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夏尤其的炎熱,贛北府城大街上早早就擺上了幾個賣涼的攤子,其中一個相貌周正的男子上背著個娃娃,正對著路人吆喝著,「賣涼啰,賣涼,好吃的涼,清熱解暑……」
月娘緩緩走近,眸怔怔落在男子臉上片刻,開口道,「給我來一碗。」
男子在大街上做買賣已有幾個月的時間,從開始的不適應到現在的自然,被人多看幾眼他並沒在意,見有生意上門,還是個著富貴的夫人,忙熱回應,「這位夫人,您稍等片刻,旁邊有桌位您不嫌棄的話可以去那邊坐著,我馬上給您盛過去。」.ghxsw.c0
「好。」月娘再度看了他一眼,順著他指著的方向往旁邊臨時搭起的小飯桌走去,尋了個小杌子坐下,視線又回到男子上。
葉旋已是孕晚期,不放心便回到了贛北府,好在生產時有所照應,那日,見贛北府在張睿的治理下,一派富庶繁華的景象便想著去街上轉轉,便是這一轉就發現了這賣涼的攤子,切確的說是發現了與葉三郎容貌相似的攤主。
不說十十的像,起碼也像了八,差的兩分是葉三郎眉眼間的英氣和上剛凌厲的氣勢,而眼前的男子儘管帶著笑迎客,眉宇間卻有一抹掃不去的憂愁,許是為了背上的孩子趴著舒服他的脊背微微彎著,而葉三郎永遠是背脊直如同一棵松般。
很清楚這不是的葉三郎,且不說兩人氣質完全不同,便是年紀也完全對不上,的葉三郎若是活著如今該是三十多歲的年紀了,而眼前的攤主卻是二十齣頭的樣子。
但太想葉三郎了,能再看看和他相似的臉也是好的,尤其是眼下葉家榮更甚從前,更是思念那個心心念念要為家族爭的男人。
若是他還活著該多好啊,若是他知道他一直疼的侄如今兒雙全,還將為天下最尊貴的人該是會高興的出一口白牙轉圈圈吧,從前他便是那樣,從不吝嗇自己的笑容,一有開心的事就笑的見牙不見眼,笑得如一般照在的心裡,能掃除心中的一切暗。
「夫人,您的涼請慢用。」攤主笑著端來涼放在月娘面前,月娘眸在他臉上流轉幾息又垂下眉眼,雖是同樣一張臉,笑卻是不一樣的,和三郎的明極有染力的笑不同,攤主的笑更像是面。
「你家孩子多大了?」月娘轉移注意力,隨口問道。
「快周歲了。」攤主笑著回道,他帶著孩子出攤這些時日,許多人都會問上幾句孩子的事,他早已習慣了。
月娘抬眸看向那孩子,孩子恰好也睜著漆黑的眼眸往這邊看過來,那五竟是與攤主十分相似,也像極了的葉三郎,月娘想,若是當初葉家沒出事,他們親了,他們會不會也能有個像他的孩子?
「我,我能抱抱他嗎?」月娘不知自己怎的就提出了這樣的要求,那孩子被男子綁在背上,這般要求就是要人將孩子放下,等抱了一會再度綁回上去,這對於一個做生意的攤販來說,有些麻煩。
那攤主看了眼攤位見有人過來買涼,神有些為難,他若解下孩子勢必需要客人等,可旁邊就有別的涼攤子,人家不耐煩等就會往旁邊攤子去,他這生意就了一筆。
月娘說完就後悔了,忙道,「你先去忙。」
那攤主聞言鬆了口氣,忙去招呼客人,眼前這位夫人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婦人,雖不知為什麼會來自己這樣的小攤買吃食,總歸是他不想得罪的。
攤主終歸不是葉三郎,月娘吃完了那碗涼便回去了,陪著葉璇兒待產的日子有些清閑,葉璇休息時,便轉去那攤子,喝上一碗涼,倒沒再有過多的流。
只不過攤主還記得上次想抱抱孩子的事,趁著攤子不忙時將孩子解了下來,讓抱了一會兒,月娘看著小版的葉三郎,心中。
命清風去查了攤主的況,知曉了攤主梁,原是個讀書人,這攤子從前是他妻子在打理,往日里賣米糕,暑熱期間則賣涼。
可妻子生產時難產雖撿回一條命,子一直不見好,先前做生意賺的那些積蓄都在給妻子調養子時花了,妻子不能再出攤,他便放棄了讀書接手了這個攤子承擔起養家的責任。
梁自小沒了親娘,在他尚不懂事時他爹便娶了繼母進門,繼母先前對他還算不錯,可自打自己有了一雙兒后,眼裡便再也沒有梁了,好在,梁的爹對他還算上心,又是家裡的頂樑柱拿得了繼母,梁倒也沒多繼母的責難。
他於讀書之事上有天賦,梁父便竭力供他讀書,希通過長子考取功名來改換門楣,梁也爭氣,十二歲時便考取了生,如今已是秀才的份。
他的妻子則是從前逃荒到他們家,被梁父買下的養媳,與他青梅竹馬長大,父親年邁不能做工后,便是妻子出攤賺錢供他讀書,讀書費銀子,梁父又沒了收,梁家日子不如從前,繼母對此很不滿意,可有梁父鎮著,也沒法,也怨自己的兒子沒有讀書的天分。
贛北府旱災時,姚丞相兄弟貪下了救濟糧,導致贛北府死了許多人,梁父便是其中之一,沒了梁父的鎮,繼母開始對梁夫妻諸多刁難,不是想盡辦法讓梁斷了讀書的路,便是在梁妻子大著肚子時指使承擔家裡家務還有出攤賺錢,梁的妻子就是出攤時累的早產,好不容易從鬼門關逃了回來,還沒出月子又被繼母著下河洗服,加重了病,自此只能臥床養病。
梁有秀才的功名,原是可以找個更面的差事,但是妻子吃藥是個不小的開支,他也想攢了銀子上京趕考,便接了這攤子,攤子上賺得更多些,好在,如今的贛北府有張睿大力支持商賈發展經濟,讀書人出攤也不是那麼被人唾棄的事。
月娘雖不忍和葉三郎有張同樣一張臉的梁日子過得艱難,但是也沒想過要手他的生活,若他是個有志氣的,總能出人頭地的,不過倒是趁著梁家沒人時去了趟梁家。
一間不大的院子,裡面是三間土屋,躍過院牆憑著覺找到了梁夫妻的屋子,屋子很簡陋但是瞧著很整潔,一個枯瘦的人靠著床頭在製裳,月娘屏住氣息走近了些,那子手上補的是件男人的長袍,應是梁的,如今出攤的梁穿的都是藏青的短打,這長袍想必是從前讀書時穿的。
子一會兒便咳嗽幾聲,子確實很是孱弱,月娘在暗看了許久,見子面蒼白,但著裳時角是上揚的,眼中眸和,好了長袍,又拿起一件裁剪好的小裳拼接起來。
「死哪裡去了,誰家的婆娘青白日地窩在床上睡懶覺,連個午飯都不知道做,這是要死老婆子我啊,我雖不是你親婆母也養大了你們,你們便是這樣不將我放在眼裡……」門外一個罵罵咧咧的聲音傳了進來。
月娘瞧著床上的子在那聲音剛響起時,便幽幽嘆了口氣,放下手中針線,扶著床邊起,走出屋子,聲音的道,「娘,兒媳這就去做。」
「哼,非得念叨才知道挪子,這麼多年了是沒見你練出眼力勁來。」那婆子不依不饒地繼續罵著,「是個人都會生孩子,偏就你貴,生個孩子養一養就是一年多,還得我這個老婆子伺候你,好歹他梁也是讀過書的,他就不知道孝順兩字怎麼寫……」
「娘。」子打斷婆子的話,夫君是讀書人,將來還是要考取功名走仕途的,不能任由婆母給夫君扣上一個不孝的罪名,便是後娘也是娘,傳出對後娘不孝的名聲,夫君的將來必定阻,「娘,是媳婦的錯,夫君時時教導兒媳要孝敬婆母,是兒媳子不爭氣,您消消氣,兒媳這就給您做飯。」
「呸,你這話糊弄鬼呢,那個沒良心的白眼狼……」婆子不依不饒,子無奈嘆口氣,扶著牆往灶房走去,知道自己越解釋繼母罵得越起勁,索早些給做出吃食來,好堵住的。
只是這一步三的,做起飯來手腳未免就慢了些,惹來的是婆子更加難聽的話,月娘聽不慣那婆子嘈雜的聲音便離了梁家的院子。
第二日上午,換上一套普通的裳再次來到梁家,這次是敲門而的,在門外等了許久方見梁的妻子來開門,月娘借說自己是途經此想討碗水喝,梁妻子起先眼有警惕,見月娘乾裂,一副趕路許久風塵僕僕的樣子不似作假,便返回屋中給端了一碗水,又拿了一塊米糕遞給。
這在月娘意外之外,喝了水,吃了燒餅,將手裡的一個小包袱遞給梁妻子,「小嫂子看著不太好,巧得很我家中是做藥材生意的,我這有五十年的人蔘便算是給小嫂子的答謝。」
說罷,便要轉離開,服被人抓住,子推諉道,「我那米糕值不得什麼錢,水更是自家井中的,大姐這謝禮太貴重了,我收不得。」
月娘使了點巧勁掙開子,笑道,「小嫂子莫要在意,這樣的人蔘我家裡有許多,對你的有好,好了才能有未來。」
梁妻子自是追不上月娘的速度,怔怔地看著遠去的背影,片刻后想起什麼打開包袱,見到裡面一人蔘還有十兩銀子,使勁了眼睛,剛剛究竟是真的有人來過,還是天上的仙人下凡來救助的?
忙將包袱包好,朝著月娘離開的方向磕了三個頭,方才返回自己的屋子,月娘在暗瞧見這一幕,心裡不知是何滋味。
盼著那子康復,盼著他們一家幸福,和葉三郎沒能實現的,盼著能在梁他們上實現。
後來,月娘再沒去過梁的攤子,倒是讓清風關注一二,半月後,聽清風說,那梁的妻子和他一起出攤了,月娘角彎了彎,能出攤說明子漸好了。
一月後,又聽清風來報,那攤子現下是由梁的妻子在守著,梁則帶著孩子在家溫書,打算明年帶著妻兒赴京趕考。
月娘猜梁必定是不放心妻兒在家中,怕被繼母磋磨,所以想帶著妻兒一同前往京城,倒是個有良心的,知道他們如今過的不錯,月娘便沒再讓清風關注了。
怕自己知道的越多,越剋制不住的去看梁,分得清自己的,唯一的是葉三郎,對梁沒有任何別的想法,只是見到那張與葉三郎相似的臉。
沒幾日,葉旋誕下一名男嬰,便專心伺候起葉旋的月子,極出門。
葉旋坐滿月子大家便準備前往京城,如今葉鴻和程元青都在京城落腳,程煥和葉旋自是也要回京城和家人團聚的。
在出發的前一晚,月娘忽然又想去見見梁那張臉,往後回了京城怕是也不常回贛北府了,再想見到三郎那張臉只能在夢裡了。
踏著月緩緩往梁家中走去,在靠近梁家的院子時一濃重的腥味撲鼻而來,月娘心一提,忙加快了腳步進了梁家的院子。
月下,梁一臉污,手裡提著砍刀站在院中,聽到後的腳步聲,他轉向月娘。
月娘眉心蹙,認出地上的婆子是他那繼母,旁邊還有一個年輕的男子,脖子上的傷口皮外翻,已是沒了氣息。
「他們說窈娘是擔心我將來中了功名會拋棄而尋了短見。」梁認出月娘便是先前一直去他攤子上吃涼的夫人,突然想同傾訴,「可我知道,窈娘不會的,信我,我們說好了將來一起去京城,便是我沒考中就當是帶著和孩子出一趟院門了,那般歡喜怎麼會自己想不開呢。
我知道是他們害的窈娘,可是我沒證據,府拿他們沒辦法,我只能自己手,他……」梁指著地上的男子道,「我同父異母的弟弟,勒著窈娘的脖子出銀子,那是窈娘出攤和我抄書賺的,是我們上京的盤纏。
窈娘怎麼會拿出來給他們,他們便活活勒死了,為了不被人發現,他們將吊在了房樑上,他怕疼,我只砍了他一刀,他便什麼都招了,卻不知姚娘被勒著脖子時有多疼有多絕。」
月娘心中震撼,這才發現梁那間屋子的門頭上掛著白,那個良善的眸溫和的子,竟是死了,梁為了給妻子報仇殺了繼母和弟弟,他亦活不了了。
「夫人別同我,我不後悔。」梁對著月娘笑了笑,眼裡始終平靜,「只是能不能懇請夫人帶走我的孩兒,原本我是想帶著他一同上路的,如今見到夫人,我改了主意。
夫人似是很喜歡我那孩兒,還有上次給窈娘送人蔘和銀子的也是夫人吧,雖不知夫人為何要這樣做,但梁心知那人就是您,窈娘跟我描述過您的樣子,梁謝謝夫人。」
「我可以帶你們一起走。」他雖殺了人,但那對母子害人在先,月娘不想在這件事上論律法。
梁搖頭,「謝夫人好意,窈娘膽小一人會怕的,四歲便被父母以十斤糧食賣進了我家,起初膽小的夜夜不敢睡,我說過往後我會護著,陪著。
我失言了未能護好,卻是不能不去陪的,否則定是會害怕,我兒能跟著夫人是他的福氣,往後夫人不必告訴他,我和窈娘的存在,我兒就在屋裡,請夫人帶走吧。」
說罷,手中的刀抹在了脖子上,速度太快,快的月娘都來不及阻止。
月娘從屋裡抱出孩子直接去了張睿府上,這裡的事需得告知張睿一聲,張睿得了事親自帶著人去了梁家。
月娘將梁葬在了窈娘的旁邊。
離開贛北府那日,月娘帶著孩子去了梁他們墓前,一歲多的孩子還不知事,許是之前一直跟著梁出攤見多了人,是以並不怕生,被月娘帶著的這些日子也是乖巧得很。
可那日,孩子倏然哭的撕心裂肺,月娘很是心疼,將孩子摟在懷中輕哄道,「乖,莫哭了,往後我便是你娘,娘會好生照顧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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