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仲虔下午和瑤英見了一麵,商量了幾句撤兵的事，傍晚時和部下議事，吃了些饢餅,剛剛睡下,親兵稟報說曇羅伽命人送了不東西過來。

他披起。

緣覺滿臉帶笑，領著侍從帳,不一會兒營帳地下就擺滿了大大小小的箱籠、寶匣，燭搖曳,一室寶氣浮，晃得人眼花繚。

李仲虔似笑非笑。

早就聽說過王庭富庶,果然如此，海都阿陵許諾縱容士兵搶掠王庭,才能說那些部落酋長隨他發兵攻打聖城。

今天李仲虔沒閑著,米爾和幾個近衛軍將領陪著他在聖城轉了一大圈。百姓在員的帶領下熱火朝天地清理廢墟,雖然滿目瘡痍，但是經過一場大的，興風作浪的世家貴族大半死在戰火之中,活下來的生怕被牽連,一個比一個更謹小慎微，一切欣欣向榮,生機,各部酋長真心敬畏曇羅伽,王權得以鞏固,上下齊心，相信不久就能重新建立起一座繁華的都城。

曇羅伽倒是用心良苦,白天還俗,讓他看到王庭以後不會再輕易發生,夜裏派人抬來這一箱箱價值連城的寶。

李仲虔麵無表，漫不經心地瞥一眼滿地寶匣，目轉過一隻打開的黑匣時，忽然凝定不，頃，眸裏掠過一道異，震驚，詫異，悵惘，不敢相信。

“為什麽送這些東西？”

他沉默了很久，問。

緣覺笑著答：“因為這些都是公主喜歡的，公主喜歡什麽，我們王都記得。”

李仲虔怔怔地出了一會兒神。

氈簾晃，親兵稟報：“阿郎，王來了。”

李仲虔回過神，淡淡地道：“請他進來。”

氈簾掀開，曇羅伽在近衛的簇擁中踏帳中，上穿一件金銀線繡赤翻領及膝窄袖錦邊短袍，腰束革帶，革帶上嵌滿各寶石，掛有匕首，短刀，長劍，腳上踏長靴，裳領邊、前襟、袖口都鑲繡有富麗鮮明的紋，彩奪目。

帳中眾人朝他躬行禮。

李仲虔頭一次看曇羅伽穿王庭君主的騎服，不盯著他多看了幾眼。

曇羅伽氣度從容，穿一華麗的錦，依舊清冷出塵，高貴雍容，不帶一煙火氣，讓人塵莫及，隻是多了幾分健朗英武。

李仲虔不聲，走到長案前，大馬金刀地坐下，一隻長曲起：“王深夜前來，有何貴幹？”

曇羅伽眼神示意其他人都退出去，道：“今夜我來拜訪衛國公，不是以王庭君主的份，隻是曇羅伽。”

李仲虔角勾起，眸微瞇，打量他幾眼，擺擺手：“那請坐吧。”

曇羅伽坐到他對麵，整危坐，一派肅然。

李仲虔給自己倒了碗酒，“找我什麽事？”

曇羅伽道：“衛國公曾問過我幾個問題，當時我不能回答。”

李仲虔喝口酒，回想了一下，“喔？我問過你什麽？”

“衛國公問我，是否對公主了男之念。”

“是否打算一直瞞下去，隻和暗中幽會。”

“假若為還俗，日後會不會追悔莫及。”

“娶了，能不能讓遠離是非，安穩喜樂。”

曇羅伽一句一句地道。

李仲虔沒料到他還清楚地記得自己當日說過的話，放下酒碗，神變得嚴肅起來。

曇羅伽著他，眸中倒映出搖曳的燭，眉聚山川，目若流星：“彼時，境不同，我不敢強留公主。然而公主對我一片赤誠，我危難之時，不顧安危，陪我共度患難，我自知無法放手，此時，我可以重新回答衛國公的問題，我對公主有男之念，不是一時的，我希公主能夠一直陪伴在我邊，我想和朝夕相對，相守一生。一日不見公主，我心神不寧。”

他停頓了片刻，眸堅定，“我想求娶公主，做的丈夫。”㊣ωWW.メ伍2⓪メＳ.С○м҈

嗓音清泠，字字鏗鏘。

李仲虔瞪大了眼睛。

曇羅伽麵如常，接著道：“公主乃西軍首領，兩國聯姻，不該如此草率，明日王庭會正式遣使向魏朝提出請婚，詔書已經擬定好。衛國公是公主的長兄，長兄如父，公主敬衛國公，我此來，想先征得衛國公的許可，衛國公全。”

“若能和公主結為夫妻，我必敬，，讓平安喜樂，遠離是非。”

帳中安靜下來，一片沉寂，帳外偶爾傳來一陣沙沙的馬蹄聲。

李仲虔沉默不語。

曇羅伽現在是王庭君王，百姓接他還俗的事實，王權和神權逐漸剝離，以後神權不再淩駕於王權。他力挽狂瀾，得萬民敬仰，既有僧人的慈悲，也有幾分乾綱獨斷、心如鐵石的帝王威儀，顯然，自己當日提出的問題已經不再是橫亙在他和瑤英之間的枷鎖。

從他立誌讓王庭遠離戰火，逐步推行改革、加強王權的長遠布局來看，他意誌之堅定超出常人想象，認定一件事，誰也阻止不了。

大戰結束，他就肅清朝堂，解決王庭的憂患，然後來找自己求親，快刀斬麻，堅決果斷，可見他的決心和誠意。

李仲虔想起騙瑤英離開王庭的那段日子。

眼睛傷也天天給曇羅伽寫信，他好幾次聽見讓侍代寫，幾封信都是吃了什麽，到了哪裏，囑咐曇羅伽好好吃藥。

瑤英喜歡這個和尚。

李仲虔抬起下：“王庭和中原萬裏遙隔，禮儀風俗不同。”

曇羅伽道：“我自讀漢文典籍，知中原的禮儀風俗，不會強迫公主改變的喜好和生活習慣。”

“假如思念家鄉，想要回中原看看呢？”

曇羅伽眉間微，道：“我會派親兵跟隨保護公主。”

李仲虔輕哼一聲：“聽說王庭以前的君主三妻四妾，我家明月奴不了這個委屈。”

曇羅伽道：“我雖然還俗，以後還是會清修，我傾慕公主，隻求公主一人相伴。”

李仲虔深深地看曇羅伽一眼，“明月奴不喜歡束縛，從前在府中，我從來不拘束，喜歡出門就出門。長史勸我，說子應當言行得，明月奴天姿國，更應該謹言慎行，我太縱著了。引得那些年郎爭風吃醋，會被人笑話。”

曇羅伽抬眸，一字字道：“公主天爛漫，冰雪無邪，言行沒有任何不得之。”

這句話在李仲虔聽來，無比順耳。

他可不希瑤英嫁一個迂腐古板的和尚。

李仲虔想起另一個難題：“你是王庭君主，是西軍首領，不可能一直待在王庭。”

曇羅伽頷首，說：“我會理好王庭事務，讓無需為王庭煩憂，仍然是西軍首領。”

李仲虔了下，“假如有一天，明月奴變心了，喜歡上了其他人，想回中原呢？你會怎麽做，放回中原，還是殺了那個男人，強迫留在你邊？”

曇羅伽臉微微一變，半晌沒有作聲，閉目片刻。

“我不知道。”

佛陀也化不開他心中的執，他沒有想過這個可能。

李仲虔皺眉沉，曇羅伽很誠懇，如果他想都不想就說會大度地放瑤英離開，自己可能要懷疑他求娶是假，其實暗地裏打算哄瑤英陪他佛門。

兩人都不說話，帳中安靜了一會兒。

燭映在曇羅伽臉上，廓愈加深邃，他打破沉默：“還有一事，我想向衛國公坦白。”

李仲虔挑眉：“什麽事？”

曇羅伽抬眸，和他對視，平靜地道：“我所練功法奇詭，需要以丹藥製，多年下來，已病膏肓。不久前，我已病重，為了趕回聖城，胡服用了幾瓶丹藥才能支撐到現在。我一直撐著沒有散功，不知道這次能夠堅持多久……”

李仲虔一怔，神凝重，“你的意思是說，你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

曇羅伽頷首，平靜地道：“是。”

李仲虔濃眉鎖：“那你還敢來提親？我豈會同意把明月奴嫁給一個將死之人？”

曇羅伽著帳中那一盞明黃的燭火：“我也曾這樣想，既是將死之人，怎敢讓公主留下？”

他閉了閉眼睛。

“我曾對公主說謊，騙公主離開，我告訴畢娑，等我死後，將我送去公主邊……後來，王庭，我已有死誌，公主再次出現在我麵前，我以為是自己的幻象……”

他衝下城頭，地抱住，想把嵌進自己的裏。他告訴瑤英，自己時日無多，說，那就好好地珍惜剩下的日子。

“那一刻，我想活下去。”

曇羅伽迎著李仲虔審視的目，角微微揚起：“我這一生，何其有幸，能夠遇到公主。衛國公，我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麽，我隻知道，我會珍惜眼前的日子。”

生死不過是回，一切如夢幻泡影，但是瑤英在這一世，他想抓住這一世，掙得一天是一天。

李仲虔臉沉了下來，冷笑：“為什麽要告訴我實？你就不怕我堅決反對？”

曇羅伽鎮定地道：“公主曾告訴我，自小和衛國公相依為命，在這世上，衛國公是最重要的親人。瞞著衛國公，夾在當中，一定會為難。”

他不想再因為任何事讓瑤英為難。

李仲虔冷冷地瞥他一眼，神緩和了些。

曇羅伽抬手，將一隻寶匣推到他麵前，打開。

李仲虔低頭，寶匣裏是一頂鑲嵌珠寶玉石的金銀王冠，和曇羅伽白天戴的王冠樣式很像，不過要小巧一些，王冠上有繁複細的花紋，一串串珠玉、瑪瑙、珊瑚串珠點綴垂掛。

“這是王庭王後的冠冕。”

曇羅伽道：“衛國公，我在一日，王庭和西軍盟約穩固，即使我不在了，繼任的王也會按我的詔遵守盟約，但是如果魏朝皇帝和太子加害公主，王庭不便手魏朝國事……”

李仲虔皺眉，曇羅伽說中了他的一個擔憂。李德活著一天，他一天不能放放心。李玄貞那個畜生起了那樣的齷齪心思，李德遲早會知道，以李德的子，很可能為了李玄貞而加害瑤英。他打算等西域這邊安定下來，回長安一趟。

曇羅伽話鋒一轉：“公主做了王庭的王後，即使我不在了，王庭上下也會尊敬，好好保護。”

李仲虔猛地抬起頭，驚訝地看著曇羅伽，心頭震。

原來曇羅伽提親還有這一層打算，瑤英當了他的王後，以後王庭會永遠庇護。他的佛子之名依然在各國流傳，瑤英是他的妻子，過他恩惠的部落不會對瑤英見死不救。

這個男人把什麽都想到了。

他救過瑤英，救過自己，他時日無多，那瑤英更不可能拋下他不管，如果迫他們分開，以後他真的出了事，瑤英會痛苦一輩子。

與其讓瑤英憾終生，不如讓好好和喜歡的人在一起。

一頂王後的冠冕，對瑤英來說，就是多一條後路。

李仲虔思索了很久，權衡利弊，眸掃視一圈，視線從滿地箱籠轉過，最後在那隻黑漆匣子上停留了一會兒，心裏長歎一口氣。

“明月奴長大了，的婚事由自己做主。不過你要記住我的話，子好，不計較，我眼裏不了沙子，假如你敢讓一點委屈，我不會因為顧忌王庭和西軍的盟約就畏手畏腳。”

李仲虔神冷峻，一瞬間，上散發出沉兇悍的氣勢，一字字地道：“你若負了，不管同不同意，不管你病得多重，哪怕你馬上就要咽氣，我也會立刻帶離開。”

曇羅伽微微鬆口氣，直起，雙手合十：“多謝衛國公全。”

李仲虔朝天翻了一個白眼：還是個和尚！

他渾不舒服，忽然指指一隻黑漆匣子，語氣兇狠：“為什麽送這個給明月奴？”

曇羅伽正要出去，聞言，怔了怔，看一眼黑棋匣子，回答說：“我曾讓公主去庫房隨意挑選喜歡的東西，公主隻挑了一枚夜璧。”

瑤英喜歡搜集夜璧，每次商隊從天竺、拂林等地回來，都會問胡商有沒有買到好的夜璧。

李仲虔冷哼，不耐煩地揮揮手。

等曇羅伽出去了，他站起，走到匣子前，拿起一枚夜璧，臉上神複雜。

夜璧也明月珠，這枚夜璧是他送給瑤英的。

瑤英很寶貝，一直帶在邊，後來和親去了葉魯部，落到海都阿陵手裏，上的東西都沒了，隻剩下這顆夜璧，最後為了逃出營地，把夜璧送給了一個胡。

李仲虔和瑤英團聚以後，瑤英幾次提起夜璧，想把夜璧找回來，他安，一顆珠子罷了，沒了就沒了。

沒想到，兜兜轉轉，這顆夜璧竟然到了曇羅伽手裏，他知道瑤英喜歡夜璧，拿來送給。

完璧歸趙。

也許，這就是緣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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