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總管劉元海穩步走向午門,經過兩側手執廷杖的前侍衛,站定在段臨前。珗
宣讀了圣上口諭后,又和聲問道:
“奉旨,再問段大人一句。廷杖之前,您還有什麼話,要對圣上說?”
劉元海心里清楚。
若段臨在廷杖前能懸崖勒馬,對圣上服個兒,圣上定會對他網開一面;
可若等自己喊了“擱”,便再難回頭。到時候幾下去,這垂垂老矣的段大人再想說什麼,怕也說不出來了。
到底是遞催命符,還是講言,全在段臨一念之間。
怕他聽不懂,劉元海又不著痕跡地將兩只腳站外八字,湊近了低聲勸:珗
“段大人年歲大了,恐怕不住這廷杖之刑。歲末將至,開了春兒就是您致仕的日子,家里老母親不是還盼著您回老家,一家團圓嗎?”
一家團圓?
段臨何嘗不想,可一山還一水,無國何有家?
回想今日早朝。
百奉旨于前遞了悔罪書,圣上一一譴責書中不正之風。卻對王、謝兩家四兼并土地、趁時疫克扣賑災銀糧之事,輕描淡寫。
而后閣議事才知,圣上如此決斷,是因為這些罪名乃王、謝兩家宗親所為。
而他兩家因約束宗親不利,只罰奉一年。再允其戴罪立功,將宗親所吞之田地銀糧盡數歸還,便可免于牢刑。珗
讓靠貪腐得來萬貫家財之人,用銀錢來換命,實屬可笑。
可如此小事,還不至他不顧命冒犯天家威嚴。
王、謝宗親無事,文武百無事,偏偏一清廉的前山西布政使蔡察卻要被定死罪,去做他們的替罪羔羊。
就因為那地契之文書皆有蔡察龕印!
而刑部尚書陸云禮查案至今,除了查出蔡察名下無故多出數田產房鋪,卻也別無所獲。
圣上龍震怒:“證據確鑿,罪無可恕。”
罪無可恕?珗
這番言辭,讓段臨更加失。
他本以為郝大山為救時疫含冤而死,其家人卻被流放朱崖海,已是圣上最無能之。沒想到自己的得意門生,一生為國為民,卻也要被誣陷至此。
陸云禮想為蔡察辯白,卻無濟于事。
沒有證據,說什麼都會被惡犬瘋咬。
兵部尚書謝懷彬正因兵部員折損之事,對他懷恨在心。此時更是搬出陸家兄弟諸事,召集閣臣彈劾陸云禮以權謀私。
“陸家兄弟作惡多端,被陸大人送去恭廠,這明面上是服役,可實際卻是清福。”
“定國府唯一嫡陸挽瀾與燕王大婚,實屬奢靡無度。”珗
“不錯!看禮部備下的禮單,當真是窮兇極奢。”吏部尚書王維全更是找準了時機,朝這唯一不染纖塵的段大人,潑上一臟水。
“禮單皆按大周親王納正妃規制擬定,當初晉王、秦王、鄭王納妃皆是如此,王大人不如逐字翻查,再來蛋里挑骨頭。”
段臨說得坦然,卻不知已掉進王維全的圈套。
王維全不再與段臨就禮單一事糾纏,反而對皇帝蕭靖禹鄭重其事道:
“據微臣所知,三位王妃家世各異。鄭王妃乃慶國公嫡親孫,晉王妃更是英國公獨,二位王妃集萬千寵于一,當年大婚亦是風無限。只是時過境遷,如今看來,只有匠戶出的秦王妃是有福氣的。”
他說完,又輕瞥一眼段臨,面微笑:
“二位世家王妃紅薄命,可見如此禮制,不養貴人吶!~~”珗
這話一落,殿雀無聲。
任誰都明白王維全的話中之意。
表面說燕王大婚鋪張浪費,實際上是在告訴圣上:
親王大婚,禮制奢靡便會助長王妃母家的囂張氣焰。今日燕王猶如當年晉王,今日定國公陸家更無異于當年英國公賀家!若不加以遏制,保不齊燕王會像晉王一樣,被王妃母家攛掇造反。
而另一層的意思嘛~
他那一個笑容,便將定此禮制的段臨,推上罪魁禍首的萬丈深淵!
“一派胡言!”珗
段臨跪拜前,再不愿退讓:
“圣上,萬萬不可聽信讒言,中外戚離間之圈套,起兄弟猜忌之心。大周已然外患不斷,若對再起兵戈,恐致綱維已紊、禮教斯亡,屆時功臣良佐、誅翦無,百姓凋亡,天下傾覆。與隋文帝起自布而亡于后嗣又有何異? !”
“段臨!休得胡言語!冒犯天家威嚴!”王謝諸滿臉盡是震驚之。
只有皇帝蕭靖禹,眸深邃,棱角分明的下顎崩了半晌,才緩緩吐出一句:
“你把朕、比作隋煬帝?”
之后的段臨非但沒有幡然悔悟、停止胡言語,反而就君德臣則理論一番,蕭靖禹終于忍無可忍,下旨廷杖。
如今劉元海問他,有什麼話對圣上說?珗
若有!
那也只有真心言!
誅心話!
“方才微臣確實還有話未說完。若圣上想聽,就請劉總管幫微臣,代為通傳。”
段臨抬起頭,任由飛雪沾花白的發髻和須眉,眼中微波一閃而過,只剩堅毅:
“方才微臣已向圣上奏表了,何為君德,何為臣則!現在便來說道說道,何為六邪之臣!何為無德之君!”
劉元海心里一驚。珗
不待阻止,段臨老邁蒼勁的聲線,已然響徹午門前的上空。
“大周開國尚不足百年,將將二世,便已落得國庫疲敝,民不聊生之境地!蓋因朝廷開支無度,閣衙上下貪墨,君王私斗不睦之由!”
“頭一六邪之臣,當屬掌天下戶籍糧銀之戶部!只管安貪祿、與世沉浮,如此臣,在朝不務公事,歸家觀左右,心無百姓,更無君父!......”
“段臨!”劉元海后背冷汗狂出,不大的聲音中卻著恐懼和抖,“你可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呀!~”
段臨哼哼一笑,看向端著圣諭的劉元海:
“......這第二邪,便是像劉總管這般的諛臣,主所言皆曰善,主所為皆曰可!合茍容,與主為樂,不顧后害!”
“段大人,圣上有意饒你一命!”劉元海話中著悲憫,說完便站直了雙腳,“你如今不知悔改,當廷忤逆圣上,可也是正臣所為?”珗
“尚不敢自稱正臣!”
段臨說完,已被人用兩廷杖穿過腋下架起上,卻只是到此停住,未再繼續。
皇帝蕭靖禹,在等他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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