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大亮之時,塵封許久的長信宮突然響起了喧鬧聲,沉重的宮門打開又再次關上,仿若一滴沸水悄無聲息地落了油鍋。
乾清宮門口,景安帝饜足而歸,臉上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總是鎖的眉目舒展著,顯然是對昨夜的長信宮之行十分的滿意。
王大伴大著膽子悄悄地窺了一眼,心中大致有了數,看來陛下昨夜在崔皇后那里過的很愉快。也不是很奇怪,當年崔皇后初嫁給還是皇子的陛下時,陛下就夜夜宿在屋里,還是后來崔家大逆不道謀反,陛下才徹底冷落了多往后宮妃嬪停留。不過即便如此,陛下也沒廢了,還是保留了的皇后之位。
靖王殿下除了些冷待也好好地在危機四伏的宮里長大了,若說背后沒有陛下派人暗暗看顧,王大伴可是不信的。
此一時彼一時,說不準崔皇后還真的能東山再起呢,他冷眼看著陛下因為太子對高貴妃的容忍度越來越低了。
王大伴邊猜測邊跟著景安帝走進乾清宮,他手下的徒弟張全隨即上前來稟報,“陛下,吏部尚書盧大人已經將春闈前十名的答卷送來了,并一份春闈名次紅單。”
今日逢十五,景安帝不需要上朝,朝臣們卻還要工作。聽到春闈名次已經出來了,景安帝饒有興致地讓人呈上來,“吏部的人辦事倒是比禮部利落多了。”
上一次的春闈由禮部主辦,足足耗費了十日才將所有答卷審完,這一次吏部主辦只三日就審完了。
答卷上的姓名籍貫都糊著,景安帝決定給盤奴一個面子,先挑了第十名的答卷看了一遍,然后再撕開一角看這答題的舉子是不是金陵人氏,姓不姓陸。
結果呢,第十名不是,第九名不是,第八名也不是……接連看到第六名通通沒有姓陸的舉子,這下景安帝的耐心徹底消失,哼了一聲,直接拿了頭名的答卷撕開。
若這人還不姓陸,景安帝想他干脆直接下旨讓盤奴進宮一趟,好好同說道一番,皮相固然重要,才學也不能忽視。
然而他的手一用力,“金陵人氏,陸照,年二十二”一行字直直映眼簾,景安帝神頓了一下,隨后挑眉以極其挑剔的態度將這份答卷看了足足三遍。第一遍,他看中了這人字寫的不錯,有幾分意思;第二遍,他的目落在策論上久久不能移開;第三遍,他凝眸仔細地將每個字都讀過每段話都在腦海中過上一遍。
“好!吏部那些人沒看走眼,堪當頭名。”景安帝一時龍大悅,覺得他養大的盤奴得到了他的真傳,也沒有看走眼。
“恭賀陛下又得良才啊。”王大伴瞅準時機,笑著附和。
誰都看得出來今日陛下的心極好,這個時候不拍馬屁還等到什麼時候。
“嗯,這次殿試朕要好好看看這人,其他幾人的才學也不錯,比如這個褚倫。”景安帝得意洋洋地將滿意的答卷都放在一起,這些人無一例外都贊海重開。
朝中那些反對的老臣們年紀大了,也該退下換新的了。
景安帝沉片刻,突然開口吩咐,“傳旨下去,這次殿試之后的春恩宴由靖王來主持。”
殿試向來由皇帝本人主持,春恩宴則一般由儲君……陛下他的意思……
“另外,既然春闈的名次都已經擇定了,便通曉六部公布出去吧,不拘吉時吉日。想必有些人已經等急了。”景安帝又吩咐了一句,之后忍不住又將手邊的答卷看了一遍。
“遵旨。”殿中宮人們垂著頭,心中亦有他們自己的盤算。
春闈結束后的第四日,剛過了午時,貢院閉著的大門突然就打開了。這一舉像是了翅膀立刻飛往京城的各,只一刻鐘后聞訊而來的人就占滿了貢院的門口。
多舉子的眼睛都盯著貢院,歷屆的經驗告訴他們春闈的名次已經出來了,否則貢院不會無緣無故地開門,還挑在這個時候。
果然,在眾人的翹首以盼中,不久后貢院中走出一波人,驅趕了靠的太近的人群后,一臉嚴肅地拿出幾張紅單張在墻上。
紅紙黑字一排排一列列,赫然就是此次慶平十五年春闈的名次!
“快讓我看看,我家郎君有沒有在上面。”
“前面的兄弟識不識字,看沒看見上面有位姓王的郎君。”
“頭名呢?頭名是誰?是冀州的大才子褚倫褚郎君還是京城素有文名的羅定興羅郎君亦或是江蘇紹興的周期周先生?”
上百人在一起要去看紅單,喧喝聲不停。好在頭名一目了然,消息很快就傳到了每個人的耳中。
“春闈頭名,金陵人氏陸照陸郎君,這是哪位?怎麼從來沒聽到他的才名,不僅褚郎君屈居他的下面,連周期周先生都只考到第九名啊。”
“金陵人氏……我知道,這是三年前金陵會試的頭名,聽說因為要守母孝才沒參加上次的春闈!”
“果然果然,春闈頭名怎麼也不會是個無名之輩。”
一群人議論紛紛,陸照的來歷很快就被拼湊出來。一時有人嘆他是孝子,有人說他蟄伏三年不簡單,還有人信誓旦旦言其出眾的不止是才學。
贊揚聲傳到陸十耳中的時候,他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們口中的人是自家郎君,郎君他考中了春闈頭名!春闈頭名,距離狀元僅有一步之遙!
陸十興地大起來,在眾人奇怪的目注視下跑著要將這個好消息告訴郎君去。天知道今日郎君和他出門只是為了購置些什。
期間他與一群人肩而過,等看清了為首那人的相貌,陸十急急停下了腳步,故意昂首,“我家郎君春闈頭名,我家郎君姓陸!”
一群人中簇擁的男子正是前日同陸照有過一面之緣的褚倫,聞言定定看了陸十一眼,停下腳步連紅單都不看了,“你家郎君就是金陵陸照?”
“陸十,慌里慌張地作甚。”陸照遠遠看見書急急跑來的影,走上前來,看到褚倫等人平靜地頷首示意。
“郎君,春闈的名次出了!您考中了春闈頭名!”陸十看到自家郎君,激地不行。
這麼快就出了?比上輩子快了有五日。陸照微微一驚,霎時明白了褚倫等人停下腳步的原因。
他抬眸看過去,淡定挑眉,“既然春闈名次出了,不妨我們一同去看看,書若有冒犯之還請海涵。”
褚倫一行人臉雖不大好看,但春闈名次當然是親眼看到才能相信,于是并未回絕。
貢院門口已經換了另外一撥人守著,其中有人看出褚倫的份主讓了一讓,紅單就徹底展在陸照等人的面前。
第一行第一個名字沒有意外,是陸照。褚倫則剛好就在陸照的下面,是此次春闈的第二名。
陸照的目在自己的名字上掃過,神沒有毫的變化。上輩子他是探花,重活一次,春闈得了頭名無甚驚訝。
“春闈而已,殿試還未開始。”褚倫卻難以容忍自己的名字在他人的下面,冷冷沖陸照看了一眼后,怒而離去。
“哼,傲什麼,郎君殿試名次也肯定比他好。”陸十因為褚倫的舉險些氣歪鼻子,不滿出聲。
“吩咐你買的東西買齊了?”陸照淡淡地瞟了書一眼,不喜不嗔地轉離開。褚倫雖孤傲但也算是難得坦誠的人,更何況他的話也沒有說錯。陸照并不將這些放在心上,他反而覺得眼下買的東西才是最重要的。
院中花草好,但添些蔬果更佳。他亦看中了一籠雪白雪白的小兔,生機地養在院子里面,和空中清冷的明月相映自有別樣的趣味。
想必下一次悄悄地有人來了,看見了那雪兔心中會歡喜。
“郎君,那可是春闈頭名啊。”陸十不敢相信,那兔子在郎君心中就能比得過春闈重要?
“嗯,回吧。接下來的殿試更為重要。”陸照提著小兔,完全不理會書的痛心疾首。
公主府,姜昭聽到了下人傳來的消息,一臉的與有榮焉。
春闈頭名,陸表兄真厲害!他才只有二十二歲呀,稱得上一句青年才俊了。
“郡主要去陸郎君那里嗎?奴婢馬上為您備好馬車。”金云當即開口,這兩日親眼看著郡主按時吃藥用膳,心中別提多麼的安了。
姜昭站起,烏黑的發尾甩在后,才走了兩步就停下了,搖搖頭,“不能去,馬上就要殿試了,陸表兄分心了可如何是好。”
再說要重查當年的崔氏宮變一事,從玄冥司調了許多檔案過來,現在才只看了兩卷。只殿試那日,如若有機會,倒是可以遠遠看一眼。
“不過有一事你安排人辦妥當。陸表兄考中頭名,三嬸娘肯定會派人上門去,你讓人把話風定死了,就說那宅子是陸表兄從一南方富商那里賃去的。”姜昭重新歪在榻上,清亮的眼睛看向金云開口說道。
“奴婢省得,必不會讓人懷疑。”
春闈的名次既出,殿試便近在眼前。京城中落第的舉子悄悄離開了大半,連著京城都覺空曠了許多,不過熱鬧卻是不減的。
殿試就安排在紅單公布的第三日,這日天還蒙蒙亮的時候宮門就打開了。上榜的舉子們依照名次分兩列,由衛軍搜查過后進太極殿。
殿試在太極殿舉行,陸照對這里一點都不陌生,上輩子他在這里考過試也多次在這里看別的舉子考試,對接下來的流程更是十分悉。
舉子們依次坐定,宮人沉默地端來了香甜易飽腹的糕點,湯羹卻是沒有的,這是為了防止舉子在中途考試的時候控制不住自己出丑。
陸照慢條斯理地捻了兩塊糕點吃下,作優雅,一點碎屑都沒有落下。周圍微微垂首的宮人看在眼中,暗暗留了心。殿試不止是看才學,從這些舉子們一進殿,他們的一舉一都在考察當中了。
一炷香燃盡,天完全亮了。落針可聞的安靜中傳來了監尖利的聲音,景安帝殿落座,隨后各朝中重臣分別進殿,與舉子們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吏部侍郎程立幾乎是第一眼就看見了模樣氣質出眾的陸照,再一看他第一列正中心的位置,放下心,春闈頭名果然就是他。
端看殿試他如何作答了,若是作答得宜,憑借他那手好字還有春闈彩的答卷,程立考慮著他可以提議此人為今科的狀元。狀元不,探花也不錯。
眾人上首的景安帝免了舉子們跪拜后第一眼自然也看到了第一列的陸照,他因為坐在高位,居高臨下,看的比旁人更清楚。
看過去,此人年紀輕輕面如翡玉,坐在下方脊背直而微微頷首,在他明顯的注視下不見慌也不顯驚喜,景安帝心下滿意,原本對陸照的挑剔倒是去了一分。
還算能和盤奴匹配,看的過去。
當然,這麼多的舉子,景安帝也不會單單只打量陸照一人。他依次將每個人都看了一眼,確定沒有一人比陸照皮相俊后用眼神示意邊的宮人開始。
殿試的題目是景安帝上朝前就選定好的,僅一題四字:國庫不。
依舊是和上輩子的殿試題目一模一樣,陸照波瀾不驚。
然而就在宮人要將題目發放到每個舉子桌上的時候,突然有一人出現,面容嚴肅地在景安帝耳邊低語。
景安帝的眼神隨著那人的話一點點變得森冷,他抬手暫時停止了宮人的舉,開口召玄冥司的人進來覲見。
玄冥司,那個殺人如麻的玄冥司!殿試關頭,玄冥司的人來做什麼。
殿上朝臣和舉子們的一顆心提了起來,紛紛猜測應該是出了大事,否則陛下的神不會那麼冷厲……
陸照靜靜端坐,看著小小的四方桌案,視野中玄冥司指揮使同另外一個形矮小許多的男子走到了景安帝的跟前。
他和程立幾乎是立刻就想到了貢院那日穿著月白服的年,他果然是玄冥司中可以直達圣聽的重要人。
“陛下,倭寇侵,邊防異,這是玄冥司中人由東海州府發出的急報。”簡知鴻頂著那麼多人的視線,冷靜地將快報呈上,本不管他口中的急報又驚到了多人。
倭寇是□□海上大患,當初頒布海條令的原因之一。為了保護海邊百姓的安危,一頒海,二設邊防衛。邊防衛囤兵上萬,每年耗費數十萬白銀,結果,倭寇都侵數次了,急報倒是要由玄冥司的人發出。
邊防衛的人都把腦子放到哪里去了?
“倭寇自開年就不斷侵,海邊已有上千百姓因此喪命。邊防衛未有急報發到京城,或者說即便有急報也被人在中途攔下來了。”帶著面遮住了大半張臉的年輕飄飄地將簡知鴻的未盡之言說出,直指朝中有人居心叵測,暗中控邊防海衛。
“昨夜玄冥司的人帶著急報回京,中途遇襲,若非玄冥司另有通道,恐怕此事還要瞞天過海直到瞞不可瞞的那日。”年繼續往一些人的肺眼子捅刀,毫不留余地。
事實上也的確如此。年也就是姜昭暗中負責玄冥司的另外一條線,去往玄冥司的路是明道被盯著,去往公主府的路則是暗道無人注意。
得知被人劫殺,玄冥司中人直接舍棄了明面的道,扮作丫鬟小廝往公主府而去,功地將快報到姜昭的手上。
姜昭不得已起了個大早,換上玄冥司的服帶著急報去尋簡知鴻。哪怕知道今日是殿試,也毫不猶豫和簡知鴻一起宮,最快速度將急報到舅舅的手中。
當然趁著這次機會,也能明正大地看看陸表兄參加殿試的風采。
若是換作簡知鴻一人,可能就要等殿試結束后再將急報捅出去,但姜昭可萬事不怕,只單單憑借的份就足夠了。
景安帝聽了二人稟報,著臉將帶著跡的急報飛快地看了一遍,口怒火蓬。
“猖狂,太猖狂了,區區幾個倭寇,上萬的邊防衛居然無于衷。朕每年讓戶部撥過去的銀子都進了不該進的肚子了吧。查,給朕狠狠地查,凡是經手的人一律革職關進天牢!”太極殿中,景安帝嗬嗬冷笑,厲眸掃過朝臣們,帶著刻骨的殺意。
當即,有些膽小的臣子了腳。
陸照旁觀著上次殿試并未發生的一幕,悄無聲息將目放在了白年的上。兩次了,最大的不同之就是有他在場。
他究竟是誰?玄冥司中的月使?為何上輩子他幾乎沒有出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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