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有兩個園子。一個是冬園,一個是夏園。這兩個園子是太上皇陛下和太后娘娘住的地方。
夏日里搬到夏園去,冬日里搬到冬園。
一年要搬兩回,便經常被人議論。
有人說里面的地磚都是金子,有人說里面還有照妖鏡,能清晰的照清楚人臉。
小孩子們聽聞里面有照妖鏡,即便不理解為何太上皇陛下這般的人要放一個照妖鏡在屋子里,卻也心生敬畏,堅決不會去園子那邊的方向。
三月桃花來,一個孩子爬上了樹,坐在上面瞎編,“我做夢的時候去過夏園,那時候太上皇陛下還請我喝過茶呢。”
這話一出,下面的孩子趕去詢問,“喝的什麼茶?”
“地磚真是金子嗎?”
“神仙茶!是金子,我還看見了照妖鏡。”
正說著,就見旁邊一對路過的老頭老夫人笑起來。那孩子臉上有些掛不住,怒聲道:“你們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我做夢也做不得麼?”
這話實在是委屈,仔細想想還沒有任何病。齊殿卿便不得不停下來解釋,“地磚不是金的,也沒有神仙茶,更加沒有照妖鏡,照妖鏡是西洋那邊來的鏡子,照的人清楚,咱們大秦正要學著做呢。”
一點一點都給解釋了,還說的清楚,齊殿卿順便就被一群孩子圍住。折筠霧:“……”
只好找了地方坐下,然后等著齊殿卿解釋何為西洋鏡。
其他的孩子明顯都信了他,但是樹上的孩子還在想這是個騙子,搶了他的風頭。
“說的跟見過似的。”
折筠霧就朝著他道:“那你也沒見過啊。”
小孩子有自己的理解,“我說的是夢里,你們說的是什麼。”
夢里自然是他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折筠霧就道:“那我們就住在園子里面。”
小孩子大怒,“你這騙子!”
遠的齊殿卿見珺珺跟個孩子吵起來了,趕把一群孩子撥開,笑著道:“你這是怎麼了?”
折筠霧:“他說咱們是騙子。”
這小子倒是好玩。
忍不住繼續逗他,“我們就住在里面,你要是不信,跟我們去看看?”
小孩子沒有什麼怕的。
跟其他的同伴說了一句他要去揭穿騙子,便走了。其他的孩子也不敢跟著,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一窩蜂散了,回去告訴父母。
拐孩子啦!
見一群孩子散去,跟在兩人后面的侍衛和太監這才敢跟在后面。
齊殿卿和折筠霧一邊走一邊逗孩子,“你膽子倒是大,要是我們拐了你呢?”
小孩子一點不怕,“你們兩個都老了,腳不快,肯定跑不過我。”
齊殿卿評價:“有勇無謀。”
折筠霧笑呵呵的:“還小呢。”
兩個人如今從江南阿黎那里回來,便時常在這園子附近溜達。反正也沒有事做。
齊殿卿剛做太上皇的時候,還有事做,后來去了云州,又去了江南一趟,便什麼也不想管了。
一輩子勤勉,老了老了,他就想要清閑的過完后面這些日子。
但是清閑卻也不知道怎麼清閑。剛開始,他還讓人過來陪著他打葉子牌,不好玩。后來還跟著人去斗斗蛐蛐斗大白鵝——折筠霧有時候很是懷疑陛下是不是老了老了,反而了個紈绔。
好在陛下委實跟這些“紈绔習”合不來,甚至在玩過之后,索然無味,寫下了大概十來首詩批評這些紈绔,好在他還記得,這些東西不能一刀切,不然他就要阿昭寫了圣旨下去,讓天下再沒了紈绔。
萬事他都不喜歡,于是就改了溜達。白天去村子上面溜達,晚間就去夜市上面溜達。
他做事,沒有在邊,便好像沒做似的,便去街上田間走,也要拉著一起。
折筠霧很是無奈,但是他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的樂趣:溜達,也不好將他這點好給掐滅了,只能舍命陪君子,跟著一起溜達。
齊殿卿:“你別看咱們這般走好像沒用,但朕這些日子看來看去,發現這京都的路都不好走,還得修修路。”
他說的修路便是修坊市,折筠霧覺得他真是拍腦袋決定事,這種大事,已經涉及到百姓搬家了。
齊殿卿便有些不高興,“你覺得不好,那是你沒想過現在的人一累,確實后世都能得好的。”
他還有模有樣的訓起來,“你啊——你啊,你都不懂——”
折筠霧氣得瞪他,“就你懂,前朝多年,過了麼?”
齊殿卿:“哎呀哎呀,你倒是還生氣了,朕都沒打算怎麼辦。”
他道:“你如今脾真是越來越大了。”
說著說著,又笑著道:“小老太太。”
折筠霧:“……”
你還不是個小老頭了。
不過是個英俊的老頭。
還是很喜歡他年老的模樣。腰不彎背不駝,整個人還像年輕的時候那般英姿拔,歲月只在他的臉上留下了痕跡,其他的地方依舊如同往常。
但這話也不敢說給別人聽。孩子們會說屋及烏,還會打趣打趣。至于齊殿卿……他只會翹尾。
在面前,他向來沒有一點兒陛下的模樣。
也不知道這個樣子,是什麼時候開始的。還記得很久很久之前,兩人剛相見的時候,他還是眼里的天。
所以說,人不能在一起待太久。再好的人,再穩重的人,呆在一起太久了,也會把自己的另外一邊展現出來。
陛下的另外一面……算了,看了一輩子了,如今也不想再提。
于是等到齊殿卿再想理論理論的時候,就見珺珺已經心平氣和的在那里走路。
齊殿卿:“……”
朕還有好多說辭。
倒是邊的小男孩聽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尤其是里面有個人一直在自稱朕的時候,他便由衷的害怕起來。
他張的問,“你們,你們是太上皇陛下和太后娘娘嗎?”
齊殿卿:“是啊。”
折筠霧:“你怕啦?”
男孩就嚇得不行,但是見兩人笑盈盈的模樣,也不像是懲罰他,他到底年紀小,竟然心就安了下來,道:“不怕,你們若是太上皇陛下和太后娘娘,我便更加不怕了。你們也不會拐了我去。”
齊殿卿這又評價他:“還算是有點聰明。”
折筠霧:“算得上是有勇有謀了吧?”
齊殿卿:“算不上。”
等回到冬園之后,折筠霧回去歇歇去了,齊殿卿卻還帶著孩子四認識這片園子里面的東西。
然后等折筠霧睡醒,他回來說,“朕讓人把這小子帶去訓練了,等長大了之后,說不定是一門虎將。”
折筠霧:“……”
你剛剛還說人家有勇無謀呢,怎麼突然就改變了主意。
齊殿卿笑著說,“他剛剛拿起了大錘。”
這說明力氣大。很多時候,力氣足以讓他做很多事。
齊殿卿:“他剛剛也承認,之所以敢跟著我們走,也是因著他的力氣大,覺得打倒我們兩個人沒有什麼難的。而且那條路他走了無數回,見機不對就能跑。”
折筠霧:“那我們要是有同伙呢?”
齊殿卿:“他說他也能跑,本來就打算走一段路試試看而已。”
折筠霧:“要是我們有毒藥呢?”
齊殿卿就哭笑不得的抬頭看他:“若是真的有毒藥,那他就是不跟我們走也跑不了。”
他反而對這個孩子很是寬容,“反正,朕覺得他前途不可限量。”
折筠霧搖搖頭,“你啊,如今說你做事拍腦袋決定,你還不樂意,覺得我冤枉了你,可你現在看看,你這般不經過人家父母同意就將人準備送去軍中,若是人家父母不樂意呢?若是人家孩子你打算做將軍呢?”
齊殿卿就愣了愣,“這般的恩賞,他們還有不樂意的?”
折筠霧哼了一聲,正要再說話,就見他拉著個臉,不高興的道:“你是不是又在指桑罵槐說朕當年不該送歲安去軍中了?”
折筠霧:“……你還學會借題發揮了?”
齊殿卿滿臉不高興,“反正朕不管,你這就是在罵朕。”
折筠霧實在是無可奈何,便隨他去。好在守了他一輩子,也算是知道他的脾氣秉。果然沒一會兒,他就開始自省。
“你說的沒錯,朕不該直接下決定,還得問問他自己愿意不愿意。”
然后就又招了男孩的父母過來,仔細的詢問,又問過了小男自己的想法,這才把人送走。
送到之后,他慨道:“這小子自己倒是愿意,只他父母不想讓他離開邊。朕也不好強求。”
折筠霧:“……”
若是沒有猜錯,接下來就要以各種詩句說出如今的悟。
實在是太悉了。晚間泡腳,往里面加熱水,這般泡著舒服嘛,兩個人是一塊兒泡的,在一個木盆子里面,加熱水他就喚,“太熱了,太熱了,怎麼能這般熱呢,皮都要被燙掉。”
折筠霧在他腳上踩了兩下,“一點也不燙,好好的泡一泡。”
齊殿卿嘆氣。隔日出去溜達的時候,一人正說起他在山里面打虎的事,夸耀道:“我把那老虎打死,提著它的腦袋回來的。”
齊殿卿就笑了,“那我就厲害了。”
其他的人都問:“你如何厲害?”
齊殿卿:“我天天跟母老虎同床。”
眾人哄的一下笑起來,齊殿卿也覺得自己這句話說的極為恰當,結果一轉頭,就看母老虎站在不遠看著他,他咳了一聲,連忙走過去,“珺珺,你怎麼來了?”
折筠霧:“你笑的很高興嘛。”
齊殿卿:“他們在說打老虎的事,朕就說朕有塊老虎皮,他們不信。”
折筠霧皮笑不笑,“是嗎?那你覺得你這句話我信嗎?”
齊殿卿被說的啞口無言,只好認錯,“是你越老越兇了。”
他再怎麼說也是太上皇陛下,滿天下他最大。結果珺珺脾氣大,他還得陪小心,實在是有些丟太上皇這三個字的面子。
倒是阿昭來的時候道:“阿爹,其實自我們三兄妹記事以來,您在阿娘的面前,便沒有什麼面子。”
齊殿卿有些不能接自己竟然是這樣的形象!折筠霧坐在一邊,拿著一把扇子輕輕的搖,“老小孩,老小孩,說的便是你了。”
想起來去走走,整天坐著確實沒有意思。結果剛起來,突然暈了過去。
齊殿卿嚇得魂飛魄散。抱著人就往里面沖,結果剛走了幾步,他自己差一點摔了一跤,阿昭連忙去接著阿娘。
齊殿卿巍巍的被扶著,罵人:“都是死的嗎!還不快去太醫!”
剛剛被折筠霧說老小孩的人如今冷著個臉,坐在床邊不說話,冷冷的盯著太醫看。
太醫了脈,連忙道:“只是年歲大了,并沒有其他的病,還是得養著。”
但話是這麼說,折筠霧卻三天三夜沒有醒過來。阿昭早就寫好了信讓人寄了出去,快馬加鞭的去了云州和江南。
齊殿卿三天里面萬事不管,死死的盯住太醫讓他們快點出病方。要是太后死了,他們都得陪葬。
太醫院的人束手無策,還是醫正知道皇帝的意思,道:“真的沒有命危險,臣等雖然不知道為什麼還沒有醒過來,但是依照脈象看,最多明日就醒過來了。”
所以他們本不敢用猛藥。就怕一副藥下去,反而讓太后的不住。
齊殿卿閉上了眼睛,“有任何差池,你們知道后果的。”
他讓眾人退下,看著閉雙眼的折筠霧,這才落了淚。
就這麼守在的邊,手都沒有放開過。阿昭曾經想要勸他吃飯,也被拒絕了。
“隨意吃點就好,朕吃不下太多的東西。”
他還頭一次遷怒了阿昭,“你阿娘還在昏迷之中,生死未卜,你張羅著什麼用膳,你的孝心何在!”
幸而阿昭理解他,即便被罵了,也依舊讓人去做吃的來送給阿爹,“即便要陪著阿娘,也該把飯吃了,不然阿娘子好了,你子一垮,又該是阿娘鬧著不吃飯了。”
齊殿卿這才勉強用了一碗粥。他真的吃不下。
好在當天晚上,折筠霧睜開了眼睛。他喜極而泣,抱著嗷嗷大哭,折筠霧便抱著他的腦袋,一下又一下的替他順背上的頭發。
“你怎麼真的跟個孩子一樣,哭了這般,哎,陛下,你要我怎麼說你才好。”
也說不得真的會在他之前老去。那他怎麼辦?還能像個孩子一樣整天坐在的墳頭哭嗎?
但這句話在他的哭聲中本說不出口,就只虛弱的笑笑,“哎呀,我子好的很,這次是意外。”
但這次意外,卻把歲安阿黎兩家子人都給招了回來。
其他的人還沒有說什麼,秦冠魁就抱著的手哭,哭的跟齊殿卿一模一樣——像已經死了似的。
可能是見他這般哭,齊殿卿想起了自己哭時該是如何模樣,面子上有些下不去,便罵道:“行了,行了,你一個小輩,倒是會流眼淚。哭這樣,朕跟太后也沒有什麼可賞賜你的。”
秦冠魁委屈:“難道臣就一定要什麼賞賜嗎?臣只是心疼太后娘娘。”
折筠霧:“……”
這小子說話依舊如此油舌。
擺擺手,讓他站到一邊去,然后把歲安和孩子以及阿黎一家到邊來。
歲安眼珠子里面冒著淚花,雖然一句話不說,倒是折筠霧知道,這個已經懂得死亡為何的兒真的很擔心。
折筠霧就突然道了一句:“其實,很早之前,阿娘還想,你不懂也沒有關系,至你不會傷心。”
可是如今,歲安已經開始為將來的逝去傷心了。
嘆氣,“真的沒有事,也是阿昭太著急了。晚個幾天,那時我早就醒了,如今你們看,我哪里有生病的痕跡,今天早上,還吃了一碟子棗糕。”
阿黎和阿鎖著眼淚水,“沒有事就好,沒有事就好。”
不過,能一家人團團圓圓的,也不是什麼壞事。齊殿卿看著歡喜的臉,也終于覺得肯定想要見兒子兒的時候怨過他把人都送走了。
天南地北。如今他們都在外面了家,等到他們兩個年老的時候,已經不能再回來了。
他嘆氣,把孩子們到一起商量:“朕跟你們阿娘不知道何時逝去,但是,你們阿娘最后的這段日子里,應該是想要跟你們在一起的。”
他只說這麼多,其他的就不說了。拿主意的事,給了孩子們自己。
歲安就跟阿黎商量了一下,決定孩子就放在京都不帶走了,但是他們人不能一直留在京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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