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陵一日比一日冷。
懸穿著葛尋晴送的裘,即便穿越風雪,也一點兒都不凍。
這日散班從戍苑往回走的時候,聽見不人在議論皇陵。
將馬車車簾卷起,看見了霧靄之中的靈歌山。
大蒼的皇陵都是依山為陵,靈歌山是衛襲帝陵選定之山。
靈歌山上的皇陵依舊在有條不紊地修筑著。
靈歌山距離博陵府不遠,從博陵城中便能遠眺這綿延起伏的壯闊山巒。而從靈歌山巔遠,亦能將博陵府盡收眼底。
靈歌山被稱為大蒼守佑之神山,平日里只覺得其巍峨,但此時懸遠觀此山,有些不寒而栗。
似乎那山中藏著令人不安的。
懸一路沉思,回到府,進門之時阿難正和阿滿在院中玩投壺。
唐見微招呼到前廳,說特意給留了兩盤和一盆子蔬菜,還有個熱乎乎的火鍋湯底:“壞了吧?你說這朝廷命可真不好當,每日都得這時候才到家,幸好你家還有個能干的小廚娘……哎?怎麼了,不吃了?”
懸居然對那兩盤無于衷,一邊往院子里去一邊頭也不回地對唐見微說:“先別開鍋,先別等我忙會兒完再吃不遲!”
唐見微:“??”
連火鍋都不放在眼里,這還是長思嗎
唐見微好奇地跟著穿過回廊,在整個府走了一大圈。
懸一邊走一邊琢磨著,手里拿著紙筆,畫了府的結構圖,走到一勘察完畢,便涂涂寫寫一番。
唐見微忍不住問:“神一世,你這是在做什麼呢?”
懸眉頭鎖,也不看唐見微,敲了敲西院門口的石墻:“我在做一件大事。”
“大事?”
“嗯。”懸在石墻上用筆桿子量了一下,記錄下長度,回眸對唐見微說,“明日起我要閉關五日,除了天子召見之外誰也不見。”
懸這五日來在家敲敲打打,還讓沈繪喻和唐伏等人跟著打下手。
家里人都好奇,宋橋問:”阿念,你這是要做什麼,莫非要將整個府都改造機巧不?“
懸手里拿著錘子,聽到宋橋這話,“哎”了一聲,用錘子對著宋橋一晃:“知莫若母啊。阿娘你可真是和我心意相通!”
宋橋鼻尖對著那堅的錘子,總覺得下一刻它就會狠狠砸下來,將自己給砸得鼻橫流。
“你再不把它弄走,我給你腦袋通通氣信嗎。”
懸:“……”
懸在家吭哧吭哧埋頭改造了五日之后,大致的規劃已經初見規模,沐休假滿,得繼續去朝中點卯,剩余的在散班之后繼續完工。
懸在埋頭完此生最大的機巧工程時,阿難也越來越厲害,繼承了的缽。
除了會駕乘的向月升上天,還會用花椒彈來對付“敵人”了。
“你來,自己跟娘說,你做了什麼事。”唐見微被阿難氣得頭疼,好不容易將張、李、趙、周四家人統統勸回去,正好懸散朝回來了,便將阿難拎到面前,好好說叨說叨。
沒想到阿難并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我沒做錯!我打得對!”
唐見微“呀呵?”一聲:“你用你娘的花椒彈丟人家,還振振有詞?幸好你沒丟準,不然那可是要弄瞎人眼的!四家人一塊兒告狀上門,你還想抵賴?”
阿難也提高了聲音:“還不是因為他們嘲笑我,嘲笑阿花!”
懸蹲到面前:“他們怎麼嘲笑你的?”
阿難低著頭,噘道:“他們笑話我,給我起綽號,我‘騎豬娘子’。還說阿花是一口大母豬,是要拿來吃的,居然有人和它當朋友,只有西南來的鄉下人才會干這種事。”
復述完這些不堪耳的話,阿難越說越生氣:“說我就說我,大不了我不搭理他們,我度量大。可是說阿花,不!可!以!阿花是我最重要的伙伴!它陪伴我這麼多年,它怎麼就不能是我朋友了!它就是我好朋友,它一輩子都是我的好朋友!”
阿難說得氣吁吁,氣猛了,小脯一起一伏的,眼淚都要下來了。
唐見微見這模樣,看出來是真委屈了,從的小腦袋順到后背,安的緒。
阿花似乎聽到阿難,慢悠悠地轉到邊,瞇著眼,做出一個類似微笑的表。
阿難著阿花的腦袋,眼淚不爭氣地往下砸。
“他們還說,阿花老了,快死了……”
懸趕安:“阿花能活二十多年呢。它能一直陪著你到你出嫁!甭聽那些傻子胡言語,信你娘親的話。”
阿難淚眼婆娑,看著懸:“真的嗎……阿花它,不會死嗎?”
唐見微也蹲下來,溫地跟說:“你娘什麼時候騙過你啊。你看阿花,健康得很,跑得比你娘都快。”
懸:“……”
阿難一瞬間破涕為笑。
懸認了,能讓兒開心,比不過阿花又如何?也的確是跑不過阿花那一腱子啊。
阿難緒來得快去得也快,和唐見微頗為相似。
懸喜歡阿難耿直的格,但還是要囑咐:“娘的那些機巧兇猛,是用來打仗的,切不可拿來胡使用。你若是想要保護自己,保護阿花,從明兒個起跟著你唐娘習武。還有路姨姨也能教導你。切記,即便以后你學有所,所學到的一切知識也好,武藝也好,都是用來自保的,斷不可逞兇斗狠。明白了嗎?”
阿難點頭,應下了。
阿難是個說到做到的好孩子,不讓用花椒彈就真不用了。
但阿難的思路卻是這樣的——娘的花椒彈太厲害,不好用,那我可以自己研究不那麼厲害的機巧!
也不難!
阿難這便開始研究人生中第一個機巧——花屎彈。
所謂的花屎彈,便是用阿花拉出來的豬屎制作而的彈,用法和花椒彈異曲同工,只不過花椒彈是辛辣得讓人睜不開眼不敢呼吸,而花屎彈則是臭得讓人風而逃。
在阿難研究花屎彈,用其教訓博陵紈绔的時日里,唐見微總是會在不經意之間聞到屎味。
無論走到哪兒,那不太新鮮,一言難盡的臭味都會如影隨形。
唐見微萬分疑,甚至將府的茅房挨個檢查一遍。
茅房沒炸啊!怎麼這麼臭!
對于彌漫在整個府的屎味來源,追查了很久,最后在阿難上找到了。
只要阿難出現在附近,屎臭味就會格外濃郁!
“你是不是拉子上了?”唐見微要子一查究竟。
阿難立即提著子狂奔:“我哪有!我已經快六歲了!豈會拉在子上!唐娘,是你自己拉的吧!”
唐見微:“我?!哈?你瘋了吧!你個小兔崽子別跑!”
阿難潛心研究花屎彈,雖然能教訓紈绔,卻也造了讓追悔莫及的后果。
阿滿不愿意親近了。
“阿滿妹妹!我來了!”阿難大老遠沖向阿滿,阿滿一扭頭見到,見了鬼似的立即捂著鼻子狂奔,一邊跑一邊害怕得快要哭出來。
阿難:“??”
完了,阿滿嫌棄我,我又沒有妹妹了!
為了再次接近阿滿,阿難一口氣做了十多個花屎彈之后“金盆洗手”,打算先告一段落,短期不再阿花的屎,等用完之后再制作。
好好地變回香噴噴的姐姐一段時間。
起碼再拉到阿滿的小手為止。
那日阿難寫完了字,在門口等著沈繪喻去市集,有一穿著破褂子帶著黑幞頭,手里拿著一面與人差不多高的平津幡的怪人,慢悠悠地走到邊。
“小娘子。”那人聲音奇奇怪怪含含糊糊,臟兮兮的手點了點阿難的肩頭。
阿難回頭,嚇了一跳。
只見此人臉上布滿了糟糟的胡須,看不出臉型,一雙眼睛藏在跟胡須幾乎連在一塊兒的長眉之下,搖晃著書寫著“活神仙”三個大字的平津幡,差點晃花了阿難的眼睛。
在一旁的家奴立即上前來,將阿難護到后。
阿難好奇地出圓腦袋,問對方:“你是誰啊?”
那人笑著展示手里的長幡:“吾乃,活神仙。”
“活神仙?你很厲害嗎?”
“厲害,特別厲害。”
“有多厲害?”
“我,只看你面相,便知你姓何名何。”
沈繪喻這時候出來了,看到這怪人,便要請他離開。
阿難還在繼續好奇:“我才不信,你說,我什麼名字?”
那人嘿嘿地笑道:“你姓,對不對?”
阿難驚嘆地向沈繪喻:“知道我姓!這個活神仙好厲害!”
沈繪喻一言難盡地看了眼府的匾額,發現在騙這件事上,神和一般的小孩并沒有什麼不同:“你這個年紀,穿著一華服還住在府,自然姓。”
那活神仙繼續道:“我可不止知道你的名字,還知道你其琛,連你的生辰八字都知道呢。”
阿難著沈繪喻的角,好奇壞了。
沈繪喻警覺地問對方:“閣下究竟是誰?有何目的?”
活神仙笑嘻嘻地,將阿難的大名和的生辰八字統統說了,分毫不差。
……
“什麼,有個算命的在大門口搗?”
懸這日正好休息在家,將東院的大門改造完之后,手掌都磨出了泡,唐見微正幫涂抹藥水,便聽柴叔進來通報。
“活神仙?”懸一聽,和阿難一樣興趣,快步往大門口去,“我倒是要看看能有多神。”
懸帶著好奇到了門口,后跟著個帶著劍的唐見微。
那活神仙還在瞎白話:“這府吶乃是整個博陵的風水寶地,如今有貴人加持,紫罩頂,府主人往后非富即貴吶。只不過這崇文坊著聚寶盆的頂角,多有些犯沖,還得找高人化解一番,方可水到渠……”
懸見此人形高挑,說起話來滔滔不絕,手上作左搖右擺,看上去一臉花白的胡須,可眼神里半點老態不見,反而神采奕奕。
這模樣可太悉了。
懸走上前,拽了對方胡子一把。
“嘶!”活神仙即便說起旁人來特別準,卻也沒料到懸會上前來薅胡子,被這麼一拽吃疼,急忙后退了一步,怒道,“長思,你也太用力了吧!很疼的好不好!”
這一聲依舊含含糊糊,但唐見微已經聽出來了:“啊?!是!”
阿難好奇地問:“是誰啊?”
懸喜出外,恨不得立即將對方一把抱個滿懷!
可這府門口時不時會有車馬經過,懸清了清嗓子,努力忍著笑意對活神仙道:“先生說得是啊,有請先生到府上一敘,商討化解之法。”
懸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活神仙邁開步子毫不見外,大踏步進府。
唐見微居然也沒阻止,抱上阿難一塊兒回去了。
沈繪喻和府家奴們都看呆了。
就這麼……讓這神進府了?
懸拉著活神仙沒去前廳,直接拽去了們院子里,唐見微抱著阿難遣散了家奴,一塊兒跟進來。
人一散,院子里只剩們,懸一把將活神仙抱住:“仰!你可算是回來了!”
此人正是接到敕旨,喬裝改扮回到博陵的葛尋晴!
葛尋晴拍著懸的后背,恨不得旱地拔蔥直接把拎起來:“沒想到我裝扮得這麼完,還是被你看穿了!”
“就你!化灰順著風飄八百里,我都認識!”
“……長思,有你這麼說話的麼!我剛回博陵,說點吉祥話能死?還有,哪有你這樣上來就我胡子的?我拿膠給沾的,特牢固!幸好你勁兒小,否則我下一層皮都給你撕下來了!”
勾著唐見微脖子,安安穩穩坐在唐見微懷里的阿難看活神仙變戲法。
用熱水洗過之后,一大片的胡子被摘了下來去,長長的眉也不見蹤影,破爛褂子一,糟老頭子變郎了!
阿難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嫂子!這麼多年不見,你怎麼一點兒都沒變?”葛尋晴對著唐見微痛心疾首,“看著跟阿難就是倆小姐妹!”
唐見微皺起眉頭:“葛仰,這麼多年不見你才是一點都沒變,這張以前是抹了,現在可是直接一罐兜頭往人上澆。”
葛尋晴嘿嘿嘿笑得停不下來。
博陵,終于回到了這個讓心馳神往的城池。
雖然敕旨之中讓以喬裝改扮的模樣回來,不可暴真實份,已經能察覺到此行危機重重。
可正因為博陵陷局,才是建功立業的大好時機。
懦弱之人永遠不會得到上天的眷顧。
在北地多年,忍北地的酷寒艱辛,為的就是這一日的到來!
即便前路多難,葛尋晴也義無反顧地踏上了回歸京師之路。
……
唐見微做了一桌子的好菜,全都端到院子里來招待葛尋晴。
為了幫掩護份,全程都是唐見微和懸親自來端菜,家奴們都沒讓進院子。
葛尋晴在北地吃慣了冷的脯,喝多了燒刀子,口味被磨得糙,好不容易再次吃上了讓魂牽夢縈出自唐見微之手的味,致而恰如其分的家鄉味乍然而至,猶夢境。
外焦里的炙羊口,滿的香險些讓滾下淚來:“就是這口……就是這口啊!嫂子,你的廚藝更加出神化了!”
“慢點吃,誰跟你搶啊。哎,仰,吃臉上了。”唐見微給又端上來一份紅米腸,見殍投胎似的橫掃整個餐桌,生怕吃得太多撐出個好歹來,一邊嫌棄一邊勸。
老友重逢,懸也沒能忍住多喝了幾杯,此時雙頰著些微醺的紅暈,握著酒盞笑道:“吃臉上有什麼稀罕,方才都吃額頭上了。看你瘦得皮包骨……這些年真是大苦了,幸好現在回來了。天子讓你姓埋名回博陵,可有給你安排住?不若就住在我們這兒?”
“放心吧,都安排好了。不方便住在這兒,人多眼雜,怕暴。”葛尋晴將一碗炒飯就著紅米腸掃干凈,再喝一大杯果溜溜,無比滿足地靠在椅背上著滾圓的肚子,嘆道,“幸好有你啊,長思。若不是你在天子面前強烈舉薦我,恐怕我還要繼續在澤州喝西北風。長思,你和嫂子的大恩大德我銘記于心,要不是你倆投意合,我真恨不得以相許!”
懸:“……別介,就算我還單著,咱倆的緣也只到澤州為止了。”
唐見微聽出來倆話中有話:“怎麼,你倆在澤州還有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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