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之明與聞鶴音乘坐馬車來到將軍府,見那簡樸的牌匾和朱門,慕之明一如十五歲時初來那般驚訝。
行至門前,慕之明抬手敲門,溫鐘誠出來迎接。
見來人是慕之明,他熱絡地恭迎:“慕公子,好久不見。”
慕之明卻對他沒什麼印象,訕訕地回笑,不知該說什麼。
聞鶴音開口:“我們是來找放在將軍這的書的。”
“好。”溫鐘誠將兩人請進府,想引路,“我帶兩位去將軍的廂房吧。”
“沒事,我們自己去就行。”聞鶴音道。
慕之明心中驚訝,阿音也太不把自己當外人了。
哪知溫鐘誠像是習以為常似地,點點頭:“好。”
說罷,溫鐘誠便走了,更不將兩人當外人。
“爺走吧。”聞鶴音招招手,往前走去。
“阿音。”慕之明慌跟上聞鶴音的腳步,拉他胳膊,“這是將軍府,我們這樣瞎走逛,不符合規矩吧?不會沖撞他人嗎?”
“不會啊。”聞鶴音說,“將軍府平時就梁姨一家住著,沒有他人。”
慕之明不安:“可是……我們終究是外人啊……”
聞鶴音:“爺,你不是將軍的外人,你是將軍的人。”
慕之明猛地嗆咳一聲:“……阿音,你知道人是什麼意思嗎?”
聞鶴音有理有據:“外人是指沒有親友關系的人,那人肯定是一家人的意思。”
慕之明:“行吧……確實也可以這樣解釋。”
說話間,兩人已經穿過青苔小徑,行至東廂房,慕之明一眼就瞧見那片青翠滴的梧桐葉,天淡云閑,滿地樹蔭。
不知為何,看著這棵梧桐,慕之明到陣陣莫名的心悸。
他站在斑駁樹影下仰頭,眼前晃過顧赫炎的如墨染的眸。
“爺。”聞鶴音一聲呼喚,讓慕之明回過神來。
慕之明轉頭看去,見聞鶴音竟毫不猶豫地推開廂房門,徑直走了進去。
慕之明嚇了一跳,疾步走過去,發現聞鶴音已經開始四找書了,他忙道:“阿音,這,這不妥吧。”
“嗯?”聞鶴音抬頭,“哪不妥啊?”
明知四下無人,慕之明還是低了聲:“這是將軍的住啊,我們這麼隨意闖不好吧?”
聞鶴音擺擺手:“沒事的,爺,快找書吧。”
慕之明仍然不安:“那你記得原歸位,私的地方別翻啊……”
聞鶴音:“知道了知道了。”
慕之明原地踟躕,努力定心,也開始找了起來。
剛才進屋沒仔細看,如今慕之明四下去,驚詫無比。
這里有太多他的東西了。
案桌上置著他的碧玉竹林筆筒,筆筒旁疊著一摞閑雜書,墻上掛著他的筆墨丹青,榻上放著他的窯白釉綠枕,就連柜里,都整整齊齊疊著他的裳。
是他常居的痕跡。
慕之明著那些品恍惚出神,一時間忘了自己是來找書的。
正此時,聞鶴音從柜里拉出一個木箱,他打開一看,頓時‘咦’了一聲,喊慕之明:“爺,你來看看。”
“嗯?是找到了嗎?”慕之明走到聞鶴音旁,低頭去。
只見木箱里,有一個青瓷藥罐和一盞凰花燈。
凰花燈有些褪,想來放在這有些年日了。
“這個藥,不是當初你送將軍治手傷的藥嗎?”聞鶴音認出那青瓷藥罐。
慕之明問:“手傷?”
“嗯。”聞鶴音點點頭,“當時將軍右臂中毒箭傷,回京養病,你不知從何得來了解藥,天天給將軍送藥還幫他上藥,也就最后一日沒有親自送而已。”
慕之明:“那后來,將軍手臂的傷痊愈了嗎?”
“痊愈了。”聞鶴音說。
慕之明剛想松口氣,又聽見聞鶴音道:“可是前段時間將軍獄,聽說右手又傷了。”
聞言,郁結之氣瞬間占據慕之明的膛,開口時語氣極不悅:“將軍獄?將軍對大晉一直忠心耿耿的,因何獄?”
“說來話長,反正將軍被人陷害了,好在事都已經過去了。”聞鶴音關好木箱,將其放回柜里,他抬頭瞧見什麼,手往前一指,“欸,爺,那邊有個書架,你要找的書會不會在上面啊?”
“我去看看。”慕之明轉走到書架前,一排排仔細尋去,竟真的在第三層找到了他想要的書。
慕之明欣喜不已,將書拿出來,隨手一翻,無意間發現書里夾著一張紙。
他疑地將紙拿出來展開一看,登時目瞪口呆。
里面寫滿了顧赫炎的名字,還有一句詩:短相思兮無窮極。
而字跡,正是慕之明自己的字跡。
“爺,你找到了嗎?”聞鶴音的聲音在慕之明耳邊響起。
慕之明猛地將紙塞回書里合上,慌得連話都說不清:“沒,沒,什麼?”
“沒找到?”聞鶴音湊過來,“你手上這本不是嗎?”
“是,是。”慕之明雙手攥著書,生怕聞鶴音手拿,“就是這本。”
“爺。”聞鶴音疑,“你這是怎麼了?”
慕之明目四飄:“沒怎麼,你……你去玩吧,我想自己一個人在這坐一會。”
“噢。”聞鶴音撓撓頭,他識趣地說,“好,那我去瞧瞧梁姨他們,我好久沒來這了。”
慕之明點點頭:“嗯,去吧。”
等聞鶴音離開,慕之明長吁口氣,慢慢攤開手里的書,瞧著那張紙看。
字確實是他的字,可慕之明一點印象都沒有。
不知是何時寫的,不知是因何寫的。
慕之明心有不甘,努力回憶,頭卻開始陣陣發疼,連天地似乎都開始旋轉。
正此時,門口傳來孩的聲音:“來呀,來追我!”
聲音至,人也至,一名四五歲的垂髫男撞開聞鶴音沒有關的房門,冒冒失失地跑了進來,因頻頻回頭不看路,差點撞到桌腳,幸好慕之明眼疾手快,將他撈了起來。
娟娘跟在孩的后面,苦惱地喊道:“聰兒,這間廂房不能進,快回來……啊,慕公子。”見慕之明在屋里,娟娘驚訝地喊出聲。
慕之明將孩給娟娘,和善地笑著,“你是將軍府的仆從嗎?”
娟娘抱起孩,瞧慕之明對自己無比生疏的模樣,想起之前聽聞慕之明失憶忘事,此刻發覺是真的,答道:“是的。”
“慕公子,慕公子,給我取名的那個慕公子。”孩突然咯咯笑起來。
“嗯?你的名是我取的嗎?”慕之明驚訝。
孩回答果斷:“是。”
娟娘笑了笑,不等慕之明問,主解釋道:“七年前我家爺領兵至邊疆,慕公子你時常來將軍府,替爺照顧我們,后來聰兒出生,我們就拜托你給他取了名。”
“七年前?”慕之明若有所思著,“原來我那麼早,就對將軍了心思嗎?”
娟娘掩笑出聲,慕之明這才發現自己不小心把心里話說了出來,頓時從臉頰紅到了耳。
娟娘道:“慕公子是何時對我家爺心思的我不知,但我家爺,真的喜歡你很久很久啦。”
慕之明難以置信:“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娟娘道,“慕公子,我家爺十六歲那年,你和燕國公登門拜訪,他啊,又是跑幾個街坊去霽月齋買糕點,又是問我們他穿哪件裳好看,張得不行呢!你說,這不是喜歡,是什麼?”
慕之明怔然,不過短短數日,那些細碎的過去和回憶,那些他曾知道的不知道的,都在提醒著忘過去的他,他和顧赫炎互相傾心。
之后回到慕府,慕之明還一直想著娟娘說的話,就連睡覺也睡得不安穩。
失眠是件痛苦的事,慕之明在榻上翻來覆去,覺得煩躁難。
夜已深,蟲鳴聒噪,忽而,門口傳來輕微的吱嘎聲。
慕之明先是一愣,隨后反應極快地扯被子閉眼裝睡,練無比。
顧赫炎顯然是剛從都大營趕回京城,一料峭春寒夜風,他緩步地走進廂房,關門作極輕,沒弄出一點聲響。
他借著月走到床榻邊,見慕之明安穩睡著,心里安寧平靜。
顧赫炎手,想慕之明的臉頰,可在手即將到他的時候,顧赫炎又擔心吵醒他,默默將手收了回來。
顧赫炎就這樣無聲無息地看了一會慕之明的睡,而后如上次那樣,在床榻邊坐了下來,想就這樣坐到天亮。
然而他才坐穩,榻上的人睜眼,輕聲開口:“將軍……”
素來沉穩冷靜的顧赫炎瞬間慌了神,一聲不吭地起就要走,還手擋臉試圖不被慕之明看見。
“將軍!”慕之明一手撐起上半,一手猛地拽住顧赫炎的手腕。
被慕之明抓住的顧赫炎仿佛被人施了定咒,明明能輕松甩開慕之明手的他,此刻彈不得。
顧赫炎:“對,對不起……我……只是……只是……”
“將軍。”慕之明笑了笑,“來榻上休息吧,別坐在腳踏旁了,多不舒服啊。”
顧赫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說什麼?”
慕之明耐心地重復了一遍:“別回隔壁屋了,睡我旁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