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鬧了半天，已是日落昏昏之時，慕府，廂房里雀無聲，慕之明坐在桌邊，匡大夫替他把脈，聞鶴音站在他后，慕博仁和龔氏坐在他旁，皆神張。

匡大夫沉，哀慟萬分地開口：“沒……”

慕之明十分順口地接了一句：“沒救了？”

大家紛紛震驚，龔氏愕然捂，慕博仁驚恐道：“不是一直好好的嗎？怎麼突然就沒救了？！”

匡大夫：“什麼沒救，是沒事！”

慕之明彎眸笑著：“那您為何神如此悲痛啊？”

匡大夫：“你有病，我卻瞧不出來，能不悲痛嗎！”

慕之明訕訕：“可我覺得自己無礙啊。”

匡大夫：“你說顧將軍戰死了，可有此事？”

“是啊，顧將軍三個月前戰死在沙場。”慕之明轉頭看向慕博仁，“此事，還是父親告訴我的。”

慕博仁厲聲：“胡說八道！”

慕之明困不解：“可是，君王縞素，舉國哀悼，冠葬皇陵，確有此事啊！那天落大雪，天地寒涼一片白茫茫，我們府前還燒了麥秸稈……”

“離朱啊，別說了，別說了。”龔氏顯然被他的胡話給嚇到了，慌地聲阻止。

慕之明不敢多言語。

匡大夫捋捋花白胡子，說：“解鈴還須系鈴人，將軍快到了嗎？”

他話音才落，有小廝來報：“將軍回來了！”

慕博仁：“快請他過來。”

片刻后，廂房門被推開，一人疾步走了進來。

慕之明抬眸去，愣在原地。

正是黃昏時，落霞似火漫天燃燒，來人的影被拉得老長，投來的目一瞬與他對視。

有那麼一會，慕之明因難以置信覺得今朝的一切如此不真實，他好似被人丟進了茫茫滄海里，不由自主的沉浮時被掀起的巨浪拍得頭暈眼花。

但虛幻退去后，慕之明并沒有覺得害怕恐慌。

占據他心臟的，竟只有‘慶幸’二字。

幸青山無需埋忠骨，幸護國護百姓的將士，能用自己的雙眸，去看遍人世安寧。

顧赫炎顯然是匆忙趕回來的，上威風凜凜的銀鏡鎧甲都未去，因蹙著眉，他眸中與往常相比多了一讓人發怵的凌厲。

顧赫炎已聽說了慕之明的病，心中有猜測。

他走到慕之明面前，直言不諱地問：“你說我三個月前，戰死在沙場？”

他居高臨下，因為著急，語氣冷如北地寒意森森的朔風，旁人聽起來，好似在發火生氣。

慕之明嚇了一跳，遲疑半晌，站起，與顧赫炎平視，作揖行禮：“將軍，我昨日磕到頭，有些糊涂了，如有冒犯……”

顧赫炎打斷他：“是不是？回答我。”

慕之明：“……是。”

顧赫炎又問：“那年，你奉圣旨去邊疆習勾吉語，還記得自己是何時回京嗎？”

慕之明想了想：“十月末，是您說既然我已習勾吉語，為外人就不應當在軍營過多逗留，于是我便回京了。”

聞鶴音開口：“爺你說什麼呢？我們明明是十一月中旬離開邊疆的。”

慕之明篤定地說：“十月末，我記得清清楚楚。”

顧赫炎臉極差，他垂落側的手握拳，膛微微起伏，好似久旱干裂出紋大地上的人們，以仰頭天求霖雨，在絕境中懷揣著不甘心，他問：“你還記得我們親之事嗎？”

慕之明疑：“什麼親？”

瞬間，廂房靜得落針可聞。

顧赫炎再說不出一個字，他惶惶無措地低下頭，手撐住桌子，好似這樣才能站得穩。

便是這時，慕博仁站了起來。

他將顧赫炎喚出廂房，龔氏一并起，跟著走了出去。

日暮晦暗，天昏昏地沉沉，顧赫炎垂眸站在前廊，覺得春寒襲，冷得厲害。

便是此時，慕博仁開口道：“賢婿啊，沒事的，別著急。”

顧赫炎一愣，看向慕博仁。

慕博仁道：“匡大夫醫高明，定能尋到治病的法子。”

“是啊。”龔氏地笑著，和藹可親，“就算真尋不見法子也沒關系，你倆還年輕，多的是相互扶持的日子，何愁沒有琴瑟和鳴的回憶呢！”

陌生的緒涌上顧赫炎心間，竟沖淡了他的難過。

正此時，有小廝跑來說：“有位自稱郝天勤的將士來尋將軍，似乎很著急的樣子。”

慕博仁擺擺手，讓小廝退下，對顧赫炎說：“軍營有事你先忙去吧，此不用擔心。”

龔氏：“是呢，早些忙完早些回來陪離朱，或許你和他說說話，他就想起來了。”

顧赫炎稍稍定心，他點點頭，行禮后離開。

他才轉走了兩步，龔氏突然想起什麼，又喊住顧赫炎：“等等！”

顧赫炎連忙回，看向龔氏。

龔氏問他：“這幾日倒春寒，冷得嚇人，你在軍營里，可有保暖的裳？”

顧赫炎沒想到龔氏會問他這樣的瑣事，怔了半晌后，才道：“有的。”

“那就好，去吧。”龔氏笑了笑。

慕博仁和龔氏目送顧赫炎離開，慕博仁雙手背在后，對龔氏說：“雖說有，但還是備幾件托人送到軍營去吧，這個孩子啊，一看就是個不會照顧自己的。”

“好，知曉了。”龔氏點點頭笑道。

“哎。”慕博仁嘆口氣，佯裝生氣，“我得回屋，去罵罵離朱，瞧瞧他剛才說的什麼糊涂話！怎麼戰死，這話是能說的嗎！？也就這個孩子心向著離朱，急了急也就罷了，若是換了旁人，指不定多生氣呢！”

“你也知是糊涂話，畢竟離朱在生病，就別罵了。”龔氏說起玩笑話，“罵離朱上，還不是疼那孩子心里。”

慕博仁點點頭：“嗯，也是，也是。”

龔氏拍拍慕博仁的背：“兩個孩子比金堅，會好的，都會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