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的時候,夏侯虎曾困不解地問慕之明,他一個京城平日里錦玉食的公子,為什麼要跑到這荒涼貧瘠的邊疆學夷族語言。
當時的慕小公子一腔意氣,直言坦率道:“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學習他國語言何嘗不是一種知彼。”
于是,一個并不難察覺的事在慕之明腦海中慢慢浮現,令其駭然無措背脊起了一層薄薄冷汗。
顧赫炎會知道他說過這句話的緣由那般顯而易見。
因為顧赫炎也是重生。
這個念頭并不荒唐。
他能重生,傅詣能重生,為什麼顧赫炎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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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鶴音適才喂完馬回到屋子,一眼看見慕之明坐在床榻邊,子前傾雙手手掌按住側額,膛微微起伏,一副瞠目結舌的模樣。
“爺,你這是怎麼了?”聞鶴音疑地問,“怎麼一副見鬼的模樣?”
慕之明直愣愣地抬起頭來:“我又有事想不明白了。”
聞鶴音:“……”他咆哮,“爺你不覺得累得慌嗎?!算我求你了,好好的腦袋您讓它歇歇,別整天拿來東想西想。”
慕之明現在恨不得立刻不管不顧地回到融焰軍軍營,抓住顧赫炎問個清楚,他對著滿地煙籠朦朧月,幽幽嘆息:“不想也行,但求肋下生雙翼,一日飛回融焰軍軍營。”
“啊?”聞鶴音心里不解:他家爺這一天天的,發什麼瘋啊。
其實這也不算發瘋,只不過是心相思門,自有相思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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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漠初雪覆京城的這日,燕國公府邸收到一封從邊疆快馬加鞭送來的書信,小廝拿到書信后,急匆匆地奔至東廂房院落大喊道:“老爺,夫人,爺來信了!”
慕博仁正與龔氏在燕國公府邸庭院攜手相伴賞初雪寒梅,聞言忙接過小廝遞來的文書,展開瞧。
龔氏眼地瞧著慕博仁手里的書信,又因得維持著穩重,下把書信奪來自己看的念頭:“夫君,離朱他還好嗎?”
“好好好。”慕博仁略掃了一眼,又逐字逐句地仔細看著,“他說他已經啟程回京了,一隊人馬皆平安,并未遇險。”
龔氏輕吁了口氣,又問道:“他出使勾吉一事結果如何?”
“離朱未在信上提此事。”慕博仁看過后心神不寧地將書信折疊起,西風乍起,吹落寒梅枝頭雪,點點書信。
“想必是失敗了,但這戰前出使本就是難于登天之事,我們也不求離朱擁千秋功名,只盼他一生平安喜樂就好。”龔氏手,拂去慕博仁肩上涼雪。
“夫人。”慕博仁突然道,“多年未回故鄉閩州,念懷先祖舊人,不如我們啟程去閩州一趟,在那暫住數月,如何?”
龔氏略詫異:“好是甚好,但如今離朱即將返京,怎麼也得等他回來,我倆再做離開的打算啊。”
慕博仁環顧四周,見庭院清靜無閑雜之人也無耳目,低聲向龔氏解釋:“此乃離朱所求之事,雖他并未向我訴說緣由,但我已答應,還請夫人與我同行回閩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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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邊,皇城東宮,狴犴司之首霍辛被太子急召進宮,兩人于殿會面,太子屏退眾人,將一封文書擲于霍辛面前,太子傅啟臉鐵青,咬牙切齒:“慕之明準備回京了,而且有傳聞,他功出使勾吉,已與異族議和。”
霍辛拿起文書翻開,舌橋不下,震驚地說:“如今勾吉與大晉呈劍拔弩張之勢,他是如何辦到的?”
傅啟目狠厲,怒不可遏:“不管他是怎麼做到的,倘若這件事是真的,那他回京后定會百擁戴、父皇賞識重,接著升加爵手攬重權!到時候我們在朝中的勢力就真的無法與傅濟安相提并論了。”
“太子勿自擾。”霍辛,“您才是脈正統,就算賢王在朝中再有勢力,終有一天,君王之位,會是您的。”
“都說終有一天,可這一天,我要等到什麼時候!”傅啟怒火中燒,控制不住緒憤然拍桌吼道,“我難道只能這樣坐以待斃嗎?自我就看著父皇獨寵傅濟安,如今我還要看著慕氏外戚干政,看著傅濟安大權獨攬,那接下來,我是不是還得眼睜睜地看著賢王將這天下收囊中?”
霍辛忙抱拳行禮:“太子息怒。”
傅啟深呼吸數下平復膛里翻涌的滔天怒意,他沉聲道:“我已攔下所有邊疆往來的文書,父皇目前對出使的結果一無所知。”
霍辛困:“您的意思是?”
傅啟咬牙切齒,面兇:“不能讓慕之明活著回京。”
說著,傅啟將需霍辛所行之事告知他。
霍辛聞言愕然,他遲疑道:“可是太子……此計若,確實能徹底鏟除慕氏一族,但如果被皇上察覺到一異樣,狴犴司百年聲譽不保,更何況此舉還會再惹兩國紛爭,到時候邊疆……”
“這是你該擔心的事嗎?!”傅啟厲聲打斷霍辛的話,“你外甥元報德被關押在大理寺牢獄等秋后問斬,你親妹天哭鬧尋死覓活,這些還不夠你心煩?霍辛你好好想想,如果這次能折了慕氏,挫掉傅濟安銳氣,何愁大理寺卿那墻頭草不來結我,只要我手里能握住大理寺這張牌,到時候幫你行貍貓換太子之計,救出你外甥就是件輕而易舉的事。”
霍辛俯首站起,后退三步,然后五投地跪拜在地上。
鬢邊生白發的狴犴司之首,在其位行其權十載有余,作為皇權的一柄快刀,他曾鏟除惡,也曾削奪忠良。正是這位從未被人心叵測、風云驟變的朝堂流吞噬的霍辛,終是被濃于水的親絆住了手腳,一錯再錯。
霍辛:“還請太子救元家之子一命,老朽定傾心報恩,不余力。”
霍辛離開東宮后,太子傅啟喚來宮人:“備步輦,去慈仁宮給皇后娘娘請安。”除慕氏之計策的一環,可不了皇后娘娘的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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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霜寒悄無聲息而至的日子,一座位于偏僻道林間的簡陋驛站里,東側第二間屋子,慕之明正端坐在木桌旁就著豆大燭火看書,忽然料峭寒風從窗外吹進,凍得他打了個噴嚏。
躺在屋頂數星星的聞鶴音從窗戶外翻進來,找到行囊,從里面尋見一件稍厚的外袍,上前遞給慕之明:“披上。”
“不披了。”慕之明角含笑,他見聞鶴音當即橫眉,忙解釋道,“我這就休息了,明早還得趕路呢。”
“噢,歇息也行。”聞鶴音將外袍重新塞回包裹里,而后包裹掛在床榻旁木架上,又把床上的被褥攤開用手平。
慕之明將書放好,拿起燭臺走至床榻旁,他看著聞鶴音笑道:“再有三日就到京城了,想不想燕國公府的床被,念不念西街巷口的火爐燒餅?”
聞鶴音:“有點想吧。”
慕之明笑道:“只是有點嗎?”
聞鶴音點點頭:“嗯。”
“那……”慕之明彎眸笑著,語調忽然拖長,“那這京城舊人呢?可曾念?可曾想?”
聞鶴音被子的作一頓,半晌才開口,語調因不自然顯高:“爺你在說什麼啊?什麼是京城舊人啊,我聽不懂。”
慕之明出狡黠的笑意:“這懂的人啊,自然懂;不懂的人啊,無需問;至于懂卻裝不懂之人啊,哎呀呀,你說我是解釋呢,還是不解釋呢?”
聞鶴音:“……”
慕之明朗笑數聲,不再逗他:“行了,不多說了,趕歇息吧。”
兩人吹滅燭火和而眠,夜涼如水,屋寂靜,慕之明闔眼剛有了睡意,哪知聞鶴音突然手按住他的肩膀搖晃,開口輕聲問:“爺,你是怎麼知道的?”
慕之明答道:“你與我從小就在一塊,你的事,我什麼不知道?”
聞鶴音:“……噢。”
靜了片刻,慕之明剛要睡著,聞鶴音又小聲道:“其實不是你想的那樣的。”
慕之明困意沒了一半,他翻了個,輕聲:“我可沒說我是怎麼想的啊。”
聞鶴音安靜下來,慕之明放松四肢繼續試著眠,正當他好不容易有些睡意陷迷糊之時,旁人再次開口:“行吧,爺,我承認,就是你想的那樣,而且這些日子,我……我還真有點念他。”
慕之明:“……”
困意三番五次被驅趕,慕之明心道自己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他說:“你現在趕閉眼夢,就能夢里與他相會。”
聞鶴音嚇得整個人直愣愣地坐起,好半天才重新躺下,嘟嘟囔囔:“哼,什麼啊,誰要夢里相會啊。”
慕之明哀嘆:“我,行了吧,是我想和周公相會,好阿音,睡吧,明天還得早起趕路呢。”
聞鶴音:“噢,也是,睡了。”
總算能得片刻安寧的慕之明吁口氣,闔眼休息。
大約是因被吵醒數次,困意許久不至,慕之明一下子再難眠,也不知過了多久,正當慕之明昏昏沉沉之際,聞鶴音突然又低聲喊了他一句:“爺。”
但這次不同之前幾次,聞鶴音一言說得極快,還帶著不安和忐忑,他接著說:“屋外好像有腳步聲。”
“什麼?”慕之明疑,“腳步聲?”
他話語剛落,聽見了門栓被輕輕撬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