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3章踐行酒

齊長平是西關城守,此事需他拿定主意。

齊長平聽過，沉聲道，“容我想想,此事再議。”

“長平！”郭睿還想開口，齊長平打斷,“方才商議之事可行便照此做,如果實在拖不住,西關死守時,讓城中婦孺先退。”

郭睿沒有再作聲。

正好廳外腳步聲響起,是六子來了廳中，“夫人請各位大人去用年夜飯。”

許恍然看向廳外，中午簡單在邸用了口飯,眼下才見夜了。

“走吧，今日年關。”齊長平看向郭睿。

“許小姐~”大監輕喚了一聲。

大監原本是來邸打探西戎消息的,結果打探一番之后,發現比想象中的更險峻。

相爺不能再留在西關了！

大監焦頭爛額。

旁人見許和大監落在最后,知曉大監是有話要單獨同許說。

許是流,西關城忽然生了這樣的事，大監又是奉皇命送許來西關見岑夫人的,眼下西關將生戰事,大監應當是想許趕離開西關城的。

旁人都心知肚明。

郭睿上前,“長平，你我二人談一談……”

齊長平看他，“此事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

“我沒有意氣用事,齊長平，是我合適！”郭睿拽了齊長平便往苑中去。

大監則在許跟前，語重心長,“我的祖宗，我的相爺，您就帶著岑夫人同奴家一道先離開西關城吧~”

大監在意的都不是他這枚項上人頭了，相爺若是留在西關，他這顆頭怕是要被天子給擰了。

但相爺的子倔，除了天子，誰都拗不。

大監一臉疾苦，“相爺已經沒了，陛下這可容不得您和岑夫人這里再有閃失了，西關即將有戰事，您斷然不能留這里了。”

昨日大監就說過，眼下更堅定了幾分。

許笑道，“等過完年關再說，大監。”

大監愁死了。

剛想上前，見許已經行至胡廣文跟前。

胡廣文坐在椅上，許輕聲道，“我推你吧。”

胡廣文溫聲，“好。”

大監想起他們許久未見了，間的話由咽了回去。

……

許推著胡廣文從平緩繞了下去，“會有些陡。”

“嗯。”他輕聲。

許推著椅，看著他背影清矍，想起很早之前在東宮的時候，那時胡廣文同宋卿源一面說著話，一面下著棋，在一旁看書，時常被他二人的笑聲打斷

那時候的宋卿源和胡廣文都年，有著年最好的模樣……

許有些想念那個時候的時。

思緒間，聽椅上的胡廣文開口，“很久沒下棋了，年夜飯后下局棋吧。”

許回神，“好啊。”

胡廣文抿笑了笑。

年夜飯的時候，都心照不宣，岑夫人跟前，都決口未提西關之事。

雖然傅喬和小蠶豆不在，但是齊長平，郭睿，還有胡廣文都在，今日的年夜飯很熱鬧，岑士親自做了一整桌的菜，許覺得自己都要饞哭了……

有齊長平，郭睿和胡廣文在，年關的酒已經開始喝了起來。

難得今日岑士高興，許也陪著岑士喝了兩杯，但不怎麼敢多喝。

倒是郭睿心中藏了事，喝得有些多了。

喝完之后，險些就手擁許，嚇得大監趕上前擋開，郭睿才一遍遍朝許道，“你……別他們瞎胡說……我跟你講啊，許，我同你兄長許，我們兩人可好了！我給你說，我們好得穿一條子！”

許：“……”

誰特麼跟你穿一條子，許心中嫌棄，但架不住郭睿一遍遍得話癆，“許我給你說，我和你哥是真的可好了……就是……我佩服他的，他腦瓜里都不知道裝了什麼，怎麼轉得這麼快，我就想拆開來看看。”

許：“……”

齊長平趕將某人架到一邊，又朝岑夫人道，“勞煩夫人，解酒湯，今晚還有事。”

岑夫人去做。

郭睿又“嗖”得一聲從齊長平前竄了個腦袋出來，“許！”

齊長平將他摁了回去，“可以了，郭睿！”

也剛好，空中放起了年關煙火。

這樣的煙花在京中常見，但在邊關卻不常見，郭睿笑道，“看到沒，這是齊城守花了自己一年的俸祿放給城中百姓看的，就一會兒啊，要沒了。”

齊長平窩火，“你真的可以了，郭睿！”

郭睿是真喝多了，“我說你民如子還不好？城中百姓說城守啊，能不能看看煙花啊，他就真的輾轉托人送了煙花來。”

齊長平扶他也不是，扔了他也不是。

郭睿抱著他，“長平……”

這一刻，齊長平想踹他。

煙花短暫，許仰首，想起遠在京中的宋卿源，好像又不能讓他安心了……

但西關同京中很遠，同消息傳到京中，西關之事應當結束了。

還真如郭睿說的，這煙花還真不長，但看在城中百姓眼里，應當是寒冬臘月里不一樣的溫暖。

正好岑士折回，端了醒酒湯來。

郭睿也知曉自己喝多了，乖乖去喝醒酒湯去了。

齊長平同許一，“相爺？”

許知曉他有事同說。

苑中踱步，齊長平雙手覆在后，“相爺，大監說的是對的，您應當同夫人一道，和大監先走，西關戰事將起，今日在邸雖然說得容易，但一定都是廝殺和腥，相爺不合適留在這里……”

許輕聲道，“我為什麼不合適？”

齊長平正開口，卻見笑眸看過來，“因為我是子？”

齊長平平靜應道，“不是。相爺是不是子，在長平眼中無關要，相爺就算是子，也是相爺，是長平尊敬的相爺。”

齊長平素來溫和穩妥，說話也是徐徐道來，不驚不躁，“只是眼下西關不安穩，長平不想相爺涉險。”

許溫聲道，“長平，保家衛國面前，男都一樣……”

齊長平眉間微怔，有些東西在眸間掩了下去，而后才道，“西關城不一定守得住，早走晚走都一樣……”

許方才一直在思忖，是不是應當告訴齊長平，但見齊長平堅持，許道破，“長平，我留下，是因為我見過哈爾米亞。”

齊長平詫異。

許繼續道，“我在，哈爾米亞才會相信西關城真有駐軍。”

齊長平沉默。

許深吸一口氣，嘆道，“長平，但是我真要勞煩你一件事——等傅喬回來，你安排和我娘同大監一道，先離開西關。”

良久，齊長平沉聲應道，“好。”

郭睿酒醒了，提前同岑士道了聲新年好，便同齊長平一道離開府中。

今日就將新年好說了，岑士眉頭皺了皺，但沒有破。

看著他二人并肩出了府中，一面走，還一面沉著面說著事，岑士心中約莫有了猜測。

再問起葡萄時，葡萄說，“小姐在同胡先生下棋。”

葡萄稱胡廣文為胡先生，因為瞧著書生氣很濃，只是因為雙彈不了，坐在椅上，多了幾分清矍和消瘦的印象，所以葡萄稱他為先生。

岑士看了看苑中暖亭方向，沒說什麼。

很早之前，送阿去東宮做伴讀，半個月回家中一次，頭一次回家中時候，就是胡廣文送阿回來的。

岑士對胡廣文很有印象，也知曉阿驕在東宮多胡廣文照拂，阿也當他是兄長。

有一次胡廣文送阿回來的時候，聽到阿喚了一聲“哥”……

可惜造化弄人，原本胡廣文是東宮邊最得力的一個，后來聽說染了疾病，雙站不起來，也從東宮離開了。

世事無常。

岑士心中輕嘆，沒有再說旁的。

……

暖亭，許同胡廣文一道下棋。

上次兩人對弈應當是十余年前的事了，時如梭……

“哥，你同我娘一道先離開西關城吧。”許終于還是開口。

他腳不便，留在西關城不安穩。

胡廣文平淡道，“你應當走，不是我。”

許看他。

胡廣文牽了牽袖，繼續落子，平靜道，“郭睿會出城，齊長平雖然沉穩，但缺些火候，他一人穩不住，我留在西關，能替他看著些。”

許看著他，既忘了落子，也忘了，早前在東宮時，胡廣文就是鶴立群的一個……

當初胡廣文離開的時候，宋卿源在城關站了整整一日，那時跟在宋卿源邊，宋卿源臉如落葉深秋。

一直記得宋卿源那時說的話，他失了一個百年不遇的良才……

宋卿源慣來倨傲，能讓宋卿源說出這番話，可見胡廣文在宋卿源心中的位置。

如果不是胡廣文去了鶴城，那應當也不會是后來的許……

“哥……”許落子，“你真的不回京中了嗎？”

以宋卿源對胡廣文的信賴，胡廣文即便是坐椅上早朝，朝中也不會吭聲。

胡廣文停下來看，“阿驕，其實在何，在不在朝中，都沒有什麼不同……”

許錯愕，似是忽然反應過來什麼一般，手中沒有再去拿棋子，而是凝眸看向胡廣文，“哥，宋卿源平復西南蠻族，收編西南駐軍，往東取濱江八城……是不是都同你商議的？”

許到方才才想明白。

胡廣文原本以為不會想到，但忽然問起，胡廣文也沒有瞞，而是點頭，“是。”

許這才不做聲了。

也忽然明白了他口中那句在何，在不在朝中，其實都沒有什麼不同——因為他同宋卿源是知己，雖不是君臣，卻仍在為宋卿源分憂。

天下之間，并非只有君君臣臣一種關系。

許低頭，眼中莫名微潤。

其實在宋卿源眼中，他本不在意胡廣文在不在朝中，因為無論胡廣文在在不在朝中，他都在替宋卿源分憂，只是換了一，換了份，做得事并無不同。

并西南，收濱江八城……能和宋卿源在一道商議這些事的，朝中加起來也沒有幾個……

在宋卿源心中，胡廣文在京中和在鶴城，并無不同。

腦海中，都是宋卿源同說過的話。

——朕讓你宮，你肯定不愿意。朕要真在宮中放人，又怕委屈你。阿驕，沒有兩全其的辦法。

——宮做朕的皇后，以許清和妹妹的名義，皇后病著，平日里不需要面，你還是在朝中做許相，需要皇后面的時候，你尋個理由外出，兩個份不撞一就是……

——如果真不想宮，朕可以沒有后宮，將孩子生下來，繼續留在前朝……阿驕，朕思慮過很久，但怎麼都有不能周全之……

許眸間涌起淡淡水霧，在宋卿源眼中，早前想的和胡廣文一樣，無論在何，都能同他一道，但不止一次同他說起，要在朝中，同他一道看海晏河清，國泰民安，所以他進退維谷……

但其實，他已經做了他能做的，也做了他不能做的……

是，不比胡廣文。

思緒間，胡廣文見眼眶微紅，胡廣文忽然低聲道，“你還活著，陛下一定高興。”

許看他，也不瞞著眼底碎瑩芒芒。

胡廣文又道，“上次陛下來西關，我見過陛下，他以為你死了，你沒見到他的模樣……”

許握起棋子的指尖微微滯了滯。

胡廣文繼續道，“陛下一直護著你，在他跟前，你何時吃過虧？昱王之，他眼看著你將命都搭進去了，以前他護在心尖上連虧都舍不得吃的人，最后為了他把命都搭了進去，你說他什麼模樣？”

許垂眸，指尖又抖了抖。

胡廣文又看，“丫頭，你還活著，哥也高興。”

許咬，眼中氤氳再忍不住，“哥……”

胡廣文又輕聲道，“我不在京中，但你的事我都知道。”

許隔著眼前朦朧看他，又手了眼角。

胡廣文繼續道，“陛下會同我寫信，每封無論說什麼，最后都會提你，我在鶴城多久，就看他說你們的事多久，有時夸你聰明，有時氣你稚，有時惱你和他賭氣，還有時同我打趣，說你發脾氣辭了這種事都做得出來……”

許原本哭著，又忽得笑了。

胡廣文繼續落子，“梁城的事，我反對他去，他非要去，說朝中如今除了他，誰都管不住你，誰也都攔不住你，梁城的事他不置了，你遲早會惦記著去……”

許愣住。

胡廣文低聲，“后來聽說他出事，但他給我送信，說他安好，梁城之要花些時日，再后來等他給送信，整個人似落到了糖罐子里似的，說的都是酸臭話。”

許臉紅，但也沒想到，宋卿源也有這麼中二的時候……

還是男生在自己哥們面前，都有中二病犯的時候。

胡廣文看了看，繼續道，“后來，他說你不開心，說等手中的事空閑了，帶你來西關，順便來鶴城看我……”

許怔住，沒聽宋卿源說起過。

胡廣文垂眸，“他說你上次因為他的事一個人去了北關，他心中愧疚，他正好往西關安排了人手，恰好是你以前的心腹（齊長平），又說傅喬在西關，你應當也想去西關看看，他都安排好了，是年后的事……但生了昱王之，他失了你，最后自己來了西關，說想去看看西關的海市蜃樓。因為聽說海市蜃樓里，折的都是想看的影，他是想見你……”

許鼻尖倏然一紅，眼中的氤氳也再忍不住。

胡廣文最后道，“阿，眼下的西關很危險，你不應當留下。”

許知曉，他是用宋卿源勸離開西關城。

所有人里，胡廣文是最了解，也是最了解宋卿源的。

許沉聲道，“我不能走。”

胡廣文微微皺眉。

許溫聲道，“我見過哈爾米亞，哈爾米亞也見過我，在哈爾米亞眼中，我是蒼月東宮的使節，我口中說出來的話，比西關所有人加在一起都可信。”

胡廣文詫異。

許認真道，“哥，無論你在不在朝中，都在替宋卿源做事分憂，如今西關還有數以萬計的百姓在，西戎鐵騎踏破西關城，這些百姓還有活路嗎？”

胡廣文沉默。

許平靜道，“我是想和他一起看海晏河清，國泰民安，百姓居有定所，不必為生計奔波，無需勞心生死，往來皆富足，孩有笑……眼下，就有數以萬計的百姓在西關城，而我留下，是可能救下這些人的，無論我眼下在不在朝中，是不是相爺，這些，不都是應當做的嗎？”

胡廣文無法反駁。

許笑道，“我會安穩回去見宋卿源的，我能安穩回去見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