上一般多有注意,但那日從塞外回來,著實被那一通飛貓跳給氣過了頭,大肝火,一連要了好幾回不說,最後更是……
他枯坐到日暮時分,夕墜屋脊之後,院門“吱呀”一聲打開,扶舟形踉蹌地從後門進來,衝他點頭示意諸事已畢。
他沒出聲,隻是指了指院中那條碎石撲的甬道。
扶舟會意,顧不得上的數重傷,在碎石上跪了下來。
孟璟慣常瞧不慣他和東流多,時不時地給些教訓是常有的事,但多半都無關痛,罰跪這種事,往前數十年也未有過。這般著怒火並不發作的時刻,他更是從未見過。不用想也知,楚懷嬋的事沒能瞞住,他心虛地低下頭,不敢再看屋那樽近乎凝固的塑像。
良久,孟璟緩緩走出來,停在他跟前不遠。
他小心翼翼地探聽胎兒的況:“主子,有事麽?”
孟璟猛地飛起一腳,徑直踹在他右肩上:“你說有事沒事。”
他被踹倒在地,但半句痛呼也不敢發出,趕重新跪好。
孟璟垂眸看向前這個跟了他十多年的心腹,扶舟方才被錦衛暗箭所傷留下的傷口重新開裂,衫又被染深了幾分,他運氣忍下劇痛,艱難開口:“夫人百般懇求不要告訴您,我……”
孟璟冷眼看著他,聽他繼續接道:“頭一次診出喜脈是在一個月以前,夫人說,您子如此,若知此事,初期胎象不穩,您必然會陪著就地休養安胎,前往靖遠之事又要容後再提,甚至可能拖到生產之後。但這是您牽掛多年的大事,夫人不願耽誤您,說是夜長夢多,此前便多有波折,若此番再一年左右都停滯不前,這中間保不準又要再生多事端。”
他有些不忍,咬了下才道:“原本胎象將穩,若非突然殺出來一個陳景元,咱們帶的人也完全足夠護住夫人了,夫人此前子也不算太弱,雖舟車勞頓,但腳程慢,不至於有大影響,況且彼時已至陝西境,返程與到靖遠所需花費的時日相差不了多,所以……我自作主張,答應了夫人。”
孟璟微微閉眼,沒再說話,轉重回裏屋,靴上榻,將人環進懷中,雙手則在前,替強行打開了因痛而本能蜷曲的手指。
扶舟則仍舊跪在院中,直到夜,孟璟也沒傳膳,他更是不敢起,在原地端端正正地跪著。直到三更,月上中天,忽有輕微的腳步聲停在他右前方,他抬眼去,見是張覽,沒忍住開口問道:“怎樣?”
“世子的毒?”張覽平靜道,“雖因強行武致中毒頗深,但毒常見,有法可解,不必擔憂。”
扶舟往屋裏看去,孟璟未掌燈,室黑漆漆的一片,他不由得麵擔憂之。
楚懷嬋此前雖被陳景元一連兩次踹倒椅子,不得了些劇烈震,但因倒地時下意識地屈護住小腹,沒造不可挽回的後果。這問題的答案應該能令他稍微鬆快些,張覽老實對他道:“了些驚嚇,胎象不大穩,但悉心調理,不會有大事。”
這算不幸中的大幸,扶舟心微微鬆了口氣,又聽他接道:“但夫人的傷不輕,劇痛難忍,且失過多,子太過虛弱,若用藥,恐傷胎兒。”
他垂眸看向前脊背筆的重傷之人,緩緩問道:“師兄……你有好的法子麽?”
扶舟緩緩抬頭看他,頗覺世事弄人,笑裏帶了些蒼涼的意味:“還以為你不肯承認。老頭呢,死哪兒去了?”
張覽黯然道:“魂歸故土,葬在北邙山,擁水,全師父生前遊遍大好河山之願。”
扶舟徹底怔住,不敢置信地看他:“怎麽可能?死老頭走的時候還活蹦跳,我死命追都追不上,這才多年,他怎麽可能就真沒了?”
“當年為我治傷耗盡心,後來強撐了兩年,終於還是油盡燈枯。”
“兩年。”扶舟仰頭,狀似渾不在意地笑笑,“你果然比我強得多。”
“滾去治傷。若治不好,世子留不留你命我不知道,我第一個清理師門。”
-
扶舟在院中跪了一夜,孟璟翌日辰時命人來傳話他趕滾,他這才拖著重傷之軀去找了張覽,張覽幫他治傷之後,師兄弟湊在一塊兒,使盡渾解數,總算開出來一張方子,煎了藥人送進去。
楚懷嬋此前因在魔窟神經繃尚且能勉強保持一神智,眼下因被孟璟接回,放下心來,竟然徹底睡了過去。這一睡便是整整七日,孟璟服了張覽的解藥,毒清之後便不解帶地守在一旁,整整守了七日,藥與流食親手喂進,換藥悉數親為,半點不肯經旁人的手。
第七日晚間,楚懷嬋仍舊未醒,但氣看著總算比此前好上許多,孟璟喂完藥,走至中庭裏,仰頭了一眼天際那將近月滿的上弦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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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第一次同相見,便是去年今日,翠微觀啊。
扶舟候在一旁,借著月打量了他一眼,從前整潔不見一褶皺的直裰已經皺得不樣,人則滿臉倦,添了一層胡茬不說,眼底的紅更是清晰可辨。短短七日,從前那個養尊優挑剔的世家公子竟似變了個人似的,落魄百倍不止。
他遲疑了下,試探問:“主子,泡個澡休息會兒吧?”
孟璟沒應聲,他隻好繼續勸道:“若夫人醒來見到您這副樣子,想必也會心疼,更會自責。”
這招果然奏效,他點了下頭。
熱水衝走諸多思緒,他難得將腦袋完全放空,真正正正泡了一回澡。隻是偶爾,水汽氤氳間,他也會想起些舊事,譬如當日翠微觀初見,心明明有恐懼卻還強撐著裝作鎮定自若的要強模樣,又或者剛進門時,將他推開到千裏之外的冷清模樣;再到後來,閱微堂裏,在他麵前落下第一滴珍貴的淚,醫館後院,仰麵笑開,同他說“我想試試,在深淵前拽住你”。
水底撈月,別後歡愉,送他出征,因為一封家書而頭一回同他鬧脾氣……
他從前喜歡泡澡,是因為這時候經絡舒緩,既能緩他膝上的疼,又能梳理清楚很多事,是以閱微堂裏甚至還特地建了湯泉池子。但這一次,他不管怎麽摒棄雜念,腦海浮現的,都是楚懷嬋的各式模樣,或不卑不,或溫婉大氣,更多的,還是後來,慢慢也肯在他跟前展現的一個小姑娘該有的模樣,開心便笑,委屈便哭,有脾氣便鬧……
他極輕地笑了下。
他洗去一疲倦,換了靈鶴月紋的江綢,微微潤的發以發帶鬆鬆散散地束在腦後,重新回了中庭,命人搬了桌椅,自個兒親自添了一盞蓮花燈,提筆墨。
墨是烏玉玦墨,筆是彤管羊毫,紙是燕子箋,熏香是甘鬆,一切都是的喜好。
他仰頭了一眼那瑤臺月,爾後低首,執起這管他用起來並不算順手的羊毫,在冷月清輝下靜靜落筆。
“吾妻懷嬋:
向來別者,方書信作,以見字如晤。然吾作此書時,汝尚在吾之側,故非以文托思,而以筆訴衷腸矣。
去歲今日,渾河之側,翠微雅舍,吾誤闖汝客居之所,累汝朝堂紛,此吾與汝緣分之始也。後於雲臺,薑酒一盞,汝之膽大妄為,吾畢生見,故戲弄於汝,累汝責,且命於天,背父棄兄,遠赴宣府。
新婚之夜,彼時吾尚不知汝為心上明珠,令良宵染,實為畢生之憾。後汝蕙質,不計吾之聲名,敬公婆,友弟,吾念之,後得母相勸,允汝吾獨居之所,而今憶之,方知此乃吾一生歡喜之端也。
《後漢書》載,岷山之南,夫勞婦隨,相敬如賓。閱微堂朝夕相伴數日,吾與汝梁孟相敬,後汝為吾之傷勢積憂積勞,吾之一生,初嚐此味,憶之有回甘。
汝憶否?汝向來妝容甚素,獨一日用金飾,吾自聆先賢教誨,謂心無瑕,然吾心,自此始矣。
吾攜汝會舊部,汝見吾之暴行,未退避三舍,反憂心忡忡,更對吾言,深淵止步。後及京,吾困於刑部,得汝探,見汝九回腸斷,乃知吾亦為汝此生珍重也。
及至歸宣府,吾習千家文,後學百家武,父所誨,嚐以為萬世定太平為己任,久不歸家,然汝寬宏,吾實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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