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白肇初這番話,懸有些意外地看向潛。

潛卻不驚訝，似乎聽到了一件聽過很多遍的事：“阿白，我已經說過了,這件事是個意外，你不必……”

“我只負責照顧阿深姐姐的生活。”白肇初都沒有回眸看著潛,微低著頭，像是在跟潛保證,又像是在和自己保證，“其他的事，阿深姐姐想做什麼便做什麼,我不干涉。”

潛沉默須臾,問：“張家三郎的事你知道了？”

白肇初雙手疊在大上,這時候才微微往側潛的方向偏過腦袋,一改方才強的語氣，平聲“嗯”了一聲。

懸：“到底怎麼回事？”

兩人同時要開口,又同時意識到對方要說,便又一塊兒住了。

懸：“你們還默契。三姐,你說。”

潛發現三年多不見,妹妹有條不紊的模樣了很多。

潛手里拿著茶盞,指腹在茶盞浮紋之上輕輕挲著：“兩年前，吳娘子救過我一次。”

“吳娘子？”

“阿姿姐姐。”

“……”懸道,“那不就是吳顯意麼？”

“嗯，是。”潛不知阿念對這人是什麼想法什麼態度，所以提及時有些回避,只當是提及一個不悉的陌生人，免得阿念會覺得不舒服。

不過看阿念毫不避諱的模樣，應該并不太在意。

潛說,那時候阿慎剛走，一走便有人盯上了茂名樓。

“也怪我心大意，沒料到會有人想對我下手，那次差點被人綁了，幸好被吳顯意救了回來。后來我聽說，因為這件事摔傷了膝蓋，養了許久。”

說到此潛頓了頓，去瞧懸的反應。

懸坐得筆直，一雙大眼睛沒有任何不適的緒，反而有些迫切，等著繼續說。

潛安心了，便一口氣將后面的事說完。

那時候吳顯意的妻子瀾以微已經懷了孕，將到足月的日子，聽說吳顯意救了家人的事，暴跳如雷，打算再次向潛下手，以震懾吳顯意，讓不許再管家的事——這些都是之后路繁打聽回來的。

而差點被綁架的潛，再在外行走自然小心謹慎了許多，邊總是有一大群的隨從，既可以幫忙搬運貨，也能保證的安全。

瀾家在暗中盯了許久，一直沒有下手的機會。

誰知，白肇初卻了瀾家另一支的眼中釘。

這一段由白肇初來回溯。

三年半前，六嫂和石如磨慘死于博陵城門之外的事，第二天清晨，掌握了博陵大小事的路繁就知道了，不久白肇初也聽聞這個噩耗，立即去找石如琢，怕出危險，也想看看能不能有什麼幫得上忙的。

去了石府好幾次，都沒見著人，石府的下人都不知道去了什麼地方。

白肇初便尋去了博陵墓地群，果然在那里找到了石如琢。

平樂山是博陵百姓安葬親眷的公墓，石如琢在此買了一個小山頭，將六嫂和石如磨安葬于此。

白肇初找到石如琢的時候，聽石如琢對著墓碑說：“阿娘，仲赫，我畢生之愿就是想讓你們足食，讓阿娘不再勞，仲赫能平順一生，咱們一家人再也不分開。如今……”

哽咽了一下，但很快便繼續道：

“我可能會在博陵待很長的時日，不將姓瀾的所有人殺我不會離開，很有可能會是一輩子。娘，仲赫，你們等我。”

說完之后，跪地叩拜。

白肇初發現，在六嫂和石如磨的墓旁，石如琢還給自己留了個位置，碑都備好了，就等死的時候刻字、安葬。

紙灰從天空落下，沾在白肇初的頭發上、肩膀上，遮蔽著逐漸模糊的視野。

“攻玉……”白肇初上前，將跪了許久的石如琢拉起來，“發生這麼大的事，你如何不跟我說一聲？快些起來吧，再跪下去膝蓋會不了的，六嫂和你弟弟也不想你折騰自己。”

白肇初挽著石如琢的胳膊，將艱難地攙起來時，石如琢彎曲太久的膝蓋一直起來，便被鉆心的痛激得差點又跪下去，幸好白肇初將牢牢地抱住。

原本石如琢以為自己已經哭夠了，可見著了發小，自然回憶起在夙縣的點點滴滴，回憶起最快樂的那段時，忍不住靠在白肇初的肩頭失聲痛哭。

白肇初知道至親慘死是一件多令人悲絕之事，而六嫂和石如磨莫名出現在博陵，沒聽石如琢提及過，恐怕倆的死是被迫害的。

白肇初肩膀被石如琢的眼淚浸，從未見堅強的石如琢這般哭過，心都被哭痛了，忍不住跟著一起潸然淚下。

兩人在墓前哭了一陣子，石如琢先停下了。

像是想到了什麼事，忽然將白肇初往后一推，就像是被白肇初上藏的毒蛇咬了一口似的，極為突兀。

白肇初被推得上往后一晃，但因為力氣并不大，所以白肇初也沒摔倒。

“攻玉？”

難過的眼淚還在發紅的眼眶里懸著，五又因疑而擰在一塊兒，白肇初看上去混、心碎不已。

石如琢將帶著淚痕，卻莫名冷卻的臉扭向一旁，避開了白肇初的眼睛：“我娘和弟弟被害，跟你說了又如何？你能幫上什麼忙嗎？”

白肇初全然沒想到石如琢會說出這樣的話，這一瞬間甚至懷疑眼前的人本不是認識多年的石如琢，從而仔細盯著的臉龐。

在確定眼前無理埋怨的人的確是發小之后，白肇初了聲音，帶著歉意說：

“我的確沒能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你難過的時候沒能陪在你邊，是我不對……”

石如琢臉上猝然一變，立即轉過，用背背對著白肇初：“行了，你走吧。我現在很煩，不想見任何人。”

那時白肇初只當是心煩，便沒有多說，也不好再留在這兒煩，便走到山腰上，等下山，陪一塊兒回家。

白肇初坐在山間供人休息的石凳上，等了大半個時辰，才見石如琢下來。

就要起去喊石如琢，卻見石如琢后跟著個人。

呂瀾心。

白肇初見到呂瀾心的時候，立即要出聲提醒石如琢，以為呂瀾心是刻意跟蹤石如琢，對不軌。

可下一刻，卻見呂瀾心走到石如琢邊，拉住的手。白肇初一口氣提了起來又活生生憋了回去，口被打得悶痛。

距離有些遠，二人說話的聲音又很小，白肇初聽不見倆在說什麼。

石如琢背對著白肇初，更是看不清的表。

呂瀾心全程閉著眼，神奇怪，笑容也讓人不能理解。

很顯然，石如琢沒發現這兒還有第三個人，但呂瀾心有沒有發現就另說了。或許察覺到了旁人的存在，也并不在意。

白肇初知道自己在暗窺探們有點兒難堪，但現在出去的話只怕會更難堪。畢竟石如琢向來都在朋友們前面回避提及和呂瀾心的集，肯定有自己的難為之，白肇初也不想讓難做。

兩人說了一盞茶的工夫，幾次石如琢想走，都被呂瀾心拉了回來。

呂瀾心似乎在解釋什麼，而石如琢本就不想聽。

最后，石如琢做了一個讓白肇初完全沒想到的舉。

了呂瀾心的臉，隨后在呂瀾心白皙的臉上拍了拍，摁著的肩膀往后一推。

作看上去無禮而帶著挑釁的意味，呂瀾心居然也沒怒。

石如琢掉頭離開的時候走了幾步，距離白肇初更近了，所以白肇初聽到了石如琢說的話：

“之前我沒殺你并非不敢，你這條狗命我留著還有用。”

“當時攻玉對呂瀾心說這句話的語氣，全然出乎我的意料，很陌生。”時隔三年多再次回想當時的場景，白肇初依舊覺得不太真實，“對呂瀾心的語氣很冷，很強勢，全然是命令的語氣。”

潛在旁看手里的茶已經涼了，想為換一杯，想了想，沒。

聽完白肇初的話，懸的眉心已經堆起了一座小山，有些猜測在心口涌。

“后來呢？”

“后來……我聽說呂瀾心時常進出攻玉的宅子，且毫不避諱，有時候會在那兒過夜。我去找過攻玉幾回，分明在家，可卻用各種借口將我支開，就是不愿見我。我……沒做任何得罪的事，從六嫂和石如磨過世之后，便再也沒有搭理過我。一年多了，有幾次在市集上遇見，肯定看見我了，卻假裝看不見。我喊的話，若是距離遠，會裝作沒有聽到。若是距離近假裝不了，會出一副不耐煩的樣子。

“那時候我沒有你的消息，生怕你有個好歹。仰不在博陵，攻玉也不理我，我……”

白肇初頓在這兒，哽了一下沒能繼續說下去。

懸將的手握住，干燥而溫暖的手掌在白肇初略略發的手背上，熨帖地慢慢為紓解。

白肇初緩了緩緒，接著說：“進樞院之后很忙，后來我也很能遇見，但是聽了不關于的事。說為樞院最為狠辣的主事，無論是誰落的手中，有事沒事都得一層皮。一開始我還不信，攻玉是什麼樣的人我還能不知道麼？鐵定是瀾家在誣陷。去年吧，我收到長公主殿下的邀請，去給長公主殿下梳妝，在承平府見到了攻玉。

“那日好像是寒食節，所有人都休息了，但攻玉還穿著樞院的服，一的黑，正著帽，后跟著幾位面不善的隨從。第一眼時我甚至沒能認出來是。攻玉整個人的覺都變了，變得冷厲而疏遠，變得讓人害怕。

“我一去，攻玉便向殿下道別。我都沒能顧上殿下，直接追了出去。我要知道攻玉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要將我推開。若是我真的有什麼做得不好的地方，我誠懇向道歉，一定改。

“但跟我說，厭倦了無聊又無用的友游戲，不能對有幫助的人無需再浪費時間，讓我以后再也別來煩了。”

懸握著的手沒有松開，聲說：“攻玉一直在用的方法探得瀾家的報。六嫂和如磨的死是瀾家的報復，要用邊至親之人的死來警告。六嫂和如磨是的至親，二人亡故之后，對而言最重要的便是朋友了。是害怕瀾家對你下手，才故意疏遠你，實則是在保護你。割離所有在乎的人，最痛苦的其實是攻玉。”

”我也是這樣猜測的。”白肇初道，“所以我還是一直惦記著的事，無論對我如何冷淡。”

“那三姐的傷又是怎麼回事？”

白肇初說：“那天我給一戶人家挑選家宴禮服一直到深夜才往家走，半路上被一伙人襲擊，挾持到了一個小巷子里。被拎到巷中才發現，樞院的馬車也在那兒。那群匪徒當著攻玉的面要斬斷我的雙手，斷我余生之路，而攻玉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并沒有要搭救的意思，直接上了馬車。

“那群人要的就是攻玉眼睜睜地見我苦，可攻玉竟沒有理會，就這樣離開了，那群人反而不知所措，一時間停了下來，我聽見摁著我的人還問他們的頭兒，現在該怎麼辦。

說到此，白肇初回眸，看向潛：

“就在這時，阿深姐姐發現我落難，帶著隨從過來救我。在護著我上馬車的時候，后有人襲，將我一把推了出去，保全了我，自己卻被刀砍傷了雙手，這便落下了病，到現在也未好全。”

幸好夜查的金吾衛發現了此的，及時趕來將人都帶走，白肇初看見潛雙手手腕被斜斜地開了一個大口，流如注之時，又是心驚又是心疼，什麼都說不出來，也不敢。

“上次我說過了吧……”潛滿臉是汗，卻能撐起一個輕松的笑容，“你為了救我，被燙傷的那次，我說你要是落下什麼傷我可擔當不起。你說，不用我負責，那麼這一次，你也不用承擔任何責任。”

……

潛將白肇初往外支，自然是不想原本就是害之人的再背負不應屬于的罪惡。

但白肇初卻不可能放下潛。

年之時，潛是心頭那一抹白月，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潛對不興趣這事兒懂，來了博陵之后一直都在努力尋找屬于自己的人生。

即便偶爾在見到潛的時候，那份思念和不甘還會發作，可都努力抑著，不打擾潛。

從未想過潛會為了舍忘死。

“你真別放在心上。”

潛傷之后，手一直沒能好明白，白肇初為尋遍了藥，每日都往這兒跑。

潛再次跟強調：“這事兒跟你沒半點關系。急之下的反應罷了，換任何人我可能都會出手相救。”

白肇初點頭歸點頭，敢本沒聽進去，該來還來，但每回都不打擾潛，只是送藥，看看有什麼能為做的事，一副生怕潛會煩的模樣。

沒幾日，潛便讓大姐做主，之前一直未應的與張三郎的婚事，答應了。

白肇初進進出出這些日子發生的事，臨都看在眼里，提醒：“親可是大事，不可一時意氣用事。好好再想想。”

“想什麼？我早就想好了。”潛一口定下來，“就是他了。”

那時宋橋和長廷還沒從菿縣回來，臨便作為家的長輩去了一趟張府。

結果這事兒沒。

張三郎聽聞潛手傷，往后可能無法再掌勺，大概是當不了茂名樓的主廚了，這邊委婉地推拒，說當時只是求親，沒有定親，如今他與曾家娘子投意合，有緣無分吶，之前求親的事不必再提了。

臨回來之后也沒跟潛直說，后來張三郎自個兒在外賤，嫌棄潛的話便傳到了潛的耳朵里。

潛也沒著惱，讓姐姐找人接著保拉纖，可張三郎往外這麼一傳，家世好的婉拒了，還有些對沒半分誼，只惦記著是家三娘的份。剩下的歪瓜裂棗潛自個兒看得都頭疼，更別說過日子了。

本來潛還想說遲早要親，不若現在了，省得阿白繼續在上浪費時間。

沒想到，這親還就真難。

白肇初今日來求親，也是聽到那些紈绔子里說出來的難聽話，不想再讓潛難過，會風風地迎娶潛，但只照顧，不會約束做任何事。

“婚契也可以不簽，阿深姐姐想怎麼來便怎麼來，我都聽姐姐的。”

潛靠在胡椅的椅背上，睨一眼說：“都聽我的是吧？”

白肇初用力點頭。

“那你就回去。”潛在后背上拍了一掌，為了顯示自己手上還是有力量，特意下手重了一些，打得白肇初往前撲了撲，“怎麼跟你說話聽不懂呢？我不需要任何人同，特別是你。”

白肇初：“是不是同，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

夜漸深，懸還得和沈約去戍苑一趟，白肇初說完自己想說的便告辭了。

“這麼多年了，你也知道我三姐是個什麼樣的人，脾氣倔得很。因為以前被辜負的混賬事兒，特別不喜歡別人看輕。”懸和白肇初站在馬車邊上，跟說，“你就讓自個兒想明白吧。”

白肇初說：“我沒想。”

想了想，覺得自己似乎的確在催做決定，被懸這麼一點，想明白了一些。

“還有，那晚你落難之時攻玉應當不是見死不救，將你抓到攻玉面前，本就是的對手在試探的底線，看看是否真的斬斷了與你的關系。當時若將你救下來，才是徹底把你推進了危險深淵。離開之后應該是及時通知了金吾衛，讓金吾衛把你救下的。”

“我明白，我從未怪過攻玉。”

“那便好。明日早朝之上我應該會遇見，到時候……看看的況吧。”

白肇初握住懸的手：“有什麼事一定告訴我。”

懸笑道：“自然告訴你，不告訴你告訴誰？咱們可是應考四杰！”

“應考四杰”是當初們幾個還是舉子之時起的綽號，懸提及時白肇初還有些恍惚，想了一下才想起來。

仿佛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久到想起在白鹿書院的日子，一張張稚氣的臉，已經變得有些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