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問了先太子?」
「是。」
漠蒼嵐眼簾微闔,在溫熱葯浴的氤氳水汽中,神顯得極為凝重與嚴肅。
半晌,他說:「太巧合了,定然是聽誰說起什麼。」
「老奴也是這樣想的,」唐管家一皺眉,「可又有些奇怪,大小姐若是從哪裡聽聞了此事,猜測與您有關,那應該不像是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向老奴問的事,都太簡單了,似乎連先太子的生母端皇貴妃是何許人也,都不知道。」
聞言,漠蒼嵐蹙眉頭,慎思索。
「甚至,大小姐還向老奴詢問,為什麼其子已封為太子,皇貴妃卻未封后,只是晉陞為皇貴妃。只此一問,便可見大小姐對端皇貴妃是一概不知的。既然一概不知,又怎麼會是因為您的病,而探問老奴有關先太子的事呢?」
「不,」漠蒼嵐緩緩睜眼,搖頭,「你想得太複雜了。其實只憑主要問的是先太子,而不是端皇貴妃,就能判斷出的詢問並不與本王的病有關。」
唐管家一驚:「是嗎?那……」
如果不是與主子的病有關,那為何要詢問先太子?
主僕二人沉默下來,陷思索,俱是疑不得解答。
良久,漠蒼嵐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或許真的是隨口一問吧。不管想知道的是什麼,只要不與本王的病有關就好。」
說罷,閉眼慢慢沉葯浴中,直到葯浴沒頂。
唐管家對於主子的這句慨,到心複雜,等到主子再出水后,迫不及待地發問道:「您為什麼怕告訴傅大小姐實呢?依老奴來看,無非是您病因的不同罷了。大小姐既然已經接您,就不會在乎是何病因的。您一直拿『寒毒』做幌子,早晚有一天會出破綻,等傅大小姐知道真相,恐怕會怨怪你。」
「呵呵。」
聽唐管家說罷,漠蒼嵐驀然輕笑出聲。
笑聲顯得很是譏諷,他是在譏諷自己。
「病因不同,結果不同。本王告訴寒毒,又告訴火烏,終歸是為了讓認為本王是有一線生機的。可若是告訴實,豈不是等同於宣告本王將死在即、必死無解?」
當即,唐管家忍不住打斷主子的話:「您不要這樣絕,一定會有救命之法的!」
「哪裡有?二十二年都沒有,最後這窮途末路就會有?」
唐管家被堵得當即一怔,無聲間紅了眼眶,沉默片息,喃喃道:「會有的,肯定會有的……」
「呵。」
漠蒼嵐依然是笑著,但搖頭。
他問:「本王其實是很自私,很壞吧?為了能把多留在邊一段時日,就騙,不告訴真相。你剛才說如果知道了真相,恐怕會怨怪本王。哈哈,本王是活不到怨怪的,所以怕什麼!」
「主子!」唐管家上了年紀,本聽不得這種話,「火烏能續命,肯定還有別的東西也能續命!咱們多找一些,一樣一樣都續上,就算不能等到救命之法,續上個百八十年的也不問題!您和傅大小姐以後肯定能過得和和的!」
「和和」四個字了漠蒼嵐的思緒,讓他想起方才能夠放肆傅思瀅的愜意。
然而,邊揚起的一苦笑,話語了下來:「唐伯,我沒敢告訴你昨晚的治療,是怕你稟告給母后。」
什麼?唐管家先是疑的眉頭一皺,進而想到什麼,剎那間面大變,驚惶地問:「您用過仙真人提過的冬眠療了!」
漠蒼嵐沒說話,只輕輕點了點頭。
「怎麼可能!過仙真人沒來啊!只有五公子和季公子、袁公子,如何能施展?」
「五行之的道已大,有施展冬眠療的本事。」
見主子不似說笑,唐管家慌了:「過仙真人如何能同意?!」
「我偽造了真人的書信,騙了五行之。」
「您!」一瞬間,唐管家面慘白,須臾便是大:「您瘋了!您瘋了!冬眠療那般折壽的法子,不到最後關頭,您怎麼敢用!怎麼能用啊!」
「我怕我只為存活,卻不僅沒得存活,還一生連半點溫暖都不曾擁有。」
漠蒼嵐回答得很平靜,可以看出他所做的決定是經過深思慮的,不會旁人更改,所以此時面對唐管家的質問,能如此鎮定。
一句話,令唐管家啞口無言,唯有老淚縱橫。
半晌,哽咽地道:「您、您怎麼……突然會變得如此沒有求生之念?您!您這是打算等死了,所以想要最後福了?!您不能這樣!」
「我已經做了,也無半後悔之心。」漠蒼嵐的眼神很冷靜,「唐伯你不知道,我方才,問冷不冷時,告訴我是可以容忍的範圍,那一刻,我的心裡有多悶酸。」
「你問我為何喪失求生之念,其實,是對我的允諾,破了我一直以來偽裝的求生之念。這東西,呵,我其實向來就沒有。」
漠蒼嵐一聲輕笑,臉上自嘲的笑意極為苦。
「這麼多年,我心裡一直想的是,要趕在死之前做完什麼事、要趕在死之前剷除完哪些阻礙江山社稷的人或勢力、要趕在死之前替皇兄整頓出一個安穩樂世……哪怕是認識,也一直因為死亡這個顧忌而畏手畏腳。」
「二十二年了,為了不讓母后和皇兄擔憂傷心,一直行走在求生的路上。為了求生,吃盡苦頭。可原來,我的心清楚無比:自己的將死之日在即,要速速行事,要莫留念想。」
唐管家掩面而泣:「主子!」
漠蒼嵐深深呼吸一口氣,眼眸之中顯得溫,話語也顯得輕快:「是一聲『我若娶便嫁』的承諾,讓我醒悟。我意識到如果再偽裝下去,偽裝到死,就真的是……太孤獨了。」
「主子,您、您……萬一、萬一您一死,不過兩天就有了救命之法呢!您死了也不瞑目啊!」
打斷唐管家對他「一時衝」的譴責,漠蒼嵐笑得無奈:「難道本王的運氣就真的這般差嗎,人剛死,就有得救的法子?那本王怕是死了都能氣活過來。」
「主子!」
見他還笑,唐管家悲痛得急跺腳。事關生死,怎能如此言談輕鬆!
「嘩啦」一聲,漠蒼嵐從葯浴中起,披袍加,走到唐管家旁,用手拍向唐管家的肩頭。
「唐伯,我其實……很累了。」
倏地一屏息,唐管家垂首默淚。
「不要告訴太后,承不住的。反正我估量過,這折壽也就是能折上個把月,不值一提。」
唐管家與爭辯,對上漠蒼嵐目,又唯有垂首沉沉應是。
已經是一天比一天更提心弔膽地過著,又怎麼敢說個把月是不值一提的呢?
待穿戴整好,看到唐管家一臉如喪考妣的神,恐怕待會兒傅思瀅看到會起疑心,漠蒼嵐一邊對照鏡子打量著上修長輕薄的長袍,一邊對唐管家說出自己的打算。
「別哭喪著臉了,沒事就快去進行親的籌備,本王要最快的良辰吉日。」
此話一出,唐管家的臉頓時變得半喪半喜。
「啊?您、您打算迎娶傅大小姐了?!」
「嗯。」
「這……您不怕拖累大小姐了?」
漠蒼嵐手順過腰間長佩,言語堅定:「自己都不怕,本王怕什麼?」
說罷,氣息綿長地傾吐一口氣:「別的都可以不拖累,一個『慕王妃』的名號,本王給戴定了。」
鏡中之人,神肅定,目沉沉。褪去厚重冗雜的,如同褪去諸多武裝的獵人,只剩一個本真。
唐管家跟著長長呼了一口氣,這才下哭腔哽咽之意,通過鏡子對上漠蒼嵐的眼眸,重重點頭:「好!老奴一定為主子和傅大小姐全力籌備!」
……
傅思瀅無聊地指扣茶案,問慕王府的下人:「你家王爺是掉進浴桶里了嗎?」
下人乾笑:「您莫急,王爺很快就會收拾妥當的。」
「不是我急,是我這三位師兄都乾等著呢,你家王爺也不說給這三位救命恩人好好款待一番?」
下人還未說話,五行之開了口:「無妨,等著看王爺的恢復效果如何最重要。小師妹你不用顧慮我們,慕王爺也不是外人。」
傅思瀅有些懵:「嗯?『不是外人』……是什麼意思?難不他還是『人』?」
「哈哈哈,天底下除了小師妹你,誰敢有慕王爺這樣的人呀!」
音落,五行之沒反應,季厚明和袁悉倒是很捧場面的哈哈大笑,誇讚傅思瀅的冷笑話說得好。
傅思瀅:……
揮手示意下人都退出去,五行之解釋道:「看來小師妹還不知道,慕王爺與師父亦有師徒之的,慕王是師父的不記名弟子。」
「啊?」
「師父淡泊名利,擔憂收慕王為弟子會到世俗的諸多打擾,於是並未給予慕王師徒名分,僅以師徒之。」
第一次聽到這件事的傅思瀅,驚呆了!
反應了反應,含淚哭地問:「那師父為什麼會收我為徒?難道我就不能為師父帶去世俗的諸多打擾嗎?」
五行之:……
還是袁悉笑得賊兮兮地給傅思瀅解了答:「小師妹,你是不是忘了,你其實只算是拜在了道觀名下,不是拜在師父座下的。」
「啊!」傅思瀅臉一愣,尷尬地撓撓手,「呃,對,是我忘了……都怪你們,總是我『小師妹』,給我都膨脹了!」
「嘿嘿,怪我們怪我們。」
五行之出言安:「不算誤稱,同為道觀門下,至多只是我等為室弟子,而小師妹你是記名弟子罷了。」
聞言,傅思瀅捂住心口:「大師兄你這麼一解釋,我更心塞塞了。」
聞言,五行之一臉無奈,袁悉和季厚明則笑得開心。而傅思瀅心塞塞不到兩息,就重回神。
「嘿,我好歹是記名弟子,怎麼著也比漠蒼嵐那個不記名弟子的地位要高吧?」
「這個……」
五行之有些顧忌小姑娘家的臉面,不知如何回答,只好難得求救地看向兩個師弟。
袁悉和季厚明對視一眼,雙雙生笑,都捧著傅思瀅說:「那是自然!記名、不記名,很明顯地位有差別的!」
季厚明一本正經:「我們都稱呼你為小師妹的,誰有稱呼慕王為師兄弟啊?單憑稱呼,你也該看出咱們的關係更親近不是?」
「嗯嗯!」傅思瀅重重點頭。
正說著,堂外傳來不留面地質問:「誰在說比本王的地位高?」
「嗖」地一下,傅思瀅像是做壞事被人抓個正著一樣,猛地站起來,還背對著堂門口。
哦,也不是像,就是。
漠蒼嵐步堂,先是對五行之點一下頭,然後又得到季厚明和袁悉的點頭示意,之後走向傅思瀅,出手逮住了的后領,吐氣涼涼:「是誰在說啊?」
背對著他,著後的涼意和殺氣,傅思瀅抖得連連搖頭:「不是我不是我!是三師兄、是袁小師兄!反正不是我!」
「膽小如鼠又大言不慚的傢伙,還敢栽贓嫁禍?」漠蒼嵐手一推,將這慫慫的丫頭向前送了兩步。
遠離涼意兩步,傅思瀅頓時膽子又起來,「噌」地轉,叉腰囂張:「誰膽小如鼠!我說的,我比你的地位高,腫麼啦!」
漠蒼嵐哼笑,走到一旁的位置上坐下:「沒什麼,本王就是問問。」
「還不知道是誰膽小如鼠呢。就這,還敢質問我~的話!哼。」
傅思瀅臉一揚,目隨著漠蒼嵐的走而移,直到他落座,才遲鈍意識到一件事。
湊到他邊,吃驚地他的襟和袖子:「你怎麼穿得這麼薄,這間屋子可不熱乎!」
一副吃驚樣貌,滿眼驚憂。
漠蒼嵐但笑不語,出手握住來裳薄厚的手,得的。
季厚明打量幾眼,點頭道:「看來以毒攻毒的效果很不錯,慕王爺可以暫時如常人生活了。大師兄你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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