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洗的事后,有了膳房打頭,綴霞宮在宮中的境遇一下便恢復了正常。雖定例仍舊排在最末,但對綴霞宮眾人來講,只要不克扣他們的定例,這待遇已是極好的了。他們沒有那麼大野心。
鐘萃保持著習慣,日日手不離書,練大字,也給他們講上一兩個典故。有什麼“城門失火,殃及魚池”的故事,以及砍柴郎讀書為的故事,都是從啟蒙書上讀過的,便讀給他們聽。
這些啟蒙書上的典故,故事里的主人公們大部分過得都很艱辛,甚至也有人懵懂半生,人到壯年突然發學習,最終為了大學問家,最后被世人崇敬。鐘萃自是比不得這些被代代傳頌的人,但看到典故頗有,許多人家境貧苦,卻猶如崖上韌草,迎風而上,溫室,更應學習這些主人公們的勤,正如別人半生開竅,鐘萃上輩子過得渾渾噩噩,這輩子正該發,活出個模樣來。
顧全明,沒兩天就做了個秋千來。綴霞宮外邊林子大,夏日時可比別涼快,四還無其他宮室,“奴才父親以前是村里的木匠,專門給人做打凳子箱子,奴才小時候跟著學了兩手,做秋千倒很簡單,花不了多功夫。”
有手藝的人在世道上日子總是好過不的,鐘萃也沒問過顧全怎麼進了宮來,總歸是過不下去了才會選擇進宮的。
秋千在兩顆大樹中間,顧全把秋千做得穩當,木料被打磨得十分,手指上去,手便是一陣膩,鐘萃是極為高興的,杏眼里十分震驚:“這是給我的?”
江陵侯府后花園里也有一架,有時鐘蓉幾個嫡會在花園里秋千玩耍,鐘萃們這些庶只能遠遠的看,或者等沒人的時候悄悄去坐一坐,都不敢坐久了,花園里仆婦丫頭不時經過,要看見了怪模怪樣的傳出去,人覺得們小家子氣,嫡母們也會不喜的。這便是出格了。
顧全站在旁:“自是給主子準備的,主子要是看書寫字累了,便到這里來坐坐,奴才看這林子里還有木頭樁子呢,等改日把樁子給磨好了,還能給主子當個木案。”
鐘萃順著延申了下,在林子里乘涼,坐在秋千上,下邊木案上放著點心和茶水,這樣的安穩日子,與夢中幾乎一般無二。鐘萃看著顧全奇異漣漣:“顧全,你真厲害。”
顧全向來沉穩的面上一紅,往旁邊躲了躲:“主子客氣了。”
玉貴看了眼顧全,眼里有些不服氣,上前一步:“主子,奴才也有好事稟報。”
分給鐘萃的這四個宮人,顧全玉貴,彩云彩霞都不是鐘萃上輩子住在云影殿時分的那些宮人,鐘萃專心讀書,對他們了解得不多,只看在眼中覺得都是那等可靠安心之人,不曾想他們還個個都藏著一本事呢。許也是因他們到綴霞宮時間太短了,主仆幾個還不曾絡,是以不曾展現出來。
玉貴往前幾步,低了聲音:“主子,奴才知道有人能往宮外送東西。”
宮中規矩森嚴,諸如這等往宮中宮外私運東西都是明令止的,但正所謂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只要把其中關系疏通,上邊排查之人睜只眼閉只眼,得了好裝聾作啞,下邊人自然有辦法帶些小件出宮廷。
董賢妃在功名聲極好,宮中采買皆要經過手,只要不報到賢妃面前,下邊這便是心知肚明的事。連宮中許多的娘娘們想要往外傳傳話,采買些小東西,都是這樣做的。
便跟之前在侯府時候類似,姑娘們不能時時出門,侯府有侯府的規矩,姑娘們若是想采買點什麼,像鐘萃們這些庶,便會請庶兄們幫幫忙。鐘萃雖然是第一次知道宮中也能這般,但有了侯府珠玉在前,鐘萃也能理解,只是有些擔憂:“不會出問題吧?”
玉貴想了想,搖頭:“倒是沒聽說過出問題。”
這條路子已經存在多年了。
“聽那打雜的小子說的,前幾日周常在娘娘還給宮外遞信了呢。”
對于常年在深宮的人來說,有這樣一條路子是極為方便的,只要給人一些好,事就給辦妥當了。
鐘萃了握著秋千的手。心中有些意。鐘萃在讀書上遇到了難,想找人討教,教過啟蒙的三爺鐘云輝是最合適的人選。他知道的學習進度,也容易給講解。綴霞宮伺候的都看在眼里,專門去給打聽過。但最后鐘萃還是搖搖頭:“算了,三哥現在正準備科舉之事,不能打擾到他,免得惹他分了心。”
鐘云輝這是第一次下場院式,若是考中,便是秀才了。
鐘萃讀書明理后,現在再看江陵侯府,往前在面前如若龐然大一般的侯門勛貴,現在也不過能用寥寥數語來概括。侯三代而降,為伯,要保住昔日榮耀地位,便要立功,如今江陵侯府中,只有侯爺鐘正江有爵位,在衙門里掛了個五品閑職,二叔三叔都無任何職在,幫襯不了侯府。
庶還能嫁出去,庶子們遲早有分出去的一日,住在侯府時能得侯府庇蔭,稱一句侯府公子,若是分了出去,又沒有職在,便只是個平頭百姓了。
就跟現在被分出去的四叔五叔一般,從侯府分出去時只分了三兩個鋪子,一座二進的小院,沒了侯府這個龐然大罩著,往來的也漸漸從各大家公子變普通閑客。鐘云輝等人若不能考中科舉,遲早一日會重復走上叔父們的路。鐘萃哪里敢耽擱他奔前程的。
鐘萃也歇了現在寫信遞出去的事。
科舉關乎前朝大事,閣輔臣彭郎、范奚,吏部戶部兩位尚書都在承明殿中商議此事科舉主持事宜。吏部戶部兩位尚書離去后,殿中只剩閣輔臣彭范二人。
大越科舉制度尊前朝已延續多年,但其實效果并不佳,朝中的臣子更多是通過舉薦朝,尤其是先帝景帝時期,許多有舊之人都通過舉薦朝,這些舉薦之人,往往有真材實料者不多,聞衍登基后,曾數度想對朝堂制度改革。彭范二人與他的想法不謀而合。
聞衍沉聲開口:“兩位太傅覺得如何?”說的正是關于科舉主持事宜,吏部尚書秦章舉薦吏部郎中為主考。
吏部管理員選拔、升遷,獎懲,科舉原本屬吏部統轄范疇。
彭范二位已經上了年紀,卻依舊神抖擻,一心一意撲在朝中,彭太傅沉片刻,笑道:“陛下可還記得《唐摭言》卷一《進士歸禮部》中記載二李紛爭。”
聞衍八歲得封皇太子,這些有關科舉制度的編撰自是讀。只到底編撰為人,難免會在過程中添加一些觀念。《唐摭言》這書是唯一紀錄歷代前朝舊事的有關科舉的書籍。
聞衍聽懂了彭太傅的話:“太傅的意思,是讓朕效仿那歷代前朝,指定禮部。”
彭太傅正是這意思,他面帶笑意,如同多年前教授小太子帝王心計時:“陛下若想一改前朝,便只有扶植科舉寒門,天子門生,到時四海皆是天子門生,陛下一言九鼎,自是不用再過多與前朝世家周旋,可堪為大助力。”
范奚點頭:“彭太傅所言不假,科舉是為我朝選舉人才為陛下和朝堂所用,數載以來,科舉之勢越發壯大,若放任下去,怕是又一樁禍事,倒不如早些防范,加以疏通引導,也好早日避免,他們能選拔出人才來,充實朝堂。”
歷代前朝便是先有了二李紛爭,才引發了重視,將科舉全權由吏部侍郎負責。
聞衍臉上不由得泛起笑意:“不錯,二位太傅言之有理。”國事商議定,聞衍下了案,與他們同坐,親自給彭范二位太傅斟了茶水,溫言閑談起了其他,君臣談甚歡。
聞衍年時,也曾這樣日日與二位太傅比鄰而座,聽他們傳授知識,帝王之道,為君之道,課業結束,他們會同他講宮外的事。聞衍那時最喜歡聽的便是宮外的事,便是二位太傅說的是街頭巷子里的小事也常常他聽得如癡如醉。
到未時,范奚二位太傅施禮告辭,聞衍親送他們出了殿門,便折返回來。楊培捧了盞參湯來,奉到案前:“陛下,膳房特意熬好的參湯,特意給送過來的。”
聞衍微微頷首:“先放著吧。”
“是。”楊培輕輕放到桌上,便退到一側了。
聞衍手中捧著奏折:“永壽宮,太后今日可有出宮過?”
永壽宮的況楊培時刻人注意著的,有問題下邊就會報上來,他細細說了:“太后娘娘今日起得早,早上在沿著荷花池走了走,許是這天氣太熱了些,回殿里后太后娘娘便不曾出來過。不過膳房那邊說了,今日送過去的飯食太后娘娘用得不錯。”
聞衍心知肚明,太后不愿出宮并非是天氣太熱的緣故,而是太后不愿意踏出宮門,甚至連宮中嬪妃也不愿接見。無論聞衍如何勸,始終效果甚微。
聞衍心中有些挫敗,先帝在位時,因蘇貴妃之因,與高太后勢同水火,后宮不得干政,先帝嚴厲要求高太后如此,卻縱容蘇貴妃手染指朝政,偏心若此,至多年夫妻恩不顧,可那已經是多年前的事了,如今穩坐皇位的是他這個親兒子,蘇貴妃和先帝早就作古,便是有瑕,又有誰敢多言?他為皇帝,自是會護著母后安好的,也有這個能力世人奉為尊,畢恭畢敬,母后怎的不信任他呢。
下心里泛起的些微酸楚,聞衍面上毫沒有顯出緒,等楊培說完,這才代:“確實是熱了些,膳房多給太后宮中備些清涼解的點心、水,不拘是甚,只要太后多用幾口,朕自是有賞。”
楊培弓著子:“奴才這便去吩咐,陛下孝心可敬,太后娘娘若是知曉了指不定心里該多高興了。”
陛下重規矩,各宮的用度每日都有定例,便是自己也奉行儉以養德的做法,不曾奢靡無度,只除對永壽宮例外。
聞衍側看他一眼:“些許小事,不必太后知道了。”
楊培低了低頭:“是。”他往后退了退,快步退出了殿中,殿里便只傳來沙沙的批閱奏折的聲音。
楊培出了殿里把事代好,走到承明殿偏殿剛站了會,有在前當差的湊上來,往正殿的方向看了看:“楊公公,陛下還忙呢?也不知今日召不召見后宮的娘娘們。”
楊培一聽,笑面佛一般的眼頓時銳利起來,打量起了前當差的:“我看你是腦袋別到了腰帶了,陛下的事可是你能打聽的!忘了早前那些在前當差的宮人的下場了。”
在前當差不謹言慎行,重則掉了腦袋,輕則被扁去了太湖里挖淤泥去了。
這些人幾乎是一開口,楊培就知道他們的意思了,他斜睨了人一眼:“后宮哪位娘娘找你打聽的?”
前宮人嚇得彎一,立馬供了出來:“是、是周常在,說今日練了新曲兒。”
楊培似模似樣的點點頭:“我說呢。”
在宮中資歷深的嬪妃誰不知道陛下的脾氣,誰敢來這個霉頭的,也只有今年初夏剛進宮這一批娘娘們了。
前有那綴霞宮的鐘才人,數次招了陛下的眼,被貶到那綴霞宮去,本是霉運,卻也有些運道,在陛下面前倒也掛上號了,以楊培覺得,陛下是不會因著這張臉遷怒了。后便有這周常在了,竟然這麼大膽,敢買通前宮人。
楊培擺擺手:“行了,這回便算了,下回再犯事,你就自去太湖里挖泥去吧。”
前宮人“欸”了兩聲便跑了。
楊培理了理自己的擺,重新架著勢,悄悄回了殿中。剛踏殿里,聞衍便沉聲道:“新曲兒?”
楊培臉一白,頓時跪伏于地:“陛下恕罪,奴才并非自作主張。”
聞衍手中拿著筆,看了他一眼便收回了目:“既然周常在學了新曲兒,那便彈來聽聽。”他用朱砂筆在折子上寫下一個閱字,把折子放置到一旁。
楊培立馬起往外走:“奴才這便去請常在來。”
周常在來得很快。抱著自己的琴放在早就備好的琴案上,穿著一水袖云賞,畫著致的妝容,額間還畫了花瓣,明艷人,周常在緩緩福禮,云賞展現出姣好的形,周常在緩緩下拜,雙目楚楚含一般的看著人,中的呼道:“陛下萬福。”
案上,聞衍只“嗯”了一聲:“起吧。”
周常在起,還想開口,楊培已經立在了一邊,指了指那琴案:“常在,陛下正在心國事,常在還是莫要叨擾了陛下的好,陛下吩咐過,常在來了后自彈便是。”
又不是府上養的伎子們。
當府上宴客或接待人時,伎子們便會在一旁奏樂,或彈或奏,無需他們言。周常在從來是看不上這些伎子們的,生來就是重臣嫡,卻不會同這些人一樣去這般取悅別人。但現在卻與那些伎子無二,周常在心里憋悶,又不能反抗,只能委委屈屈的說:“是。”便坐下開始彈琴。
楊培便在一旁站好。
聞衍下晌批奏折一般為一個時辰,他神略微放松,專心致志的批閱起了奏折,朱砂筆不斷批閱著,隨著時間流逝,沙沙作響寫字的聲音不斷,彈琴的聲音斷斷續續起來,甚至到了難聽的程度,聞衍出聲打斷:“行了。”
周常在現在哪里還有來時半點鮮,著手,臉上呈現出了疲態,可憐的看著他,期得到他的憐惜:“陛下。”
聞衍擱下筆,從案轉出來,居高臨下的看著人,神里沒有半點容,“起來吧。”他只淡淡吩咐宮人,“給常在看茶。”
論楚楚可憐,這后宮中早已有了一位。聞衍腦子里不由得想起了綴霞宮鐘氏那張與蘇貴妃同樣格外楚楚可憐的臉,那日在太湖邊上,鐘萃了,就那樣蜷著子,薄薄的眼皮似醒非醒的朝他看,渾狼狽,又著脆弱無依,人想去呵護。
聞衍覺得,鐘氏比之蘇貴妃,卻是更弱一些,蘇貴妃再楚楚可憐,卻怎麼都帶著一違和之氣,只有那鐘氏,是天然的楚楚可憐,更易博得人同,第一次他看到人險些時態,之后再見鐘氏,便再不會把跟蘇貴妃聯系在了一起。
們只是有些相似,卻又完全不同。
周常在見他沒反應,下意識咬咬兒,心里不大服氣,那楊人比還后進宮呢,之前還得了陛下訓,都不敢出門的,現在被召見了幾次,在面前都猖狂起來。不就是會背誦幾條律令麼,的琴藝也是出了名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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