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話出口那一刻,陸知喬徹底放棄了矜持。

垂著頭，語氣低弱,眼底彌漫著霧氣。

看到祁言的眼睛有了些溫度，但隻是一點點，那化不開的沉鬱和混沌纏繞著,像是要將吞噬。

若是從前聽到這番話,祁言一定很高興,然後兩個人歡歡喜喜在一起,過幸福的三口之家生活。但是現在聽到這些，盡管話語裏飽含濃烈的意，也隻能覺到害怕、恐懼和焦慮。

看過那份文檔後，得知了陸知喬的全部過去,忽然意識到，自己從來沒有真正認識過陸知喬，也沒有真正了解過陸知喬，更沒有接過陸知喬這類人。

一個人心上的傷疤不可能在短時間愈合，何況是反複潰爛了二十多年的陳舊傷口，曾經真地以為,隻要自己有一顆足夠熱的心,就能夠染和拯救所有不幸的人。

但當了解到陸知喬的過去,以及背後的事，設想了一下未來可能會發生的況，再反複估量自己的能力，發現,一切遠遠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麽簡單。

假設陸知喬是神病人，隨時都有可能發病，變得六親不認，失去理智，那麽要是想跟陸知喬在一起，就必須想清楚自己能否承擔對方發病時造的一切後果，也要想清楚自己究竟有沒有能力照顧對方，同時保證自己不心寒，不會失去耐，永遠不離開，陪伴著，守護著。

正常人有幾個能做到呢？

陸知喬的過去，就是所謂的“神疾病”，就是一道會反複潰爛的傷口。

傷口沒有好，而們就這樣在一起了，將來隨時“發作”，傷害自己也傷害邊的人，要怎麽做？能忍一次，卻不敢保證自己能忍無數次，然後便會發爭吵，一次又一次，無限循環。

兩個人將在如此狀態中走向毀滅。

知道，陸知喬輕易不心，可是一旦那扇門被敲開，這輩子便認定了，沒有退路。

傷口很難好，一己之力難治愈，又承不來，怎麽辦？

如果無法承擔這份重量，就從此再也不聯係，彼此消失在對方的生活裏。如果能夠承擔這份重量，就大膽去擁抱對方，迎接新生活。

不想將來某一，自己被折磨得厭倦了，轉離開，留下陸知喬捧著一顆千瘡百孔的心掉進深淵。

隻是現在似乎有些遲，已經招惹了陸知喬，在不知的時候，那顆心被慢慢捧到麵前。

接得住嗎？

太遲了，自己也陷了進去。變得矛盾，既想接陸知喬的親近，又不敢輕易作出決定，一邊為陸知喬的主而開心，一邊又為自己心裏的迷茫而煩躁。

以往的經驗像是失靈了，不能給提供任何參考幫助。

所以焦慮。

祁言有點後悔自己先前的魯莽，以及想當然，但是不後悔陸知喬，心裏，萬分希著兩人能有一個好的未來。

背上涼涼的，很舒服，那灼痛減輕不。

“陸知喬”

“嗯。”

“你當著江虞的麵那樣，是在我做選擇吧？”祁言趴著，有氣無力地問，抬眸看。

陸知喬眼睛紅得不像樣子，卻忍住了淚意，仰頭眨了眨眼，吐出一口氣，看著花板聲：“是。因為我看到江虞出場的時候，你對笑得很開心。我還看到你被撞了，攬著你，關心你，而我隻能裝作不認識，在旁邊看著你。我就很難過，我不舒服”

到這個份上，不要什麽矜持了，恨不得掏心掏肺給祁言看。

就是心裏難，就是吃醋，就是見不得祁言盯著別的漂亮人看，那人還是初。任憑怎麽給自己講道理，也不得不承認，就是很介意。

“那你有考慮過我的嗎？”

“”

“我這趟出來是因為工作，江虞是我的同事，從頭到尾沒做任何超出同事關係範圍的事，我也不隻是對一個人笑，我對所有模特都笑，這是我的工作習慣。”

“工作是助理聯係我的，彩排是大家一起的，拍照我更沒有隻拍一個人，我也隻把當同事看。”祁言屈起手指，一下一下敲著床背。

著著，語氣有些激。

陸知喬閉上眼：“我知道，我都知道，但是你初，你們在一起過，肯定很了解你，我想起這些就”

就無法冷靜。

道理都懂得，所以那時沒有表現出任何緒。即使心中再難過，也明白不能不顧場合。

在外可以裝得雲淡風輕，私下哪裏還忍得住？

嗓音有些低啞，祁言心頭一刺，歎氣，放緩了語氣：“大家是來工作的，你也是，既然為了公事而來，就拿出對待公事的態度。你把我們的正常接想私人來往，帶私人緒，我做選擇，最後還反過來埋怨我，你覺得這樣合適嗎？”

起這些，心裏又了一火。

祁言自以為耐足夠好，可是不知從何時起，控製緒的開關被牢牢握在陸知喬手中。

哭，就想哭；笑，就想笑；難過，也難過；

投這段後，就徘徊在失去自我的邊緣。

“江虞給我外套，我沒有立刻接，你看到了。扶我，你走過來，我馬上拉開了距離，你也看到了。所以你心裏很清楚，我顧慮你的，我在意你，然後你就理直氣壯了，我做選擇，覺得我一定會配合你。”

“但你滿腦子想的都是你自己，你本沒有考慮我的。”

沒看，一口氣了許多。

每個字都如鋒利的刀刃，剖開淋淋的事實。

陸知喬掐著手心，聲道：“是我看到江虞就太著急了”

“得好。”祁言無力地笑了笑，拉好服爬起來，任由黏糊的藥膏沾著布料。“我正想跟你這個。你這趟來，是調過的吧？一開始我不知道，以為就是巧合，但昨上午彩排的時候，我聽到同事聊，之前洽談時見過舒總不長這樣，大概這個意思，我就想——”

“是。”陸知喬幹脆地承認，“我知道你肯定會來，正好舒總的工作安排太湊，時間趕不及，我就提出調了。”

“所以你本來可以不用看見江虞的。”

“”

“我我們分開冷靜一段時間，我正好借這次工作散散心，而且我做了旅行計劃，這次回去就出發。結果我也沒想到，你會以工作為借口跑過來。”祁言聲音低沉，直勾勾盯著的臉，沒有質問也沒有控訴，但越是如此平靜就越讓人心慌。

陸知喬抿住，垂下了眼睫。

明白自己做得不對，所以方才心虛了，也曉得自己理虧。但是那個時候沒有理智，來不及思考，什麽做什麽，一腦兒全憑本能。

終究還是自己的錯。

“而且，你是用什麽份和立場，替我在同事麵前宣布從來沒有過的關係？”最後一個問題，祁言口那瞬間無比輕鬆。早晚要談到這些，既然被到牆角，那麽長痛不如短痛。

然而，它猶如一道驚雷，生生將陸知喬劈得四分五裂。

陸知喬子了，眼睛又紅了，突然猛地抱住祁言，埋臉在人頸|窩裏，低聲泣：“對不起我知道是我錯了我也知道以前自己一直在逃避，傷你的心雖然我不能一下子變好，但是你相信我，我在努力了”

如果沒有遇見祁言，這輩子便就那樣過了，更不會嚐試主走出暗的角落。

現在想要而退已經遲了，這種人，上就是一輩子，心出去就拿不回來，進一步是祁言，退一步是深淵，要麽幸福，要麽碎骨。

“我心裏已經沒有其他人的位置了，全部都是你和妞妞，而且親和不一樣，是可以共存的，你們對我來都很重要，失去哪一個都不行。”陸知喬含著鼻音，收了手臂，生怕鬆開一點點這人就會跑掉。

力道之大，生生箍得祁言有些不過氣。

滾燙的淚砸在頸|窩裏，乎乎的，凝了一片。祁言半張著，低低氣，心口蔓延開麻麻的痛楚

不想看到陸知喬卑微，但是心裏竟然產生了一點點滿足，像是賭氣過後，被人搭理了，被哄的覺。

原來心深也住著一個孩子。

隻是這種滿足很快就演變為痛苦，因為陸知喬，的緒全部為這個人所牽，陸知喬越是卑微，就越是難過，再多冷言冷語也不出口。

“陸知喬”

“嗯，我在。”

祁言抱住，輕聲：“我你。”

懷裏人軀一震，輕吸著氣，淌落頸|窩的淚愈多。

“剛認識你的時候，我隻想著跟你玩玩，玩夠了隨時可以一腳把你踹開，所以我魯莽，不計後果。後來我不想玩了，我想認真接你，了解你，你越是躲，我追得越厲害，把你到了牆角。”

“我以為你隻是像大多數這個年紀的人一樣，對待非常慎重，有所顧慮，並且在社會上混久了，不那麽容易對人敞開心扉。這樣的你正合我胃口，相反你隨隨便便就迎合我，我反而會失去興趣。所以當時，我信心百倍，覺得我們在一起隻是時間問題。”

祁言平靜道，抬手著陸知喬的頭發。

“後來我約覺到，你有什麽事瞞著我，應該是很重要的事。其實那個時候我就已經覺到，自己是想當然了，但是我認定的人，我不想輕易放手。”

“直到我看過你發的文檔，我終於明白事沒那麽簡單了。”

到這裏，祁言深吸了一口氣，雙手扶著陸知喬的肩膀，迫使坐起來，與自己對視。而後，一字一句道：“沒錯，我害怕了。找到原因之後，我知道了為什麽生日那晚上，還有從學校回去那，我們吵架，你會那種話。”

“一個人長年累月過的傷疊加在一起，沒那麽容易好，我沒有信心能帶你走出來，也沒法保證我能在這種狀態下一直陪著你。”

“所以我害怕，就像你那時候害怕把心給我一樣。”

“我能全而退，可是你怎麽辦？”

聲音忽而哽咽，紅了眼。

短短數月，祁言徹底顛覆了對自我的認知，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麽自信豁達，更沒有想象中的那麽果斷。難聽些，就是個被毒打的溫室花朵，一見到陸知喬這株夾裏長出來的野草，自然被勾得神魂顛倒。

“但是我現在好像也做不到全而退了”祁言看著，纖長的睫半耷著，像是自言自語。

後退已晚，們彼此都陷了進去，再如何掙紮，也不過是越陷越深。

這些話憋在心裏久了，講出來輕鬆些，原本有頗多顧慮，遮遮掩掩含糊不清的，反倒引人誤會。

也許陸知喬會認為這是想逃避的借口，笑是個膽鬼，或失，或心涼，認定是個招惹了就不想負責的混蛋，看破包裹在虛偽皮囊下的本質。

都無關要了。

長久的對視，們在彼此眼中看到對方的臉，任由時間緩慢流逝

臺門窗閉著，屋裏愈發熱，空氣中彌漫著藥膏味，一很淡的青草香，似乎如它的藥效般有鎮靜定神的作用，聞著聞著，沸騰的緒竟漸漸平息下來。

四周靜得詭異，呼吸聲無比清晰，兩人視線織著，像被一無形的線串連起來，難舍難分，直到眼睛裏的霧氣慢慢散去。

該宣|判了吧？祁言想。

心髒砰咚砰咚跳得歡快。

陸知喬凝視著祁言，睫羽輕，如墨的眸子被淚水洗得發亮，片刻，口中喃喃：“原來是這樣”

祁言皺眉，心墜了下去。

陸知喬卻忽然笑了起來。

“？”

以為祁言在意的是偏兒，無法平衡兩種的分量，以為祁言是由於不知才吃兒的醋，生那麽大氣，甚至以為祁言是耍脾氣，故意不肯理。所以起初無法理解，自己坦白世之後，祁言為什麽開始對若即若離。

沒想到這人考慮得比自己更深。

如果祁言不，大可以就此消失得無影無蹤，讓尋不著，見不到。但是就如祁言自己的那樣，因為，做不到全而退。

這種況，常人都會有所顧慮。從某種層麵來，祁言不肯輕易踏的世界，也是出於認真的考量，想負責，希兩個人更好。就像當初對祁言坦白心意，了許多自己的缺點，不肯輕易走出那步一樣。

隻是當初遲了，如今祁言也遲了。

“其實，你能這樣想，我心裏覺得更踏實。”眉眼輕彎，手勾住祁言的脖|子。

祁言下意識抱著：“什麽意思？”

“你覺害怕，明你有認真想過我們的未來，你向我承認害怕，明有擔當，不是每個人都有勇氣承認自己的恐懼的。我沒有看錯人，祁言，你真的值得”陸知喬把臉埋在頭發裏，眼角沁出一滴淚，卻不知淚是因為還是激而流。

這一刻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

祁言微愣片刻，心跳的節奏漸漸緩下來，聲道：“別把我得了不起一樣。”

“可你在我心裏就是很了不起。”

“哦。”

兩人靜靜地擁抱著，懷裏暖烘烘的，香水味和藥膏味混在一起，竟別有些好聞。

“言言”

祁言僵住，心搐了一下：“嗯？”

陸知喬離懷抱，抬起頭，認真地看著：“這些力不該你一個人承，我也在努力，畢竟主要問題在我上。你要相信我，也要相信你自己。”

哭過的眼睛有些腫，布滿淡淡的紅，看上去憔悴惹人憐。

祁言抿了抿，眼裏流出愧疚神：“我沒那麽好，沒那麽完，但是我沒想放棄，我隻是很矛盾，看到你主來找我，我還是有點點賭氣的覺，所以我讓你別把我想得那麽偉大，我就是個普通人”

“嗯，我也是普通人，我還很笨，什麽都不懂，要你教我。”陸知喬衝笑。

手上還沾著藥膏，黏糊糊溜溜的，反著，祁言低眸掃了一眼，默默從床頭了張紙巾，捉起的手。

陸知喬下意識往回，“還沒按|完呢。”

祁言頓住，思忖了會兒，不聲地趴回去，挽卷起|擺，把臉撇向另一邊。

背上大片青紫看著揪心。

藥膏都給蹭幹淨了，陸知喬又了些到手上，化勻了抹上去，心輕地按|著。

涼意逐漸蔓延，些悶熱。

誰也沒話。

大約按了十五分鍾，差不多了，陸知喬去浴室洗了手，幹，把藥膏擰起來裝好，放到床頭。細心叮囑道：“等幹了再睡，明早上我再來。”

完，轉走。

手腕倏地被拉住，回頭，就見祁言站了起來，深深地著：“工作結束後我打算去散散心。”頓了頓，又：“等我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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