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之明離開肅王府回到侯府已是日落昏黃時，他走下馬車因膝蓋微彎疼得一個趔趄，聞鶴音眼疾手快扶住他：“爺，你沒事吧？”

慕之明站穩，笑道：“沒事。”

聞鶴音：“膝蓋是不是疼得厲害？你昨天在史大夫府前跪那麼久，我就知道定要出大事，真是急死我了，我們快進屋拿熱巾帕敷一下。”

慕之明：“好。”

聞鶴音扶他手臂：“落雪臺階，爺你慢些。”

慕之明呼出一口白氣，抬眸去，見侯府門前兩座石獅子背上積著涼雪，栩栩如生的口齒掛著薄冰，他輕聲：“這幾日，總下雪。”

聞鶴音：“我聽老人說，今年是凜冬，就是會冷得厲害。”

慕之明道：“確實啊，走吧，進府，阿音，你撐我一下。”

“好。”聞鶴音拉過慕之明右手臂攬至肩膀，與他一起進府。

有侍從小跑過來：“侯爺，夏大夫來了，在正廳等你。”

慕之明：“請他來我廂房。”

侍從點點頭：“好。”

廂房，榻前放著的炭火盆驅散了空氣中的寒意，慕之明坐在床榻側，卷起，他膝蓋全是淤青，好似瓜果腐爛后的紫黑，著實目驚心，夏大夫邊替他敷藥邊嘆道：“若是將軍瞧見了，指不定多心疼呢。”

慕之明笑了笑，問道：“夏大夫，上次拜托你找的藥，有找到嗎？”

夏大夫連連點頭：“有的有的。”他說著，從懷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個小瓷瓶，遞給慕之明。

慕之明接過，聽見夏天無說：“護丸，吞下一粒可止外傷的疼痛，藥效約一個時辰。”

慕之明問：“提前吞服也有效，對嗎？”

“是。”夏天無點點頭。

慕之明：“多謝，再過幾日，我怕是得勞煩夏大夫照料了。”

夏天無擔憂地問：“侯爺，你這是打算做什麼啊？”

慕之明笑了笑：“我想盡我所能，救將軍出獄。”

-

正月初九，百面圣，太和宮門開，沐熹微晨。

宣政殿，太子傅啟端坐在金碧輝煌龍椅上，他手扶兩側，覺得寒冬之日，此椅著實冰冷徹骨。

他終歸是想淺了，這把椅子，豈是在冬日之時才冰冷徹骨。

太子俯視，見眾臣百左右列位，皆恭敬地低著頭，無人敢抬頭見他。

直至今日，傅啟才真正明白，何謂位高則尊。

員們一個個啟奏，再退回列隊中，直到無人再站出來。

殿靜了片刻，旁邊有宦者道：“有奏章出班，無……”

正是此時，文隊列末尾禮部侍郎之后，有一人直起抬起頭，姿如竹，緩步走到宣政殿正中央。

于天威之下，此舉需要多大的勇氣不得而知，而此人，竟腳步堅定，目堅毅，臉上毫無畏懼之。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都定在他的上。

慕之明聲音清亮：“啟稟太子殿下，我有事奏。”

“大膽！”傅啟一掌重重拍在龍椅上，“無職者，豈能上朝，軍在何？”

守衛殿外的軍聞聲趕來，劍柄撞盔甲，錚錚聲令人寒栗。

慕之明一下袍，雙膝重重跪地，他不畏不懼地說：“太子，我并非論政，而是有冤要訴，太祖曾有律令，凡告狀者，不可驅逐！”

傅啟：“放肆！”

慕之明：“太子難不要違太祖之令？！”

眼見軍要將慕之明抓住，一位禮部侍郎出列行禮，他聲音因害怕帶著音，但堅持說道：“太子殿下，先祖確實頒布過此令啊。”

傅啟眸中閃過冷寒。

慕之明原先在禮部任職，果然還殘留黨羽，他就該先禮部的！

禮部侍郎話音落，又一人出列。

正是史大夫宋大人。

宋大人兩朝老臣，白發蒼蒼，素來秉節持重。

傅啟目落他上，心中驚訝：什麼？難不他也要替慕之明說話？

宋大人先向太子行禮，隨后看向慕之明：“宣寧候，先祖確實頒過此令，但先祖同樣也說過，狀告前者，定有大冤，需滾過釘板以表明決心，才可陳述冤，宣寧候，您可想好了？”

一句話，猶如在沸騰的油鍋里倒冷水，驚得滿朝文武心中皆駭然。

慕之明看了宋大人一眼，竟沉默下來，不再言語，似沒想到會被這般發難。

傅啟聞言定神，他本因慕之明突然出現在宣政殿而到慌，如今一轉局勢，令他安心不。

人總是因占了上風而得意。

傅啟命軍先退下，看向慕之明，見其不回答宋大人的話，料想慕之明沒想到會有這一難，于是道：“好，那便依太祖令，你若要告狀，我讓你告，但陳冤前的規矩也不能落下，來人，搬釘板于殿。”

他不信，不信從小到大錦玉食的慕之明會滾釘板，更不信滾過釘板，慕之明還能說得出話來。

不多時，一個約一米長釘滿釘子的木板被搬上宣政殿，鐵釘寒意森森，能刺剜。殿中安靜落針可聞，不文臣從未見過這等兇惡利，皆面不忍。

宋大人抬眼看向慕之明。

他想起數日前，慕之明為見自己，在府前淋著雪跪了整整兩個時辰。

不得已，自己見了慕之明一面。

慕之明說：“我想請宋大人上朝時，為我說句話。”

宋大人：“你要我在前替顧將軍求？”

慕之明：“不，我只是希宋大人將告狀前需滾釘板這事提出來。”

宋大人大驚失：“你說什麼？我若提此事，太子定會你滾釘板的！”

慕之明一字一頓：“我就是要讓他！只有我滾過釘板，太子才肯讓我說話，我才能陳述冤，而不會被軍拖出大殿。”

而如今，慕之明已遂愿。

他剛才的不言語全是佯裝，如今一抬眸，目深的決絕讓傅啟一怔。

慕之明解下外裳，只著中，站在釘板前，心堅如鐵，他深吸一口氣，在滿朝嘩然聲中躺在了釘板上！

傅啟因愕然起，半晌才坐回龍椅上。

不過才躺下，慕之明的肩膀至后腰已到釘子抵住的銳利疼痛，翻滾時，鐵釘直接刺破皮，勾出鮮，釘子在他上劃出深淺不一的傷痕，雖提前吃過藥，但慕之明還是能到疼痛，似萬刃挫骨。

滾過釘板，慕之明原本雪白的中已被鮮染了目驚心的紅，他沒敢緩一刻，雙手抖地撐起自己，拿起外裳穿好，幸而護丸隨即起了效果，子漸漸只到傷口在溢，疼痛在減，不再難忍。

他重新跪好，跪在被鮮浸的錦毯上，跪在滿是腥味的大殿中，他四周是大晉百文武，后是還在滴的兇惡刑，他撐著一口氣，言語鏗鏘地開口：“今有曾任羽林大將軍顧赫炎被冤謀逆一案，請太子徹查重審，還將軍一個清白！”

傅啟咬牙齒咯咯作響，咆哮道：“什麼被冤，罪人顧赫炎領兵至西南邊陲，確有此事！”

“對！”雖然跪著，但慕之明氣勢毫不輸，“可皇上曾有口諭，羽林大將軍能自行調配一萬將士援助邊疆之地，無需稟告圣上，將軍領至西南的將士正好一萬人，何罪之有？”

傅啟臉極差：“那他與蜀郡王謀逆，此行乃千古大罪！”

慕之明言語激：“敢問太子，將軍去西南邊陲已過四年，這四年他行了何事，讓太子查都沒查就如此篤定他謀逆！？”

傅啟：“有謀逆之心，就是罪！難道我還要等他有謀逆之行后，再亡羊補牢嗎！”

“謀逆之心。”慕之明神悲愴，“好，我來告訴太子，你認為有謀逆之心的將軍，這四年都做了什麼，他屢戰屢勝擊退西戎、勾吉等狼虎國，以軀將異族的鐵騎擋在邊疆之外，讓大晉的土地不割裂，讓大晉的尊嚴不被踐踏，這期間他重傷昏迷三次，每次軍醫都覺得他活不下來了。除了征戰，他還修筑邊防，興修水利，囤糧練兵，讓多年不得安寧的邊疆百姓能安居樂業！”

傅啟因怒吼臉上的都在抖：“住口！大殿之上，豈容你放肆！”

“太子殿下！”慕之明悲憤道，“二十一年前，顧赫炎的祖父顧焰戰死！十九年前，其叔叔，年僅二十九歲的顧熾戰死！六年前，其父顧繆，戰死！顧家滿門忠烈，如今只余顧赫炎一人！顧氏從未對不起大晉！”

字字泣淚，句句泣！

滿朝文武皆容！

護丸的藥效開始消失，慕之明到疼痛在侵蝕他的，他知自己時間不多，驀地拜倒，手掌地，額頭重重一磕，磕得滿朝心驚膽戰，他道：“天日昭昭！懇請太子殿下，重審顧將軍謀逆一案！讓忠骨不寒！”

正此時，大理寺卿走出隊列，在慕之明后跪下：“太子殿下！顧將軍謀逆一事，確實證據不足，疑點頗多！不應當立刻下定論！”

傅啟手指怒指前，抖著：“你……你們！”

大理寺卿話落，更多文臣武將站在了諫言的位置上。

一聲聲，皆是附議重審的話語。

這世間，唯有人心所向能對抗大權獨攬。

慕之明依舊維持著磕頭的姿勢，他鼻腔里有濃重的腥味，他疼得渾發抖要靠咬牙才能忍，但他無心在意這些。

他知道他辦到了。

或許這樣的，不足以讓傅啟立刻放顧赫炎出獄。

但是如此之后，傅啟定不敢立刻決顧赫炎。

他只要顧赫炎活著，只要顧赫炎能活久一些，然后他再想辦法，他……

再之后所有的念頭淪陷進黑暗中，慕之明子一歪，暈倒在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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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之明暈過去之時，養心殿，一直在守在龍榻旁的貴妃娘娘聽見一聲咳嗽。

扭頭看去，驚喜立刻躍至明眸。

“皇上！您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