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空雨水倏爾消失,眼前線一暗,不知不覺,支狩真已在蝸殼。
頭頂上是的弧形穹頂,生花紋,散發著一淡淡的土腥味。支狩真聽到急的雨點打在上面,鏗鏗鏘鏘,似一又一金戈鐵馬之音。旁是變蝸微微蠕的,雪白厚,不時分泌出五彩繽紛的粘,在幽暗的蝸殼中閃著星星點點的。
支狩真瞧瞧自己,并沒察覺自己小了。雖說在諸多民間話本里,王子喬早被傳得神乎其神,但親眼目睹卵石般的蝸殼變廣庭,支狩真還是驚嘆不已。他想起半空下落時,也從未有兇攻擊過王子喬。這位天下第一方士的法,與正統道門迥然有異。
“奔波許久,支公子了吧?”王子喬問道。
支狩真從懷里出幾個黑糊糊的窩頭,道:“我倒是準備了一點干糧。”他猶豫了一下,又道,“這一帶應該有先父暗中布下的幾補給糧倉,只是現在雨大,不便尋找。”
“怕是歷代支氏部落的珍寶,都藏在那兒了吧。”王子喬意味深長地笑了笑,“窩頭這種糧哪能下咽?公子不想吃魚膾麼?”
支狩真一愕,想起兩人初見之時的景,不由失笑。
王子喬走到蝸殼的口邊,盤膝坐下,手中多出一青竹魚竿。他輕盈一甩,魚線落在草叢中的一個小水洼里,起漣漪。
支狩真在他邊坐下,奇道:“先生這是在釣魚嗎?”
王子喬欣然點頭:“要做魚膾,首選鱸魚。鱸魚質細,雪白。昔日大晉的永寧侯設宴,席上一道‘金齏玉膾’,以鱸魚薄片配以金橙細,香味俱全,著實人回味無窮。而鱸魚之中,以大楚汩羅江的彩鱸魚、大燕黑漠河的飛翅鱸魚、大坤三月潭的眼鱸魚、大晉蘆花江的六鰓鱸魚為佳,其中六腮鱸魚最是味。待會兒你嘗過一回,便再也難以割舍它的滋味。”
支狩真訝然道:“蘆花江距此何止萬里?先生要釣六腮鱸魚,莫不是在說笑吧?”
王子喬笑而不答,未幾,魚線突地一,王子喬喝道:“上鉤了!”
“嘩啦!”水花濺開,一條銀燦燦的碩鱸魚蹦出水洼,足有三尺多長,搖頭擺尾,彈跳掙扎,六瓣魚腮瑩白如玉。王子喬拉起魚竿,捉住鱸魚,支狩真瞥見魚線上還沾著幾片雪白的蘆花。
刮除鱗片,剖開肚腸,清潔魚,剔片膾……王子喬修長瑩白的手指似剪叉,如刀切劃,花巧時如蝶戲群芳,簡潔時如禿筆鉤紙,竟將殺戮演繹出一種超越生死的優。支狩真瞧了片刻,忽而對劍的領悟深了一層。
寒芒一閃,支狩真揮匕輕旋,地上的魚鱗、臟被匕首帶,齊齊轉一堆。匕首輕推,鱗臟落在蝸殼外。
這一手運勁巧妙,作利落,王子喬也不由贊了一聲,隨口問道:“你私下里學劍多久了?”
“兩年多。”
“兩年?”王子喬目異,只看年嫻流暢的架勢,沒有十年以上的苦修休想達到。更難得的是,揮匕作自始至終不帶一匠氣,現宗師風范。
支狩真誤解了王子喬的意思,苦笑道:“無人指點,進境是慢了些。巫族終究不是羽人,沒有他們與生俱來的劍道天賦。”
“那些羽人只是擅長劍技,離‘道’還差得遠哩。”王子喬輕描淡寫地道,心中狐疑,支狩真是在故弄玄虛,還是天生劍奇才?他昔日獵食各天地宇宙,見過的英才如過江之鯽,卻無一人有支狩真這般驚才絕艷的劍天資。
“敢問先生,劍技和劍道有何差別?”支狩真不解地問。
“就像苞米窩頭和六腮鱸魚之別。”王子喬微微一笑,手指捻起一片如水晶、薄似細雪的魚片,“支公子請吧。”
魚片纖細,口即化,一縷鮮甜之極的滋味縈繞支狩真舌齒,經久不散。忽然間,一氣從支狩真臟腑升起,溫潤綿和,生機,向全筋骨緩緩滲。
支狩真的神頓時一振,蒼白的臉也多了一。“先生,這尾六腮鱸魚……”
“六腮鱸魚除了滋味鮮,還能補益氣。雖不能治你的氣枯竭,卻有延緩之效。”王子喬笑了笑,“公子不妨多用些。”
兩人就著魚膾,一
邊觀蝸殼外的蠻荒雨景,一邊隨**談。天漸晚,云暮沉沉四合,雨水嘩嘩潑在草木上,被凄風卷起,飄散一道道迷蒙白煙,宛如樹影深野渺茫的聲。
“雪飛縷堆,銀鱸釣江輝。”王子喬起一片晶瑩魚膾,遙滿林煙雨,曼聲長。
“夜興醉山雨,此味二人回。”支狩真細抿魚膾,接口應道。
二人相視一笑,王子喬道:“支公子,以你詩詞歌賦上的天分,再加上這副神俊秀的賣相,足可在大晉混得風生水起了。”
支狩真心知戲來了,王子喬先前暗示的新易,多半與大晉有關。當下道:“還請先生指點。”
王子喬指了指魚膾:“支公子,你可知這尾六腮鱸魚,作價幾何?”不待支狩真答話,他豎起一手指,“三尺長的六腮鱸魚,市價一千金,這還是最末流的氣補品。若是再好些的如青花、百香蕊、草驢膠……至上萬金。你就算耗盡支野留下的部落財富,又能吃上幾回?至于更罕見的英招肝、白虎髓、香瑞、燭花淚等奇珍,輒十萬、百萬金,還有價無市,非王侯世家、道魔正統不能得。”
他頗含深意地看了看支狩真:“你想要治氣衰竭之癥,既得有萬貫家財,還須有顯赫當世的背景。”
支狩真苦笑一聲:“照先生所說,我是休想活過這一年了。”
“也不見得。”王子喬拈須一笑,“若你為大晉永寧侯的世子,自然有財有勢,補足氣也絕非難事。就看你愿不愿意,換一個份活下去?”
支狩真沉片刻,毅然道:“我本來也沒什麼打算,只想遠離蠻荒,暫避風頭。既然先生為我安排了一條明路,那是再好不過。”他語聲懇切,神真摯,心底卻掠過一寒意,猶如被一條狡詭的毒蛇死死盯住。
毫無疑問,這些都是王子喬預謀好的。對方的目的,是要他心甘愿為永寧侯世子。
王子喬先是出言恐嚇,指出自己只能茍活一年;然后曉之以理,用支野、狼喚起自己求生之念;最后使自己不得不向其求助,落對方設好的局。
支狩真夾了一片魚膾,任其在舌尖融化,清甜鮮的風味一點點彌散開來。
與其說王子喬是釣鱸,不如說是釣人。這位天下第一方士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舉都直指人心,驅心志,哪怕自己明知飲鴆止,也不得不為。偏偏此人風姿清揚,言辭優雅,讓人不自地信服,難怪能將邊無涯、玄明那等高手玩弄于掌之間。
“好!支公子當斷則斷,真乃年英杰!”王子喬擊掌贊道,“俗語說,‘小于野,中于市,大于朝。’支公子一旦為永寧侯的世子,哪還用擔心羽族追索呢?有此尊貴份,大晉最頂尖的道門、武院也可拜山修行,可謂百利而無一害。”
支狩真道:“先生要把我變大晉的小侯爺,不是那麼容易吧?”
“不容易,卻也不算太難。”王子喬笑了笑,“支公子不必心這個,某自會為你鋪好一條直上青云之路。”
支狩真又問:“不知先生需要我用小侯爺的份,為你做什麼呢?”
“此事容后再議。時辰不早了,支公子好好歇息,明早我們還要趕路。”王子喬笑而不答,起走向蝸殼深,影似變得越來越小,直至消失難辨。
支狩真目一閃,興許山寨初逢之時,王子喬就起了這些心思。此人睿智又極度無,瞧他暗中取了風語的銀發,便可見一斑。眼下,自己最好虛與委蛇,見招拆招,且看最終誰是鱸魚,誰才是垂釣之人。
他起最后一片晶瑩剔的魚膾,放在眼前,久久凝視。腦海中驀然浮出一位巫族先賢說過的話:“搏殺猛虎之際,自終將虎。凝視深淵之時,深淵亦然。”
暴雨下了整整一夜,支狩真醒來時,大雨仍未停歇。蝸殼彌漫著漉漉的寒氣,雨點聲依舊如利箭集有力。
“此地不宜久留,我們盡早啟程吧。”不知何時,王子喬站在了蝸殼外面。后匍匐著一頭墨綠的巨型袋豹,一雙碧綠的豹瞳幽幽看過來,兇殘又出一呆滯。
袋豹油亮,前懸著一只布滿褶皺的育兒袋。支狩真爬進去,又厚又,頗舒適。王子喬在旁坐下,輕催一記,袋豹霍然弓背,箭一般竄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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