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部落，一個距離烏樂集市不過二十里之遙的突厥部落。

部落的圖騰是三顆淋淋的狼牙，有賴於朔方紡織業的繁榮，這三顆狼牙上的，紅而又耀眼，就連那三顆狼牙看上去都十分猙獰可怖。

爲此，牙部落的漢子們高興了好一陣子，以往總覺得他們的圖騰不夠氣魄，比之其他部落的狼圖騰，略顯蒼白無力，類似小兒塗。

但今時不同往日，自從他們換了這彩繪一般的圖騰後，酋長在汗城的地位都漲了幾分。

也正是因爲這一點，尊敬的突利可汗陛下，才把邊境的差給他們。

時間，大概是在五天前。

“出大事兒了，這次真的出大事兒了，立刻，馬上，快馬加鞭，把消息送到酋長那裡去。”

“大唐人終究是等不及了嗎，要打起來了嗎，我可不想跟他們打，打不過的，我們本就沒有勝算，這一點酋長還有可汗，他們都是知道的，我們打不贏的。”

“你這慫貨，他們本就不是朝着我們來的……算了，先去告知酋長，回頭再收拾你。”

那是距離瞭塔不算太遠的地方，四千大唐軍士騎着駱駝和馬，從他們的眼皮子底下堂皇而過。

如此這般的囂張氣焰，就算是過去的突厥狼騎也不敢有，瞭塔上的百夫長濃眉蹙，翻越過欄杆，順着梯子快速落，騎上快馬，朝部落飛奔而去。

牙部落人丁興旺，皆是可戰之力，男比例也算均衡，酋長取了漢人的名字，就做牙，如今大家都這麼他。

帳篷裡，剛剛收到消息的牙皺起了眉頭，左手握着一個銀質高腳杯，口不斷起伏，帶着酒氣的鼻息略顯重：“他們不是奔着我們來的？”

這個問題的答案，他心中其實早就知道，但不知道是爲了什麼，就是想再確認一遍。

“他們一路向西去了，西邊，去幹什麼？”

“暫時不知道，我已經讓人遠遠的跟着，但是跟不了多久，他們一定會發現的，到時候就不好解釋了……”

“有兩種不同的制服，其中兩千左右是護庭隊，就是朔方那位的麾下，還有兩千很陌生，類似以前大唐士兵的制服，但不是玄甲軍，有點類似護庭隊的裝束，又不一樣，帶隊的旗幟看到了唐這個字，我認得。”

牙深吸了一口氣，眉頭皺得更了幾分，坐在他心的寶座上，沒有再多開口。

如今的況不甚明朗，他也不知道該不該把事上升到國事的高度，只是眼下大唐那邊確實了大軍，四千軍士已經很可怕了，當初那位郎君憑藉幾百人就破開了汗城的大門。

這一年多來，他駐守在邊境，日子過得滋潤愜意，其中不好東西都是從烏樂集市那邊，有個做王大寶的人那裡得來的，那是一個很會來事兒的大唐人，他很喜歡。

所以，如果可以的話，牙部落不想跟大唐人打起來，一是打不過，二來，他也不想失去現在的好日子，最近，他剛剛收了兩個高句麗人做婆娘，好日子纔剛剛開始呢。

大帳的氣氛有些沉悶，順着門口招進來的朝南方去，極目遠眺的那個地方，烏樂集市的廓能夠看到，二十里的距離，看過去只有一條灰白的線，分開了天空與大地。

這個位置很好，牙很喜歡在獨自一人的時候，坐在寶座上，眺着那一條灰白的線，若是來了興致，他會上幾個親近的部下，還有兩個最驍勇的兒子，一起去那裡吃一頓食。

對了，那裡的食，大唐人的食讓他流連忘返，如果沒有今天這件事兒的話，日子還是會很開心的往下過，部落的民衆哪怕不去放牧，也能夠有穩定的收。

邊境能夠賺錢的地方很多，這個差是他好不容易從大可汗那裡爭取來的，說真的，他還沒有夠呢，可以的話，他不想再有什麼波折了。

只是，慢慢的收回視線，看了一眼手中的酒，桌子上的佳餚，心底沒來由的升起一煩躁。

“去備馬，我要親自去一趟汗城。”

兩天一夜之後。

牙滿眼的着近在咫尺的汗城，這個地方，曾經被大唐人破開過，如今重新修葺一番，看上去好像很莊嚴的樣子，其實依舊經不起那樣的攻勢。

沒有細想太多，騎着馬一路衝了進去，守城的護衛不敢攔着他，到得王宮門口，遇上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兩人互相打了一個招呼，從彼此的眼神裡，都能看出那擔憂的覺。

於是也沒有多說什麼，兩人一同進宮門，此時的夕剛好將門牆染紅，頓落暮蕭瑟。

見到阿史那突利的時候，他正在大殿中設宴款待大臣們，推杯換盞，觥籌錯，好不快樂。

“牙，執失思力，你們怎麼來了？”

牙擡頭看了一眼醉醺醺的阿史那突利，皺着眉頭閉了閉眼睛，實在是，第一句話不知道該怎麼說纔好，這位大可汗是真的心大，若是頡利可汗的話，或許不會如他這般吧，這個念頭，忽然閃過，只是很快就被他強了下去，如果不是阿史那突利，他和牙部落也沒有現在的好日子：“大汗，朔方那邊有靜。”

“……什麼意思？”

“是這樣的……估計有四五千……往西去了……”

旁邊剛好有一整面的牛皮地圖，牙走到地圖前，指着可能的方向，與一旁的執失思力看去。

執失思力朝阿史那突利躬一禮，幾步走了過去，朗聲道：“我來之前，他們已經經過了這裡，後續的行進方向，大跟牙說的差不多，但的還要再探。”

“我認識那位謝老將軍，與他單獨問候的時候，嘗試着觀察了一番他們的裝備，那種槍很多，幾乎每個人都配備了一把，還有一些是我看不懂的武，應該是武，大概有這麼……”

旁邊有個喝醉了的大臣笑了起來，學着執失思力的樣子，比劃着雙手，道：“這樣子的東西我見過，那不是武，應該是一種做罐頭的東西，我吃過，很好吃……”

“你住。”阿史那突利怒喝了一句，朝執失思力說道：“你繼續說，你還看到了什麼？”

那個大臣愣了愣，酒醒了大半，恍恍惚惚之間，才意識到事的重要，嚥了口唾沫，睜大眼睛看向執失思力。

後者從一旁的桌子上拿起一個酒壺，接着說道：“那是大概這麼的東西，絕對不是罐頭，看上去跟那種槍很像，因爲這裡……有一個一樣的裝置，做扳機好像，我也不太清楚。”

“怎麼會這麼突然……”

阿史那突利的臉漸漸發生了變化。

“是啊，怎麼會這麼突然？”旁邊有個類似文臣的中年人站了起來，表有些不自然的笑着說道：“會不會是你們想太多了？”

這個問題簡簡單單的問出來，在場所有人在頃刻之間都選擇了沉默下來，面面相覷，過了許久，阿史那突利才艱難的看着他：“這可能嗎？”

“這，不好說啊。”中年人整理了一下袖，上面有一些油膩的污漬，讓他有些不喜，“這事兒或許真的是個誤會，在那樣的況下，執失思力還能夠與對方打招呼不是嗎？”

他看向執失思力，“那位謝老將軍我是知道的，他是護庭十一隊的隊長，同時也是護庭隊的教，雖然不知道教這個職位意味着什麼，但想來應該是極高的銜。”

“教的話。”沉默一旁的牙忽然說道：“應該是類似穆託，負責教導軍士各種技巧的。”

執失思力點了點頭，表示認同。

那中年人微微頷首，笑着說道：“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我可就放心了，穆託不也經常帶着人出去訓練騎嘛，你說是不是，穆託？”

“我，我……”那名爲穆託的大漢看了看阿史那突利，又看了看中年人，不知道該怎麼應答纔好，“大概是吧，但我從沒有帶幾千人一起訓練過。”

中年人臉變了變，扭頭看向阿史那突利。

“軍師先坐下吧。”阿史那突利朝他揮了一下手，有種嫌棄的覺。

“如果，我是說如果，是我們想多了……”阿史那突利了額頭，努力讓自己從酒醉中清醒過來，隨後向牙和執失思力，“你們覺得有沒有這種可能，眼下的況，或許並不是那麼的糟糕，從他們行進的路線看，也並不是奔着我們來的……但終究是不得不防，暫時還不能妄下結論，搞得大家人心惶惶。”

“穆託，你立刻向各部落發出邀請，不要寫得太過骨，就說……就說葛麗馬上到了婚嫁的年紀，本汗要爲一位最驍勇的漢子……還有就是汗城這邊，牙和執失思力來得很突然，或許已經被某些人察覺到了端倪，這事兒就給軍師了，千萬不要讓消息傳開。”

“諸位都是本汗的親信之人，這次不管如何，大家不要慌了陣腳，朔方是很強大，但我們也不是柿子，只要大家盡力輔助我，像以前一樣就行，不要，千萬不要……”

半個時辰後，十幾匹馬從汗城朝四面八方飛奔而去。

牙與執失思力在阿史那突利的授意下，出現在了汗城街道上，換了一打扮的二人，看上去就像是來汗城尋訪好友的一般，誠然困得要死，但還是要裝出一副優哉遊哉的模樣來。

夜的汗城北風蕭瑟，燒着篝火的某個羊館裡。火把和燈籠都已經燃了起來，着清涼的舞圍着篝火跳着歡快的舞步，鼓聲，琴聲，歡笑聲，一切照舊。

在這樣的氛圍下，牙與執失思力坐在角落的矮桌旁，表都有些沉重，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吃着羊，偶爾開口說幾句話，大都圍繞着近一年來彼此部落的變化。

在某一個節點上，年輕的執失思力還是將話題引了回來：“牙大哥，大可汗他們是不是太樂觀了？”

執失思力倒也不是特意提起這個話題的，此時着那些歡歌笑舞的場面，覺不久的將來，這些都會消失不見，至於需要多久，總之是早晚的，他心裡十分堅信這一點。

聽到他的問題，牙眉頭蹙，搖了搖頭，回首向那些鬧騰的人們，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現在怎麼知道，我們都不想的不是嗎，可終究不是我們能夠決定的……現在也只是希一切都是我們自尋煩惱，若然不是……”

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汗城的酒味道不怎麼好，他已經開始懷念前些天剛剛買的幾壺紅薯酒了，“其實你跟我都算是幸運的，我或許比你幸運一點，我已經開始喜歡上現在的日子了，不是說大可汗給我的那些，而是在與他們接後，漸漸變好的新日子，我的人已經很久沒有去放牧了，但過得比過去還要富足。”

執失思力怔怔的對着燭火出神，他腦海裡也有牙提起的那些畫面，其實都一樣的，距離大唐很近的他們的部落，如今的生活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只是，這樣的日子終究如那水中的倒影，隨便一點靜就可以把它打破，之前他們不是沒有想過這樣的未來，如果真的打起來了，那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心裡開始有了危機之後，好像一切變得不一樣了，開始害怕失去現在的所有好，當然，能夠不打起來肯定是最好的，只是，這可能嗎？

就在兩人自斟自飲的某一時刻，“牙大哥，我們部落的孩子，現在都在免費學習漢語……”執失思力喃喃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牙下意識地朝後方看了一眼，額頭冒出了冷汗。

“執失思力，你是想……”

“對！”

看到後者態度堅決的重重點頭，牙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舉起酒杯，神莫名的說道：“其實，我們牙部落也是，我的三個孩子都在朔方東城的小學館上了半年學了。”

“那……”執失思力也舉起酒杯，等待他的答案。

牙看了一眼……將自己的酒杯迎了上去。

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